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屏方 杜家利
* 本文为2022年广东省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国际中文教育视域下汉硕外国留学生培养中的课程思政教学探索”(项目编号2022JGXM060)的阶段性成果。
摘 要 语文词典与百科词典被认为是两种基本的词典类型。而在词典编纂实践中,语文词典的释义中经常会出现数量不等的百科信息。文章以普通名词中的具体名词类为研究对象,分析它们在《现代汉语词典》相关版本释义中语言信息与百科信息的选择与呈现。文章秉承认知语言学关于词义的观点,认为词义具有百科知识的特点。因此,语文词典释义的语文性与百科性并不是一个“是与否”的性质问题,而是“多或少”的程度问题。词典编纂者需要做的工作是根据释义需要、词典类型以及词典用户的需求,采取“自下而上”的方法,以底层义场为基本模块,确定载义和辨义的必需信息和冗余信息。
关键词 名词 释义 语言信息 百科信息
一、 问题的提出
谢尔巴(1940/1981)在《词典学一般理论初探》中把语文词典与百科词典视为基本的词典二分对立类型。语文词典是“名”之典,解释语词;百科词典是“物”之典,解释事物。但是,理论上的清晰分类在实践中却出现了交叉融合。在词典编纂实践中,语文词典释义中不可避免要包含一部分百科信息。“即使是最纯粹的语文词典也不可能完全不要百科信息。”(黄建华 2001)Starkc(1999)的词典用户调查表明:大多数受试者都赞成在语文词典中出现百科信息,比如文化局限词、专有名词、人物传记、地图等信息。词典学界广泛认同的观点是:通用语文词典的释义应该以语文性为主。但是,学界对释义中语言信息的确定,基本上仍是一种经验性判断,并没有提出相对明确的选择标准,对名词的释义尤其如此。
本文以普通名词中的具体名词为研究对象,分析《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相关版本——主要是第7版——释义中所呈现的语言信息和百科信息。具体研究问题包括:在《现汉》具体名词条目的释义中,语言信息与百科信息的分布情况如何?释义中的信息都是必需的吗?有没有冗余信息的出现?如何确定名词释义中的必需信息和冗余信息?
二、 《现汉》相关版本中具体名词释义中的语言与百科信息分析
《现汉》中部分具体名词的释义中含有数量不等的百科信息。下面的例子来自《现汉》第7版。
A. 电路 由电源、用电器、导线、电器元件等连接而成的电流通路。
光斑 太阳表面上特别明亮的斑状物,是太阳活动比较剧烈的部分。
惯性 物体保持自身原有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的性质,如行驶的机车刹车后不马上停止前进,静止的物体不受外力作用就不变位置,都是由于惯性的作用。
A组为百科条目。《现汉》各版酌收百科条目。据晁继周、单耀海、韩敬体(2004)的研究,《现汉》“语文类词条占72%,哲学社会科学(类)占11%,科技(类)占17%”。百科条目主要在专业领域中使用,其释义具有专业性特点,属于科学释义的范畴。对此类词汇单位,词典编纂者更关注的是它们在语文词典中立目资格的选择问题,释义通常会由领域内专家提供或审定,本文暂不予讨论。
B. 蝙蝠 哺乳动物,头部和躯干像老鼠,四肢和尾部之间有皮质的膜,夜间在空中飞翔,吃蚊、蛾等昆虫。视力很弱,靠本身发出的超声波来引导飞行。
鲸 哺乳动物,种类很多,生活在海洋中,胎生,外形像鱼,体长可达30多米,是现在世界上最大的一类动物。头大,眼小,没有耳壳,前肢形成鳍,后肢完全退化,尾巴变成尾鳍,鼻孔在头的上部,用肺呼吸。俗称鲸鱼。[1]
镊子 拔除毛或夹取细小东西的用具,一般用金属制成。
袜子 一种穿在脚上的东西,用棉、毛、丝、化学纤维等制成或用布缝成。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B组。B组中的名词所对应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常见物体或事物,是日常交际领域中常用的普通词汇。认知语言学的经验观指出,语言不是独立的,而是认知结构中的一个部分。我们的日常语言中储存了认知主体大量的关于世界的经验。比如认知主体对“汽车”的认知中,就包括“交通工具”“跑得快”“舒适”“有四个轮子”“可以载人或运货”“有喇叭”等众多信息,这些信息中,既包括语言知识,也包括关于外部世界的百科知识,而且二者的界限很难划定。
