潘同人
(天津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84)
如今,有关政治认同的各类研究成果可谓浩如烟海,其中既有针对社会成员政治认同现状的实证研究,又有针对政治认同领域某一问题的理论思考。无论是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作家,还是西方自由主义政治学家,都在自己的论著当中透露出对“公民何以认同统治者”这一基本问题的关切。要为政治认同理论勾画一幅相对完整的学术图景,必须回到厚重的理论典籍之中,通过对学术史的详细梳理而探寻政治认同理论的演进逻辑。
马克思和恩格斯没有直接提出“政治认同”的概念,他们在政治认同方面的基本观点,可以从他们的国家观当中得到印证。马克思主义国家观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它认为国家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国家的出现,反映了统治阶级特殊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之间的深刻矛盾。“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的这种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国家这种与实际的单个利益和全体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同时采取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1]164“虚幻的共同体”道出了国家的主观建构特征。一个国家的存续与发展,需要统治阶级不断地将自己的阶级意识转化为“共同体”的意识,这就是国家取得全体社会成员普遍认同的过程。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当中,政治认同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得到巩固的一种表现。马克思指出:“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1]180当全体或绝大多数社会成员都将统治阶级特殊利益视为公共利益的时候,统治阶级占主导地位的政治体系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这种巩固投射到思想层面,就体现为“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1]178社会成员普遍接受统治阶级的思想体系,意味着他们认可或接受了统治阶级在经济运转和政治生活中占据绝对优势的现状,达到了政治认同的心理状态。
列宁在俄国革命的过程中,强调由外而内地塑造俄国工人的“阶级意识”。在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过程中,启发并凝聚阶级成员的阶级意识至关重要。阶级意识形成的过程也是政治认同形成的过程,即对无产阶级政党和国家政权的认同。列宁对这一点有非常清楚的认识,他明确指出:“社会主义意识是一种从外面灌输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中去的东西,而不是一种从这个斗争中自发地产生出来的东西……社会民主党的任务就是把认清无产阶级的地位及其任务的这种意识灌输到无产阶级中去。”[2]列宁有关阶级意识产生方式的论述,对于研究现代社会政治认同的生成逻辑,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十月革命胜利之后,列宁深切地体会到群众的认同对无产阶级政党的重要性。当时俄国的社会结构比较复杂,除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以外,还有大量的非无产阶级群众。争取他们的支持和拥护,对于革命的最终胜利是非常重要的。“我们面对的是无产阶级群众和非无产阶级群众之间、他们的社会利益和阶级利益之间的新的相互关系。在这方面,只靠暴力是什么也做不成的。特别需要组织和道义上的权威。”[3]基于这样的理解,新生的无产阶级政权采取了非常灵活的经济政策,这些政策充分照顾到了非无产阶级群众的不同组成部分,增强了新政权的权威。
毛泽东政治认同思想的产生背景,是革命年代的政治动员实践。在革命战争中,群众的政治认同表现为以不同的方式参加或支持革命活动。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毛泽东就非常重视群众的切身利益,将其视为动员和发动群众的关键所在。他说:“我们现在的中心任务是动员广大群众参加革命战争……我们的同志如果把这个中心任务真正看清楚了……那末,我们对于广大群众的切身利益问题,群众的生活问题,就一点也不能疏忽,一点也不能看轻。”[4]在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条件十分艰苦,毛泽东主张通过增加物质福利来获得人民群众的支持,并认为只有这样做,老百姓才会心甘情愿地提供各种资源来支援革命,“他们才会说我们要东西是应该的,是正当的。”[5]
