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勤
语言是文化的基础要素和鲜明标志。①Q Shen,X S Gao. Multilingualism and Policy Making in Greater China:Ideological and Implementation Space[J]. Language Poli-cy,2019,(1):1 -16.不同地域之间的互通互融,带来了因语言接触引发的语言问题。国家通用语,由于具有统一性和规范性,其传播速度快,传播领域广,使用频率高,致使一些弱势语言的实际应用功能逐渐衰弱,最终面临走向濒危或消亡的危机。羌族没有书面文字,其语言文化只能依靠祖祖辈辈的口口相传。孙宏开将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活力程度分为6 个级次,将羌语列入显露濒危特征的语言行列。②孙宏开.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活力排序研究[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5):6 -10.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羌族同胞遭受重创,羌族文化更是创巨痛深。黄行于此对羌语做了语言活力评估,发现羌语已经进入濒危状态。③黄行.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述要[J].民族翻译,2013,(3):64 -78.羌语的保护与传承工作受到政府以及专家学者们的高度重视。自政府带领社会各界开展灾后重建工作以来,羌族人民所居住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以及自身心理环境得到巨大改善。在语言保护工作方面,实际的语言使用情况和传承现状是检验工作成效的试金石。家庭是探析语言使用情况及传承现状的最佳单位,因此本文拟以语言学家斯波斯基(Spol-sky)的语言政策理论④B Spolsky. Language Policy[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为指导,从语言实践、语言意识、语言管理三个方面探究羌族家庭语言政策的现貌及特点,厘清其影响因素以及亟待解决的问题,从而为濒危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护和传承以及国家相关语言政策的制定提供一定的参考和借鉴。
20 世纪80年代末,库珀和罗伯特(Cooper &Robert)指出,语言政策不仅运作于宏观层面,也涵盖了微观层面,即适用于较小单位的社会群体。⑤R L Cooper. Language Planning and Social Change[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59 -98.斯波斯基在初次界定语言政策的适用范围时,明确表示社会群体中的最小单位包括家庭、学校、当地政府、工作场所、社会组织等。⑥B Spolsky. Language Policy:1 -15.此后,家庭作为语言政策的微观领域,受到了学者们的关注,相关研究成果不胜枚举。张晓兰(Xiao Lan Curdt-Christiansen)将家庭语言政策定义为,“在家庭领域各家庭成员之间产生的一种特殊语言使用模式和语言实践”⑦X L Curdt-Christiansen. Invisible and Visible Language Planning:Ideological Factors in the Family Language Policy of Chinese Immigrant Families in Quebec[J]. Language Policy,2009,(4):352.。施瓦兹(Schwartz)认为,家庭语言政策“是更大言语社区实践的一部分,包括家庭在少数民族语言保护、语言意识以及语言实践和管理中所起的作用”①M Schwartz. Family Language Policy:Core Issues of an Emerging Field[J]. Applied Linguistics Review,2010,(1):171.。简言之,家庭语言政策涵盖了在家庭域内家庭成员所进行的与语言相关的意识活动、实践活动以及由此产生的附属语言产品。斯波斯基的语言政策框架包含语言实践、语言意识、语言管理三部分。其中语言实践是指在实际言语活动中,针对不同场域和对象的语言选择和语言使用;语言意识是指在某一言语社区内合理进行语言选择和使用时,产生的与语言价值、语言态度等相关的意识或信念;语言管理是指通过某种语言干预或规划去修正或影响语言使用的具体措施。本文在此理论框架下探究羌族家庭语言实践、语言意识以及语言管理现状,从影响其家庭语言政策形成和实施的因素角度,为羌语的保护和传承提供参考。