B组的释义中,“蝙蝠”“鲸”“镊子”和“袜子”的释义都不同程度地包含着百科信息(具体见以上释义中的画线部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很多人不知道蝙蝠的视力弱;也不知道鲸没有耳壳;甚至很少会有人注意镊子的材质或袜子的用料……但这些百科信息的缺失并不影响我们对上述事物所对应的词汇单位意义的正确理解和得体使用。因此,如果将上述百科信息删除,其释义在載义和辨义方面基本不受影响。可见,百科信息的出现与否并不影响词典释义的精准度,只会影响释义所承载的知识性。从语文词典释义角度分析,百科信息是非必需信息。
一方面,纸质词典的表述空间有限。从词典生态观的角度看,非必需冗余信息的存在必然会挤占有限的词典空间,词典中显然不应该包含过多的冗余信息。另一方面,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能力是认知能力的一个组成部分,语言知识与百科知识之间并不存在泾渭分明的界限,对语言单位意义的理解是与认知主体的认知框架相联系的。认知框架具有开放性特点。如前所述,认知主体对“汽车”的理解,可能涉及其外形、性能、速度、功能、价格等多方面的信息。在词典释义中,名词所联系的认知框架既不可能、也无需在释义中悉数出现。在有限的词典空间内,词典释义必须要对名词认知框架进行选择性凸显。这种选择性凸显会受到词典类型、词典目标用户以及编纂者语言素养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在不同词典中的表现也有差异。以“旅馆”为例。在著名的美国大学词典《韦氏第三版新国际英语词典》(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中,“旅馆”的释义为“一个主要为旅客过夜提供方便的、包括许多房间的建筑物。通常有摆着安乐椅、与街道高度基本持平的门廊;有各种分隔的房间,以供餐饮、娱乐、展览以及会议之用。有向内开的和向街道开的商店,向旅行者供应他们感兴趣的商品,如衣服、礼物、糖果、戏票、旅游票等,或提供个人服务,如理发、擦鞋等,有可自由使用的公用电话间、写字台和盥洗室” 。在《现汉》第7版中,“旅馆”的释义为“营业性的供旅客住宿的地方”。两相对比,可以发现:《韦氏第三版新国际英语词典》对“旅馆”的释义包含了过多的百科信息,《现汉》7版的释义则简明精当。可见,词典释义并不是越详尽越好,词典释义的详尽性需服务于释义的精准性,过多的百科信息反而会淹没关键性的语义
信息。
从理论上说,在语文词典的释义中,语言信息应该是主体,这是由语文词典的类型学定位决定的。但是,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看,语言不是自足的系统,对语言的描写必须参照认知过程。所有的语言信息与人类的概念知识和身体经验有关,语言信息也是认知信息的一部分。Taylor(2001)指出,与词义相关的背景信息形成了一个知识网络体系,只有将一个词放到与之相关的由各个认知结构共同组成的知识网络体系中才能理解它的意义。以“狗”(dog)为例。既然句子1“狗是动物”(Dog are animals)被普遍认为是分析型的句子,那么句子2“狗有四条腿/有一条尾巴/叫/不喵喵叫/没有角……”(Dogs have four legs/have a tail/bark/do not miaow/do not have horns,etc.)是否也是分析型的句子呢?Leech(1981)认为如果句子2也被认为是分析型句子,就意味着对“狗”的解释中要加上“有四条腿”“有尾巴”“没有角”等特征。但如果这样的话,“狗”的释义会变得无限长,因为还可以加上“有毛”“有鼻子”“没有翅膀”等。为解决这一问题,Leech认为,“狗”的释义应该是纯语言型的“犬科动物”(animal of the canine species)。Leech 对“狗”的释义无法满足解释的充分性,需要补充立目单位的重要区别