英语中的“认同”(identity)源于拉丁文idem(意为相同),它最早作为一个心理学的概念出现在学术领域。二十世纪上半叶,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中讨论了一种名为“认同机制”的心理过程,他认为认同就是“一个自我对另一个自我的同化”,他还举例说,“假如一个男孩使自己认同父亲,他就想像父亲一样。”[6]从这个意义上讲,认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心理现象,它的产生起源于自我与他者持续交往的社会过程。在自我与他者的频繁互动当中,人们可以发现自我与他者的差异,根据这种差异来建构和确认自我的身份。“因此说,差异构成了认同”[7]。二战以后,弗洛伊德的学生埃里克森系统地阐释了认同理论,他用该理论分析了美国青少年普遍存在的“认同危机”“认同混乱”等社会问题,他一方面将“认同”(1)埃里克森所说的“认同”,英文为identity,国内学者大多将其译为“同一性”。对于思想政治教育学来说,汉语中的“认同”是比“同一性”更容易理解的学术概念。因此,本文将埃里克森著作中的核心概念译为“认同”。解释为社会角色、个人特性或有意识的自我意象,另一方面他也强调“认同”还包含了一些难以处理和恶意较多的含义[8]。20在《同一性:青少年与危机》一书中,埃里克森将“认同”视为一个随着生命周期的演进而逐渐“长成”的社会心理过程。
20世纪70年代,有学者开始在政治层面使用“认同”一词,出现了“政治认同”的概念。美国学者罗森邦指出:“政治认同,是指一个人感觉他属于什么政治单位(国家、民族、城镇、区域),地理区域或团体……”[9]6这种政治心理学的定义明确地描述了政治认同的基本特征,即它是一种公民心理层面的归属感,是政治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要建构这种归属感,“通常是由在态度上支持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的方式来解决。”[9]62此后,有相当一部分学者遵循了这种政治文化的研究路径,将政治认同视为一种内心的情感体验。
在政治学的视域中,政治认同通常与政治体系的合法性密切相关,甚至可以相互混用。统治合法性理论历来是理论界关注的重点,很多学者都从“对政权的认可和赞同”的角度来界定政治认同的内涵。李普塞特认为“合法性是指政治系统使人们产生和坚持现存政治制度是社会的最适宜制度之信仰的能力”[10]55这与单纯的归属感相比,显然具有更强烈的政治意涵。“合法性即是对统治权利的承认。”[11]12这种承认就是公民认同统治者和统治方式的直观体现。在哈贝马斯看来,一种政治秩序如果想要被视为正确和公正的存在物并且被人们所认可,必须有一些好的依据[12]。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打心眼里对之生存其中的一套政治体系表示出支持、赞成以及拥护的倾向”[13]。
从政治认同的产生方式、认同程度、认同状态等方面来看,政治认同可以分为不同的类型。美国学者卡斯特按照认同的形式与起源将认同区分为合法性认同、拒斥性认同与计划性认同三种类型[14]。方旭光选取了政治认同程度和政治生活探索的主动性两个变量,将政治认同分为自觉型认同、被动型认同、伪认同和冷漠型认同四种类型[15]。韩晓峰根据政治承诺和政治探索两个因素,将政治认同分为成熟型、延缓型、排他型和弥散型[16]。孔德永则从认同结果、认同内容、产生形式和产生过程等多个角度对政治认同进行了二元区分[17]。对政治认同进行类型学研究的目的,在于将抽象的理论模型适用于具体的政治情境,以便准确地判定某时某地公民政治认同的基本性质。
一方面,政治认同可以进行细分;另一方面,政治认同可以被视为政治心理现象的一种类型,与其他的政治情感相并列。也就是说,可以将政治认同放置于更加宏大的背景当中进行审视。有国外学者将国家认同视为爱国主义研究的核心概念,将国家认同与建设性爱国主义、象征性爱国主义、不加批判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相并列,作为衡量公民爱国主义的重要维度,并认为国家认同可以显著地增强公民的政治参与[18]。在这里,政治认同(国家认同)附属于“爱国主义”这一更加宽泛的领域。
在现代社会,政治认同常常具有复杂的内部结构,不同层次的政治认同构成了一定的认同序列。认同序列的调整可能引起政治共同体本身的剧烈变化。“国家认同、族群认同、政党认同、阶级认同的顺序如果重新排列组合……那么在社会互动中就会产生如和谐、协商、矛盾、对抗等行为,进而影响到政治体系的实际运行过程。”[19]在政治生活中,民族问题的根源往往是民族成员的认同序列出现了问题,对次级共同体的认同在一定时期内超过了国家认同,进而削弱了国家的合法性基础。在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看来,政治认同根据其来源,至少可以划分为归属性、文化性、疆域性、政治性、经济性、社会性等六种类型[20]。不同类型的政治认同很有可能形成相互冲突的政治心理结构。
社会成员的政治认同是认同主体与政治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其影响因素可以分为宏观因素和微观因素。宏观因素指的是政治体系的运行状况,微观因素指的是认同主体自身的特质。理论界最早关注的政治认同影响因素是意识形态。达尔吸收了莫斯卡等人的观点,认为意识形态可以赋予领导者以权威与合法性[21]。然而,这种观点在西方国家并非主流,多数西方学者将资本主义民主的政治认同归因于竞争性选举的政治程序,其代表人物是阿尔蒙德[22]和夸克[11]47。伊斯顿将政治认同的来源分为意识形态、政治结构和领导者的个人品质,从而将思想性因素与制度性因素整合到一起[23]。