现代羌语研究的学术著作涵盖羌语语音、词汇、语法等诸多方面。例如,黄成龙的《蒲溪羌语研究》②黄成龙.蒲溪羌语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一书,详细分析了南部羌语方言蒲溪话在语音、词汇、句法以及话语结构等方面的特征。孙宏开编著的《羌语简志》③孙宏开.羌语简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1.,将羌语分为南部和北部两大方言,全面系统梳理了羌语的语音特征、词形构成、词类划分、语法范畴以及方言差异等方面的内容,被众多专家学者视为从事羌语研究的必读著作。刘光坤所著的《麻窝羌语研究》④刘光坤.麻窝羌语研究[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8.一书,系统整理了麻窝羌语的语音、语法、词汇方面的分布特征。羌语研究在学术论文方面取得的成绩也不容小觑,其研究内容涵盖了羌语中的格助词⑤周发晟.简论羌语格助词[J].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3):1 -6.、形容词⑥黄成龙.羌语形容词研究[J].语言研究,1994,(2):181 -189.、动词⑦黄成龙.羌语的存在动词[J].民族语文,2000,(4):13 -22.、音位系统⑧黄成龙.羌语音位系统分析刍议[J].民族语文,1995,(1):48 -51.、程度副词⑨郑武曦.龙溪羌语程度副词修饰动词的语义分析[J].语言研究,2020,(1):110 -119.、指示词与名词⑩高韬,周俊勋.南部羌语指示词与名词的词序问题[J].语言科学,2018,(3):301 -311.以及羌语词语构词法⑪王保锋.龙溪羌语的构词法[J].阿坝师范学院学报,2016,(1):10 -15.研究。有学者进行了羌语体系中的羌语支研究,如绵羋羌语⑫贾慧灵.绵羋羌语研究[D].成都:西南交通大学,2013.、木卡羌语⑬麻慧群.木卡羌语研究[D].成都:西南交通大学,2013.、龙溪羌语⑭郑武曦.龙溪羌语连动结构的类型学特征——兼谈与非限定结构和主从结构的区别[J].语言研究,2023,(1):110 -117.。在社会语言学角度,也有学者从语言接触的层面来考察羌语与汉语,以及与其他方言的语言接触问题⑮郑武曦.试论语言接触引发的羌语对当地汉语的干扰[J].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9,(3):82 -84.、语言选择问题⑯张竞艳.四川茂汶地区羌族语言选择问题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10.以及羌族汉语能力研究⑰李思妮.羌族汉语能力与村落发展调查研究[D].绵阳:西南科技大学,2023.。为掌握羌语的研究趋势,也有学者对我国羌语研究进行综述⑱黄成龙.2021年羌语支语言研究前沿[J].阿坝师范学院学报,2022,(1):14 -22.,以探索未来羌语研究方向。由此可见,我国开展羌语文化的保护工作成效显著,成果丰硕,羌学研究队伍在不断发展壮大。
综上所述,已有的羌语研究主要集中于对羌语语言文字的本体研究,而鲜有涉及从家庭域这一微观应用语言学领域进行的研究。李宇明指出,家庭是人类学习语言的起点,也是语言维持下去的最后堡垒。⑲李宇明.语言竞争试说[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6,(2):212-225.鉴于此,为探寻如何更有效地进行濒危羌语的保护传承工作,本研究拟从家庭语言政策这一微观视角入手,提出以下研究问题:1.羌族家庭语言使用现状如何?具有哪些特征?2.羌族父母具有什么样的语言意识?3.羌族父母有哪些羌语管理策略?4.哪些因素影响羌族家庭语言政策?