特征。
“词义具有百科知识的特点,与概念有关的任何知识都是词义的一部分。”(Croft 1983)这种关于词义发散性的论断对于认知语言学中心理词库的解释是适用的。但是,“与概念有关的任何知识”如果悉数出现在词典释义中,一是过于冗长,超过了纸质词典的文本容量;二是过于繁琐,提供了大量的词典用户所熟知的背景知识。因此,词典释义必须对与概念有关的知识进行选择性呈现。
三、 具体名词释义中语言信息的选择与呈现
本文秉承认知语言学关于词义的观点,认为词义具有百科知识的特点,在词典释义中需要区分语言信息与百科信息。所谓的语言信息,指的是既能准确表示立目单位的意义,同时也能对同一语义场内相关词汇单位的释义进行有效区分的定义性特征(defining feature),在释义中是必需的;所谓百科信息,指的是对立目单位进行知识普及或补充性说明的期待特征(expected feature),[2]在释义中不是必需出现的。
认知框架的哪一部分可以在词典释义中凸显,需要在被释义词目所在的底层义场内确定。编纂者可以通过对底层义场相关义位的语义进行平行对比,从诸多义素中确定相关义位之间的共性和差异性语义特征,从而实现释义的充分性和区别性。下面的例子来自《现汉》第7版。
碗 ①盛饮食的器具,口大底小,一般是圆形的。②……
如果按照“属+种差”的释义模式进行分析,可以看出,在“碗”的释义中,“器具”是属;表示功能的“盛饮食”、表示形状的“口大底小,一般是圆形的”是种差。但是,要判断哪个种差是释义中所必需的,只看“碗”一个词是不够的。只有在“碗”所联系的底层义场中,通过意义之间的联系和对比,最小语义场内相关词汇单位释义的共性与个性语义特征才能确定。作为饮食义场中的餐具类,“碗”与“杯子”“碟子”“盘子”等構成底层义场。下面的释义同样来自《现汉》第7版。
碗 ①盛饮食b的器具a,口大底小c,一般是圆形的c。②……
杯子 盛饮料或其他液体b的器具a,多为圆柱状或下部略细c,一般容积不大d。
碟子 盛菜蔬或调味品b的器皿a,比盘子小d,底平而浅c。
盘子 ①盛放物品b的浅底c的器具a,一般比碟子大d,多为圆形c。[3]
《现汉》对上述餐具类词目的释义总体上较为整齐,释义单元包括:义素a(器皿)、义素b(功能)、义素c(外形)以及义素d(容积)。各立目单位的释义从上述义素中进行选择并组合。上述四个词目因为“器具/皿”这一共同义素聚合成群,这是共同的核心义素,是必须在释义中出现的“属”。除此之外,上述4个词目再通过“功用”“形状”“容量”等“种差”义素在彼此之间形成意义的区分。在《现汉》第7版中,“碗”“杯子”“碟子”“盘子”的释义中都出现了核心义素器具或器皿,这是必需出现的释义成分,是上述四个义位聚合成群的基本条件。
下面看种差义素的选择。立目单位“碗”的释义中只出现了义素b(功能)和义素c(外形),“杯子”“碟子”和“盘子”的释义中出现了义素b(功能)、义素c(外形)和义素d(容积)。其中,表示功能义的义素b是表示人造类制品的名词释义中必须出现的。义素c(外形)是饮食类器皿相互区分的重要外部特征,“碗”的“口大底小”和“多为圆形”、“杯子”的“多为圆柱状或下端略细”、“碟子”的“底平而浅”以及盘子的“浅底”“圆形”是语言共同体对上述名词进行区分的必需语义信息。义素d(容积)是否需要出现需要视具体条目而定。对“碟子”和“盘子”而言,二者的容量差异是区别性特征,“碟子”一定是小于盘子的容量的,《现汉》第7版在“盘子”和“碟子”的释义中也对此特别予以说明。但是,总体而言,餐具类的容量都不大,因此“杯子”的释义中出现的“一般容积不大”是一种冗余的百科信息。
在《现汉》中,一些立目单位释义中的百科信息虽几经调整,但其释义的精准度以及与语义场内其他词汇单位释义的区分度并没有提高。请看下面的例子。
罐子 盛东西用b的大口c的器皿a,多为陶器或瓷器,也有铁皮制成的……(《现汉》试印本)
罐子 盛东西用b的大口c的器皿a,多为陶器或瓷器……(《现汉》第1—4版)
罐子 盛流体、谷物等b的器皿a,一般口较大c,过去多为陶瓷器,现在也有用金属、塑料等制成的……(《现汉》第5—7版)
铲 ①铁制的用具a,象簸箕或象平板c,带长把 c。(《现汉》第1—2版)
铲 ①一种用具a,像簸箕或像平板c,带长把 c,多用铁制。(《现汉》第3—4版)