将意识形态视为政治认同的主要影响因素起源于人们对社会主义国家的研究,而将政治程序视为政治认同的主要影响因素则起源于人们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研究。随着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崛起,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政治认同的绩效因素,即经济绩效对于政治认同的决定性作用。李普塞特曾经用肯定的语气写道:“几代人时间的长期持续的有效性,也可以给予一个政治系统合法性。”[10]59-60在他的眼里,政治系统的有效性在一定条件下完全可以转化为合法性,即经济绩效可以转化为政治认同。
政治认同研究的微观路径,涉及对社会成员主观条件的分析和描述。政治情感是影响政治认同的重要因素,因为它会“影响社会治理的成本、投票等支持倾向以及社会支持或抗争行为”[13],进而影响一个国家的政治稳定。有学者通过研究发现,公民的收入水平、参与程度和主观能力等因素,对政治认同发生了显著的作用[24]。这说明政治认同不仅取决于政治体系的运作情况,而且与社会结构密切相关,不同社会阶层基于自身条件而产生了独特的政治认同状态。
政治认同是一种天生具有多重视角的政治现象,人们基于不同的观察视角可以发现政治认同的多维面相。从历史的视角来看,现代民族国家帮助其社会成员建构政治认同,本来就是其现代化进程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现代化进程与政治认同的塑造之间既有契合之处,又有背离之处,任何国家都要妥善处理二者之间的张力。对于后发现代化国家而言,“国家的时空背景决定了其往往是被动卷入暴风雨的世界,问题的紧迫性决定了政治认同的应景性。”[25]这类国家的政治认同建构过程带有鲜明的问题意识。例如,中国共产党在处理新时代民族关系时提出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同方略。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中国共产党以建构政治认同为目标,努力培育命运共同体意识、国族共同体意识和利益共同体意识。”[26]从而开辟了一条“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27]。
从现实的视角来看,政治认同体现了特定历史时期社会成员的利益诉求,政治认同的生成逻辑必然是这些利益诉求的文化呈现。“思想一旦离开利益,就会使自己出丑。”[28]对政治认同问题的准确把握,必须深入到利益分析的范畴,考察社会成员所思、所想、所盼之物。在政治认同的建构难题面前,中国与西方分别作出了民生政治与福利政治的时代解答[29]。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选择了一条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的政治认同建构之路。由经济民生、权益民生、文化民生构成的民生内涵,为当代中国的政治认同提供了新的动力学解释[30]。
从理论的视角来看,政治认同一直与政治身份的构建密切相关。美国学者安德森将民族称为“想象的共同体”。因为,“即使是最小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然而,他们相互连结的意向却活在每一位成员的心中。”[31]作为集体想象的构筑物,“民族”实体的产生得益于民族身份的持续建构。在政治国家领域,政治认同被视为“政治领域的个体公民……经由各种方式的博弈和对话所可能达成的公民间的共识。”[32]在自由主义的理论话语下,政治认同与公民身份的认同具有一定程度的同一性,政治认同的产生和演变往往以公民身份的确认或承认为政治基础。事实上,政治身份绝不仅仅是侧重于政治权利义务的公民身份,诸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等侧重于经济权利义务、社会权利义务的身份设定,是当代中国政治认同生成中更加重要的政治心理条件。
政治认同理论引入中国以后,国内学者开始运用这一理论框架分析中国社会的政治认同问题。胡建对当代中国公民政治认同状况进行了实证研究,进而指出社会转型、全球化等宏观因素以及利益结构分化、政治文化变迁、民主政治建设、个体政治素质等微观因素对政治认同的产生了深刻的影响[33]。李冰等人基于当代中国公民的政治认同状况,讨论了其背后的伦理基础,即认同主体政治价值观的科学构建以及认同客体的合伦理性[34]。史卫民等学者将权利认知、利益认知、政治沟通认知、政治参与行为、公民满意度等五个因素作为考察我国公民政治认同的自变量,并用这五个变量解释了不同人群在政治认同和危机压力方面的差异性[35]。