茂县是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下辖县,地跨岷江和涪江上游高山河谷地带。茂县自古就属羌人栖息地,是全国最大的羌族聚居县,羌族人口约占全县总人口的92%。①茂县人民政府网.茂县概况[EB/OL].(2023-03-07)[2023-09-16]. http:/ /www.maoxian.gov.cn/mxrmzf/c100124/zjxx.shtml.本地区保留着羌族人民的自然语言生活风貌,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因此本研究以茂县为调查地点开展调查,选定了200名羌族家庭中的父母为研究对象。
笔者于2023年6月至8月开展了田野调查。本次调查采用量性和质性相结合的方式,其中量性研究主要采取发放问卷的形式,鉴于研究对象的读写能力差异,均采用纸质问卷的形式,对于不具备读写能力的研究对象,由笔者本人口头转述问题后代为填写;质性研究以半结构化访谈为主,从参与问卷调查的参与者中选取5 个作为访谈对象,访谈时间均在半小时左右,访谈内容在经过参与者同意的情况下进行录音转写。问卷调查内容主要包括性别、年龄、配偶民族、受教育水平、职业、家庭经济收入、子女数、自评语言能力等人口统计学信息以及语言使用、语言意识及语言能力三方面的家庭语言政策信息,问卷调查对象的基本信息如表1 所示。访谈的问题是对问卷内容的辅助,主要获取问卷不能提供的隐含信息,以深化对本研究的理解与分析。
表1 调查对象基本信息(N =198)基本信息
正式发放问卷之前,笔者选取了30 个参与者进行前测。通过分析,问卷在语言使用、语言意识、语言实践三个维度的克隆巴赫系数分别为0.886、0.834、0.867,以此可见,该问卷的信效度较好,适用于进一步的研究分析。本研究共发放纸质问卷200份,回收有效问卷198 份,废卷2 份,有效率达99%。问卷所收数据均采用SPSS 22.0 数据分析软件进行统计和分析。
为了解羌族家庭语言生活实况,在调查羌族父母的语言使用情况之前,笔者也对其实际拥有的语言能力进行了初步调查。如表2 所示,调查对象中表示不会羌语的有5 人,占比2.5%;不会普通话的仅有2 人;不会汉语方言的仅有3 人;不会英语的有127人,占比高达64.1%。羌语、汉语方言、普通话达熟练程度的占比分别为64. 6%、75. 3%和35.9%。由此可见,羌族父母的羌语能力较强,普通话和汉语方言能力次之,英语能力最弱,多为会羌语、普通话、汉语方言的三语使用者。
表2 调查对象的语言能力(N =198)语言能力
羌族父母在现实生活中,针对不同对象与场合的语言实践情况如表3 所示。从家庭场域来看,羌族父母在家主要使用的语言是羌语(占比38.9%)或者羌语、汉语方言各一半(占比33.8%)。从与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来看,68.2%的人与长辈主要使用的语言是羌语,与同辈说话时使用羌语或者汉语方言,而在家与晚辈说话时,主要使用的语言是普通话(占比56. 1%),汉语方言次之(占比32. 8%)。从村寨场域来看,主要使用羌语和汉语方言,与本族人交流主要使用羌语(59.1%),与其他民族人员交流主要使用汉语方言(88.4%)。在婚丧嫁娶等特殊民风民俗场合,庆祝民族节日或举办相关聚会活动时,主要使用羌语和汉语方言。歌曲和影视节目的语言类型为普通话。
表3 调查对象语言使用情况(N =198)
由此可见,羌族父母的家庭主要生活用语是羌语和汉语方言,与长辈交流,主要使用的语言还是羌语;与同辈交流时,虽然羌语占主导,但汉语方言使用频次也较高;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与晚辈交流时,普通话占据主要地位,汉语方言次之。此次调查也显示,年龄层在20—30 岁的羌族父母,对晚辈一代使用的语言87%是汉语方言;年龄层在31—40 岁的父母,与晚辈使用汉语方言交流的占比为60.6%。由此可推测,羌语的使用在年轻一代的家庭使用率低,出现代际断层。访谈数据也证明如此,以下是访谈原文摘录:
摘录1:现在娃儿们都基本不会说羌语了,除了简单几句日常问候语,其他的,听都听不懂,更不要说说羌语了。学校里面都学普通话,平时跟周围的人大部分都说汉话,所以在家里也就跟到学校里学的说,我们都怕娃儿说不好,对学习有影响。
摘录2:娃娃们不会了,不会说羌语,除了老人和年龄稍微大点的人会说,其他人基本不会说了。娃儿学校里学普通话,还要考试那些,学不好,万一考不到好学校,就遭罪了,以后出来找工作,人家都说普通话,你说羌语,人家听不懂,没得啥用处了撒,所以娃娃些,也没要求他们学会说羌语,就跟到学校里说。
从访谈可看出,当前的羌族子女一代羌语能力弱,主要受到学校教育的主导影响,学校课业学习压力大,子女一代不愿投入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学习羌语,羌族父母出于对子女学业以及工作需要的重视,不对孩子的羌语习得作强制性要求。
国家大力推进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以来,少数民族地区普通话的普及工作成效显著,不管是学校教育还是影视娱乐活动等,均以普通话版来推广。这也是羌族人为什么在歌曲类型和影视节目语言类型上,基本选择普通话版的原因。调查也显示,在婚丧嫁娶、民族节日、聚会活动等时,羌语和汉语方言是其主要使用的语言。汉语方言——四川话,在羌族人民的语言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年轻一代的羌语能力减弱,显现出羌语传承的代际断层的特征。羌语在年轻一代中的使用率低,当语言活力逐渐降低,直到没人再使用时,羌语就会面临消失的问题。要遏制羌语濒危进程,需要从提高羌语的使用率方面着手,而这需要年轻一代的投入与努力。
本研究的语言意识分为两种类型,即情感评估和价值评估。情感评估指的是对羌语、汉语、英语三种语言的情感态度,价值评估则指对三种语言重要性的价值判断。问卷设计中,每个题项设置五个选项,从完全不同意到完全同意,其数值由低到高对应1 到5。调查数据显示,羌族父母在“羌语很好听”“羌语很亲切”“会说羌语很骄傲”题项上选择的中数和众数均为“5(完全同意)”。在价值评估方面,羌族父母认为孩子学习羌语、汉语、英语都很重要,但调查数据表明,在羌语的实用价值方面,他们持怀疑、不确定的态度,在“羌语能帮孩子考到好学校”“羌语能帮孩子找到好工作”两个题项上,其中数和众数均为“3(不确定)”,然而,在对待汉语、英语的实用价值上,羌族父母则表示赞同,其中数和众数均为“4(同意)”。总体而言,羌族父母虽然认为子女学习羌语很重要,但在社会实用价值方面,不如汉语和英语的大。通过访谈,笔者调查背后的深层原因,以下为访谈摘录:
摘录3:我们很希望娃娃些会说羌语,跟到我们学羌语。作为羌族人,说羌话也算是一种血脉传承。但是,学校里学普通话,考试也考汉语,特别是中高考,对孩子非常关键,让他们更多时间花在学羌语上,那学不好汉语,岂不是害了娃娃考不到好学校。你就说找工作吧,现在去办事,你听到的几乎都是普通话或者四川的地方方言,除了本地有些说羌语,全国其他地方基本用不着,我们也还是想娃娃能够走出去,到大地方去干一番事业,本地方发展局限得很。
摘录4:娃儿在家说羌语的时间少,他上的寄宿学校,基本都在学校里,跟学校头说普通话。放假了,忙着写作业,跟我们交流少,羌语只听得懂几句,说都说不来,跟我们的亲戚、长辈些都说汉语,我们还是希望他能说羌语,自己的根不能丢了撒,不会说羌话,怎么证明你是羌族人,你说是不嘛,听的说的机会少,肯定就不会(羌语)啰。除了本地方你考个公务员,或者啥子公职单位,跟本地方的人打交道才用得到羌语,其他地方不适用。