铲 ①撮取或清除东西用b的工具a,像簸箕或像平板c,带长把 c,多用铁制。(《现汉》5—7版)
锅 ①炊事b用具a,圆形中凹c,多用铁制。(《现汉》第1—2版)
锅 ①炊事b用具a,圆形中凹c,多用铁、铝等制成。(《现汉》第3—7版)
先看“罐子”。与前文的“碗”“杯子”“碟子”“盘子”一样,“罐子”也属于家用器皿的范畴,因此其完整的释义需要包括区别性特征b(功能)、区别性特征c(外形)以及共同核心义素a(器皿)三部分。这些也都出现在“罐子”的释义中。除此之外,在《现汉》试印版以及第1—7版对“罐子”的释义中,都出现了关于罐子的材质方面的信息,但“材质”信息并不起到区别意义的作用。由于时代的发展,家用器皿类的材质,比如前文提到的“碗”“杯子”“碟子”和“盘子”等,无一例外都是“过去多为陶瓷器,现在也有用金属、塑料等制成的”。
再看“铲”和“锅”。作为人工制品类,“铲”和“锅”的主要区别性特征是其所担负的功能,至于材质如何,并不影响其使用价值。在《现汉》第1、2版中,“铁制的”作为“铲”释义的限定性语义成分出现,如果这样的话,木头铲子就不能归入“铲”的范畴,这显然不符合实际情况。一个物品能否称其为“铲”是由其功能决定的,与材质无关。因此,自第3版之后,“多为铁制”只是作为一种补充性的百科成分存在。在《现汉》第1、2版“锅”的释义中,同样出现了“多用铁制”这一补充性百科信息,自第3版之后,这一信息被扩充为“多用铁铝等制成”。现实情况是:由于国民健康饮食意识的提高,铝制锅具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日渐减少,不锈钢、大理石等材质反而逐渐增多。尽管《现汉》第3—7版在“铁铝”之后添加了一个“等”表示信息的未尽性,但释义中凸显的部分主要是“铁铝”。显然,是否出现材质信息通常并不影响释义的准确性以及与语义场内其他相关成员之间的区分度。如果从底层语义场内相关词汇单位之间意义的关联和区分考虑,厨具类条目的材质信息的增删并不影响同一义场内词汇单位释义的准确度和区分度,因此可以考虑删除。
四、 具体名词释义中百科信息的选择与呈现
拉迪斯拉夫·兹古斯塔(1971/1983)指出,“还必须记住,词典分为百科性与语文性两种,并不意味着一部词典必须非此即彼……几乎在所有词典中都有百科性成分。其中某些成分是不可避免的,某些成分是因为词典编纂者希望其著作具有某种特色”。也就是说,有些百科信息的出现并不是为了释义的需要,而是为了实现某一特定目的。比如美国的大学词典素以百科性突出著称。美国语文词典所具有的百科性特点被认为与美国词典用户对词典文本的信息需要紧密相关。“最早的美国语文词典是纯‘语言性’的,但是美国语文词典很快就呈现出百科性特点,因为民众需要百科信息。而除了词典之外,没有其他的来源可以获取此类知识。”(Alego 1989)
《现汉》是“供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使用”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在词典编纂初期,在汉语词典类型极端不丰富的情况下,《现汉》还担负着普及科学、传递知识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现汉》诸版本中百科信息一直非常丰富的原因。但认知主体对百科信息的熟悉程度以及获取方式并不相同,一些百科信息是语言社团日常经验的一部分,比如铲子多为铁制的,袜子多用棉、毛、丝、化学纤维等制成的……词典中提供此类信息知识只是对词典用户潜在的常识性认知结构的部分激活,并未增加新知识。此类知识可以考虑压缩或删除。
有一些百科信息,不属于常识性知识,而是属于专业知识范畴。也就是说,这些知识不能通过日常生活经验或亲身体验获得,而必须通过有意识地学习才能习得。在词典释义中呈现此类知识能够起到专业普及作用。比如:
拼音文字 用符号(字母)来表示语音的文字。现代世界各国所用的文字多数是拼音文字,我国的藏文、蒙文、维吾尔文等也都是拼音文字。(《现汉》第1—7版)
表意文字 用符号来表示词或词素的文字,如古埃及文字、楔形文字和我国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字等。(《现汉》第1—7版)
对担负教育功能的《现汉》来说,此类信息的适当呈现是无可厚非的。