随着我国的社会转型和阶层分化,理论界开始对不同社会群体的政治认同状况展开系统研究。目前,人们在政治认同领域关注较多的三个社会群体是大学生、农民和农民工。在思想政治教育学当中,来自一线的思政工作者(2)所谓一线的思政工作者,是指在各级各类学校中直接从事思想政治教学和研究的一线工作人员,包括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学生辅导员、政工干部、教育研究人员等。对我国大学生的政治认同状况进行了深入的实证分析,他们发现诸如性别、生源地、政治面貌、学科、经济状况、学生干部经历、专业性质、民族背景等因素都会对大学生的政治态度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36]。在政治学、社会学等学科当中,农民和农民工由于其在社会转型过程中较为特殊的身份特征而吸引了学者的注意力。对于农民而言,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这个阶层的政治认同的形成与发展“在本质上是农民与政治权力之间进行社会交换的过程”[37],农民强烈地渴望改善生存条件,这一阶层的政治认同机制处于生存理性的支配之下[38]。日常生活的境遇决定了农民的政治心理和政治情感,为农民提供了由内而外看待国家权力的机制[39]。而农民工是介于农民阶级与工人阶级之间的过渡成分,他们的政治认同状况更为复杂。有学者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认同已经不同于上一代农民工,他们的政治认同呈现动态变化性、群体差异明显和渐趋理性化等主要特征[40]。当代中国的社会转型对于各个阶层的政治认同状况都造成了较为复杂的影响,“一方面,社会转型对政治认同客体提出了政治现代化的要求;另一方面,社会转型使政治认同主体发生了身份与心态上的急剧变化。”[41]
政治认同理论在我国的发展,离不开中国共产党对国家认同问题的关注。中国是一个拥有十四亿多人口的超大社会,在不同民族、不同区域之间建构强有力的国家认同,是党和政府的重要使命。对于我国这样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而言,获得并保持国家认同,是国家存在和发展的基础要素[42]。除了民族问题以外,妥善解决港澳台问题,也需要进一步强化这些区域的国家认同。有学者指出,部分香港市民所怀有的“香港认同”不是一般意义的地区认同,这种认同具有主体性、异质性和优先性等特点,已经对国家认同构成了挑战[43]。因此,维护香港的繁荣稳定,离不开国家认同的持续建构。在处理台湾问题方面,国家认同也是一个难以回避的现实问题。刘红详细考察了台湾地区国家认同的特殊性,指出普遍的民意因素、稳定的传统因素、待变的政治因素和可变的结构因素是影响台湾地区国家认同的基本要素[44]。王英基于社会交换理论而建议丰富两岸的“交换性认同资源”[45],为增强台湾民众的国家认同提供了新的思路。
政治认同理论在我国的发展,得益于政治实践的有力推动。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一直十分重视扩大自己的群众基础,通过各项改革措施赢得人民群众的广泛拥护,不断拓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政治认同。宋玉波等学者将全面深化改革、科学发展、人民民主和依法治国等四个要素概括为中国共产党增强自身政治认同的基本着力点[46]。在宏大的改革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做到了“提纲挈领”,准确地抓住了几个关键的要素,将建构最广大人民群众政治认同的主导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政治认同不仅是一个具有较强解释力的学术概念,而且是一个不断演化、向外延伸的概念谱系。严格地讲,政治认同不是一个孤立的学术概念,而是一个描述社会成员政治心理状态的概念集合。诸如国家认同、政党认同、文化认同、思想政治教育认同等概念,与政治认同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概念谱系。
每个人都处在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当中,都会拥有多种不同维度的社会身份。“当个人被划分为不同的群体且社会流动的机会微乎其微时,群体成员资格将被用来定义社会认同。”[47]也就是说,“我是谁”往往并不取决于个人的生理特征和职业能力,而是取决于“我”属于哪一个群体,取决于“我”是哪一个群体的正式成员。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社会成员必然会产生指向集体身份的社会认同。在古代社会,这种社会认同一般指向宗族、村落或城邦。在现代社会,社会认同突破了血缘和地域的约束,开始指向更加辽远的空间范畴,最终产生了它的高级形式——国家认同。
在现代民族国家,国家认同通常与多个民族的政治整合有关。“民族认同是个人对自身处境、个体连续性和个体特征的主观感受,这种感受来源于个人作为民族成员的社会经验。”[48]在一个现代化的社会,民族认同通常位于国家认同的下一层次,并且从属于国家认同。对于中国这样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来说,国家认同通常是在民族群体与国家的关系中形成的[49]。实现国家认同,意味着控制并减弱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之间的张力和矛盾,使国家认同成为社会成员认同序列中的支配性力量。
对于一个新兴的国家而言,国家认同是政治认同的根基所在。虽然政治认同包含了众多内容,但是国家认同始终是其必不可少的要素。如果社会成员连自己置身其中的政治实体都不认可,那么这个政治实体的统治者、管理者、规章制度、运行机制等组成部分也必然无法获得社会成员的支持,政治认同便无从谈起。美国学者派伊指出:“一个新国家中的人民必须把他们的国家领土视为家园……他们的人格认同在某种程度上是被其按领土划界的国家的认同定义的。”[50]一个国家如果失去了这种基础性的认同,那么它的结果必然是分崩离析。