摘录5:虽然我觉得娃娃学习羌语很重要,但是从长远来说,羌语对我娃娃的发展没得实际意义。社会发展趋势,这个实际情况就这样子,普通话大家都说,再好点英语说得溜,这才好找工作。再者说,娃儿也没得学习羌语的欲望,学校学习压力大,课业重,回家精力十分有限,都是紧到学习学校里学的,羌语没得统一的文字,发音跟汉话比起来,还是有点儿难度,全凭听着别人说,再学,紧到喊他学,他烦躁得很,捡到会说几句就很不错了。
访谈发现,羌族父母们认为羌语实用价值不高,主要在于羌语不利于子女接受学习教育和未来工作的发展。在学业以及职业选择和发展上,他们认为汉语和英语比羌语价值更大,羌语使用范围有限,仅限于本地或者本地特殊工作。因此,即使羌族父母对羌语抱有很高的情感认同,但还是会从实用价值评估考量,愿意接受牺牲子女学习羌语的时间来学习其他语言,甚至迎合其语言需求,用汉语与其沟通交流。
语言管理主要是指羌族父母针对子女不同语言学习所做的管理策略。本研究主要调查了羌族父母对孩子在家庭内外的语言使用要求、对子女学习不同语言在时间金钱投入方面的要求、在学校语言学习的要求以及其他与语言学习相关活动的管理策略,每个题项设置五个选项,从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数值由低到高对应为1 到5。
调查数据显示,羌族父母在题项“我要求孩子在家多说羌语”中,所选的中数和众数均为“2(不符合)”,符合“我要求孩子在家多说汉语”情况一项的中数和众数均为“4(符合)”,而就英语而言,其中数和众数均为“1(非常不符合)”。羌族父母对孩子在家庭外的语言要求与家庭内部的语言要求呈现一致,均为汉语占据主导地位。孩子语言学习上的时间和金钱投入,就羌语而言,中数和众数分别为“3(不确定)”和“2(不符合)”;而在汉语和英语学习投入方面,中数和众数均为“4(符合)”。这表明羌族父母认同孩子学校语言学习的需要,即将时间和精力主要用于汉语和英语学习。羌族父母在“我要求孩子在学校学好羌语”一项上,选择的中数和众数均为“4(符合)”;羌族父母要求孩子在学校学好汉语和羌语的中数和众数均为“5(非常符合)”,据此可推测,羌族父母希望子女能在学校学好羌语。此外,羌族父母在选择陪孩子一起观看语言类书籍、影视节目一项中,选择羌语的中数和众数分别为“3”和“2”,选择汉语的中数和众数均为“4”,选择英语的中数和众数均为“2”,可见羌族父母更倾向于重视孩子的汉语和英语学习。针对校外语言活动方面,羌族父母会要求孩子会唱羌族歌谣,带孩子参加本民族传统节日庆祝活动,若村寨有羌语培训学校,会让孩子报名参加羌语学习。但是调查发现,羌族父母不会主动去关注了解国家相关语言政策。
调查结果显示,近70%的羌族父母认为,孩子的羌语学习很重要,但近90%的父母却支持孩子在家说汉语。由此可见,羌族家庭的语言意识和语言管理有不一致性。在语言学习投入方面,羌族父母更愿意投入更多时间和资金让孩子学习汉语和英语,与孩子一起观看书籍,影视节目也都集中偏向于汉语。近80%的羌族父母把孩子的羌语学习寄托于学校学习,访谈结果也与此一致。
摘录6:羌语确实重要,但是我觉得娃娃学习羌语的时间精力投入多了,会阻碍他学习汉语和英语。况且学校有老师管,有同学影响,学起来更规律有效些,家里想说就说,不说也没人管到起。
摘录7:羌语对他以后长远发展没得多大帮助,所以时间和精力应该多投入到其他学习上去。羌语发音跟汉语、英语发音差距大,学习难度也大,这么多语言混在一起,可能会阻碍他学习汉语和英语。如果学校要求也学好羌语,肯定他们也学得好。
不难发现,羌族父母在家庭语言管理活动中,主动性较弱,不会过多干涉子女的语言学习,甚至在语言管理策略上也顺应子女的语言学习需要,将希望更多地寄托于学校教育,其子女的语言学习主要是国家语言政策的实施和学校教育需要的结果。这也从侧面说明,羌语语言能力出现代际断层。保护羌语,不仅需要国家层面,也需要学校教育层面做出努力。
本研究调查的羌族父母家庭语言意识主要侧重于对不同语言的情感态度和社会价值评估。根据问卷调查发现,羌族父母的语言意识在年龄(F =4.321,p =0.006 <0.01)、羌语语言能力(F =5.622,p=0.003 <0.01)、受教育程度(F =2.286,p =0.028<0.05)存在差异,如表4 所示。