五、 语言信息与百科信息之间的转化
需要注意的是,在词典释义中,语言信息与百科信息的界限并不总是非常清楚。条目所隶属的底层义场不同,为了满足释义的充分性和区别性而需要选择的信息也不同。换言之,在一个底层义场中被视为冗余性的百科信息,在另一个底层义场中可能是区别性的语义信息。比如:
A. 日霜 适合白天使用的护肤品,主要作用是防御紫外线和空气污染。
晚霜 适合晚上使用的护肤品,主要作用是滋养、保护睡眠状态下的肌肤。
B. 口红 化妆品,用来涂在嘴唇上使颜色红润。
唇膏 化妆品,用来涂在嘴唇上使滋润亮丽。(《现汉》第7版)
A组与B组都属于化妆品语义场。二者的核心义素是“护肤品”,其差异主要体现在适用范围上,即释义中出现的“适合白天使用”和“适合晚上使用”,这是“日霜”和“晚霜”最重要的区别特征。《现汉》第7版释义中关于其功能的说明“防御紫外线和空气污染”以及“滋养、保护睡眠状态下的肌膚”属于百科信息范畴。需要注意的是,在“日霜”的释义中,百科信息的出现反而降低了其释义的准确性和全面性。因为日霜的主要作用除了《现汉》所说的“防御紫外线和空气污染”之外,更主要的作用是美化和修饰面容,而这一点在释义中并没有出现。因此,按照“同场同模式”(张志毅,张庆云 2001;
李智初 2007)的词典释义原则,“日霜”的释义中要么需要补充额外的百科信息,以与“晚霜”的释义相呼应;要么二者同时删除其中的冗余性百科信息。
如前所述,对A组中的“日霜”和“晚霜”而言,对其功用的说明可视为百科性冗余信息。但这并不表示任何指称化妆品的语言单位都无需在释义中解释其担负的功能。以B组中的“口红”和“唇膏”为例。同样作为涂在嘴部的化妆品,二者的重要区分特征是:前者的功用是使嘴唇“颜色红润”,后者的功用是使嘴唇“滋润亮丽”。《现汉》第7版对这组词的释义非常精当。
六、 结 语
认知语义学认为在认知主体关于词义的理解中,既包含语言知识,也包含百科知识,但二者之间的界限很难划定。因此,语文词典释义的语文性与百科性并不是一个“是与否”(yes or no)的性质问题,而是“多或少”(more or less)的选择问题或程度问题。换言之,语言词典的释义中不可能完全摒除百科信息。语文词典编纂者需要做的工作,是根据释义的需要、词典类型以及词典用户需求,采取自下而上的方法,以底层语义场为基本模块,根据辨义需要,确定载义和辨义的必需语言信息,即语义场内相关语言单位的共性语义特征与差异性语义特征。除此之外的信息,则归入载义、辨义非必需的百科信息的范畴。考虑到语文词典的类型定位以及纸质版本表述空间的有限性,释义中的百科信息需要进行甄别和控制。目前《现汉》名词释义中的百科信息分为两类:一是常识性百科知识,即语言社团凭日常生活经验可以自然获得的知识,比如锅、铲的“多用铁制”之类;二是专业性百科知识,即语言社团必须通过有意识地注意或学习才能习得的知识,如“古埃及文字、楔形文字和我国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字等属于表意文字”的范畴之类。我们认为,《现汉》作为“以记录普通话语汇为主”“供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使用”的“中型词典”(见《现汉》1978年第1版前言),在有限的纸质词典表述空间内,名词释义中的常识性百科知识应严格控制或尽量删减,对专业性百科知识则可以根据词典用户的信息查询需要给予适量提供。
附 注
[1] 自第5版起,《现汉》的释义体现出明显的动物保护意识,之前版本中动物释义里关于动物肉、骨、皮的用途全部删除。相应地,在“鲸”的释义中,“肉可以吃,脂肪可以制油,用于医药和其他工业”不再出现。
[2] “期待特征”与“定义性特征”相对, 指的是非必需性特征。Taylor(2001)举例说,“有四条腿”是狗的期待特征而不是定义性特征。因为通常而言狗都有四条腿。但是,一条被截肢的狗仍然是狗。
[3] 在“碗”“杯子”“碟子”和“盘子”的释义中,属词“器具”和“器皿”应考虑合并为一个,这样可以满足是同一语义场内相关成员释义模式的一致性,同时也减少释义元语言的数量。
参考文献
1. 晁继周,单耀海,韩敬体.关于规范型词典收词问题的思考.//韩敬体编.《现代汉语词典》编纂学术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70.