在现代政治体系中,政党认同通常被视为政治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十九世纪工业革命以来,政党政治一直是民主政治的主要运作方式。这决定了社会成员对民主政治的认同,离不开对一个或几个主要政党的认同。政党认同与政治认同具有微妙的关系,一方面,政党认同是政治认同结构中必不可少的成分,如果一个社会成员对所有主要的政党感到厌烦,那么他也很大概率会厌烦整个政治体制;另一方面,政治认同拥有比政党认同更加宽泛的内涵,在当代中国,政治认同往往更加强调道路认同,这是西方的政党认同理论所无法解释的。
政党认同的概念被用来描述社会成员对政党的政治情感。政党认同与政治认同最大的区别,在于认同对象的差异。政治认同的客体是整个政治体系,而政党认同的客体是政治体系中开展活动的政党。有国外学者认为,政党认同的概念描述了社会成员与政党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心理上的认同,即使没有法律上的承认或正式成员身份的证据,甚至没有一贯的党派支持记录,这种关系也能持续存在。”[51]人们用这个“政党认同”这个概念来表示个体对政党的情感取向。在当代中国,社会成员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无疑是政治认同的核心范畴,任何对政治认同的研究,都要考虑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地位”这一至关重要的事实。
文化认同是政治认同的重要支撑要素。与政治认同相比,文化认同的概念显得虚无缥缈。然而,既是一种认同类型,文化认同必然也体现为某种心理状态,即“人类对于文化的倾向性共识与认可”[52]。社会成员一旦在内心深处认同某种文化,那么将意味着他们在这种文化中获得归属感。这种文化层面的归属感是一个国家现代化进程中不可缺少的政治资源。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是辩证统一的概念,“文化认同的政治建构嵌在政府履行公共文化管理职能的过程中”[53],二者之间是一种相互补充的关系。
在全球化背景下,文化认同的概念具有浓厚的政治意味。文化认同的政治建构意味着形成一种集体意识乃至集体认同,以一种潜在的权威规训着社会成员的日常行为,并建构整个社会的“常识”[54]。在阶级社会,文化必然具有阶级性。在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体系下,西方国家的主流文化必然被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所支配。全球化时代的文化交流不可避免地带有西方文化渗透和扩张的意味[55]。这是因为,文化认同的核心是意识形态认同,而意识形态天然具有隐蔽性特征,这使得文化认同的概念愈加复杂,人们可能难以分辨文化认同的方向。到底是认同全球化时代鼓吹所谓“普世价值”的西方文化,还是认同根植于我国历史传统、来源于我国各族群众生产实践和政治实践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这不仅关乎文化发展的方向,而且关乎政治发展的方向。
在思想政治教育领域,思想政治教育认同是一个与政治认同相关的概念。受教育者首先要认同教育主体、教育内容、教育方法、教育理念等思想政治教育要素,才有可能进一步认同思想政治教育所依托和维护的政治体系。具体而言,思想政治教育认同就是“认同主体出于自身利益需要的考虑,对思想政治教育自觉自愿的承认、认可、赞同乃至尊崇的倾向性态度。”[56]思想政治教育认同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可以分成政治认同、内容认同、价值认同和方法认同等要素[57]。受教育者对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全面认同,是思想政治教育获得实效性的前提条件。
思想政治教育认同是影响受教育者政治认同程度的重要因素。对于身处教育场域的社会成员来说,思想政治教育是增强其政治认同感的根本途径。然而,思想政治教育与政治认同的程度之间并未表现出绝对可靠的关联,思想政治教育是否被受教育者认可和接受,成为二者之间的中介变量。在实践中,思想政治教育的“说教性与规约性、流变性与重复性、多源性与模糊性”[58]等因素,往往制约着思想政治教育的效果,进而对受教育者的政治认同感产生消极影响。不成功的思想政治教育实践,可能使受教育者反感自己接受的政治宣传,进而反感宣传所指向的政治实体。
随着我国政治文明建设的不断深化,政治认同理论的中国化进程也在不断地推进。在这个进程中,大量优秀的研究成果泉涌而出。政治认同理论的中国化有助于更好地回答“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等当代中国的重大理论问题,让社会成员更加确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从而增强“四个自信”。在发展政治认同理论的过程中,研究者既要把握该理论的马克思主义脉络,又要批判性地吸收和借鉴西方政治认同理论的合理成分,还要紧扣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各项实践,将政治认同理论的最新成果转化为巩固和扩大中国共产党执政基础的重要理论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