表4 羌族父母语言意识差异(N =198)
据调查结果显示,年龄分布在20—30 岁年龄段的羌族父母认为,子女学习羌语的重要程度没有汉语和英语的重要程度高,而年龄段较大的羌族父母则认为,羌语在他们的语言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其重要程度比汉语和英语更高,学习羌语有必要性,羌语的传承需要子女一代进行学习和使用。羌语语言能力水平高的羌族父母鼓励子女在家多说羌语。对于子女会不会羌语,年轻父母与年长的父母,态度有所不同。年轻的父母觉得,孩子不会羌语也无所谓,年长的父母觉得羌语是自己的根,需要学习与传承。以下为访谈2 名羌族父母的摘录:
摘录8:我们自己羌语水平也很低,稍难一点的也不会,听不懂,总之,说得不算地道,况且娃娃也没有跟爷爷奶奶住一起,他们不会说也很正常,会不会也无所谓了,把汉语和英语掌握好了就行。(摘自一位26 岁羌族母亲)
摘录9:我们这一辈基本都会羌语,下一代不会,还是可惜呐,遗憾得很呀,我们自己民族的根,感觉跟到一起断了。平时家里,跟娃娃说话,我大体上还是说羌语,就希望他们能捡到学几句。(摘自一位42 岁羌族父亲)
在语言管理活动中,受教育水平较高的羌族父母,65%以上愿意为子女投入更多的资金支持,也愿意子女课外花时间学习羌语。访谈发现,文化程度高的羌族父母了解本民族语言的使用状况,更明白语言对一个民族文化传扬和发展的重要性,思想上更能与时俱进,创新民族语言保护和发展的新形式。羌族父母语言管理也受到其职业类型和家庭经济情况的影响。调查结果显示,从事公职工作的羌族父母,对羌语继承和保护更加重视,更支持鼓励子女使用羌语。同时,羌族父母家庭语言管理策略因家庭收入而异。月收入较低的羌族家庭,认为羌语的实用价值低,汉语和英语更能作为子女获取经济利益的媒介,因此愿意将资金投入到子女的汉语和英语学习,而家庭收入较高的家庭则没有前者的经济压力,愿意将资金投入到子女的羌语学习。
本研究主要是探究羌族家庭语言政策的现状,了解羌族家庭的实际语言使用情况、语言意识状态以及语言管理的实施策略,继而发掘羌语保护和继承存在的问题。调查发现,羌族家庭主要生活用语是羌语和汉语,年轻一代基本使用汉语进行交流交际,羌语使用在某些地方已出现代际断层现象。羌语使用率降低,这是羌语走向濒危的主要原因。羌族父母虽然对羌语抱有强烈的语言认同,肯定其重要性,但对羌语在实际社会中的实用价值持怀疑态度,认为不能帮助孩子考到好学校或找到好工作。年轻一代父母甚至持有孩子会不会羌语无所谓的态度,鼓励支持孩子学习和使用汉语。羌族父母不会对孩子的语言使用进行主动性的干预,呈现出迎合子女语言学习需要的现象,非常重视孩子的汉语和英语学习。由此可见,羌语的传承和保护需要在学校教育方面进行干预和引导。
近年来,通过政府的引导宣传以及各项保护政策的出台和实施,羌族人民对羌语发展的重视程度提高,保护意识增强。调查中意外发现,羌族父母对形成属于自己民族统一规范的书面文字抱有极高的期望,若村寨开设羌语培训学校,愿意让子女报名参加学习。羌语的传承和保护,不能仅靠家庭域内成员间的使用这一方面,更需要各界的共同参与和努力。
本研究从家庭域这一微观层面,探索了羌语保护工作开展以来羌族家庭语言使用的实际情况,发现青年一代羌语使用率极低,呈现出代际断层的语言使用特征。羌族父母因年龄、语言能力水平、受教育程度、职业类型以及家庭经济水平高低等方面的影响,对子女在学习羌语方面的投入管理策略不一。羌语的使用范围有限,社会实用价值不高,语言学习难度大,因此面临继承和发展的难题。学校教育需要在羌语的保护和继承方面协同政府的相关政策,贡献自己的力量。羌语的保护和发展工作更需要羌族年轻后生的积极投入与努力。本研究在试图为羌语研究提供一个应用语言学领域下的微观视角外,还力求为少数民族语言政策的制定和保护工作的开展提供新的借鉴和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