2. 黄建华.词典论.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80.
3. 李强,袁毓林.从生成词库论看名词的词典释义.辞书研究,2016(4).
4. 李智初.现代语文辞书释语的同场同模式原则.辞书研究,2007(3).
5. 潘雪莲.词典中名词释义模式的选择.辞书研究,2011(3).
6. 于屏方.动作义位释义的框架模式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7. 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33.
8.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1—7版).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1983、1996、2002、2005、2012、2016.
9. Alego J. The Image of the Dictionary in the Mass Media: USA. //Hausmann F J. et al. (eds.) Wörterbücher/Dictionaries/Dictionnaires. An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Lexicograhphy I.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1989.
10. Croft W. The Role of Domains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Metaphors and Metonymies.Cognitive Linguistics,1993(4) :335-370.
11. Gove P. 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Springfield: Merriam-Webster INC.,
Publishers,1961.
12. Leech G. Semantics. Harmondsworth:Penguin,1981:83.
13. Pustejovsky J. Type Theory and Lexical Decomposition. Journal of Cognitive Science,2006(6):39-76.
14. Stark M P. Encyclopedic Learners’ Dictionaries. A Study of Their Design Features from the User Perspective. Tübingen:Max Niemeyer Verlag,1999.
15. Taylor J. 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Prototypes in Linguistic Theory.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81-83.
16. Zgusta L. Manual of Lexicography. Prague: Academia,l971;拉迪斯拉夫·茲古斯塔. 词典学概论. 林书武等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17. Щерба Л В. Опыт общей теории лексикографии. АНСССР,ОЛЯ,1940;谢尔巴. 词典编纂学一般理论初探. //石肆壬选编. 词典学论文选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 广州 510420)
(责任编辑 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