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与项羽

曹金洪

鸿门宴上的单纯青年

天气渐渐转凉，在秋风吹拂中，刘邦一人默默地坐着，看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这酒怎么越来越不够味儿了！”刘邦独酌一口，忽地将杯子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片片落叶微颤。他抬头望着天，眉宇间是道不尽的惆怅。

“啧，不够味儿。”刘邦感慨一声，不觉又想起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鸿门宴。

事发前夜，幸亏有项伯来提醒他有危险，他才能在第二天的宴会上有所准备。要说项羽那小子其实挺单纯的，刘邦只是挑好听的话胡说了一通，项羽就信以为真地感动了起来。“我和将军合力攻打秦国，真没想到自己能先入关攻破秦国，这就是个意外，绝对不是跟将军抢什么，将军千万不要相信小人之言，让你我二人有了隔阂呀！”刘邦把假话说得特别“真诚”，毕竟对他来说，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以自己现在的兵力根本打不过项羽！

“原來是这样，一场误会！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告诉我的，说你要跟我作对，要不然我怎么会防着你呢，哈哈！这下子我放心了。”项羽直言相告，随即便让刘邦入席。

刘邦还记得项羽的长相——年纪轻轻，一副无所畏惧的张狂样儿，个子高高的，力气很大，在军中几乎无人能敌。谈话间，刘邦看出项羽早已消了气，想必已经打消了攻打自己的念头。

不过，项羽虽然好糊弄，他手下的范增可不好对付。范增知道机会难得，这是干掉刘邦的最好时刻，所以当机立断，让项庄宴上舞剑助兴。刘邦也不傻，项庄几次三番剑指自己，这哪里是助兴，分明是想要自己的命！刘邦便谎称尿急，出门上了快马，立刻溜了。后来刘邦听张良提过，范增当场撂（liào）下句狠话，说将来从项羽手中夺取天下的，一定是他刘邦。现在看来，老范还真说中了。

想到这里，刘邦嘴角上扬，得意地微笑起来。

巧施“反间计”

提起范增，这位七旬老人实在令刘邦佩服。当初正是他为项羽的叔父项梁支着儿，让人找来楚怀王的嫡孙熊心撑场子，才名正言顺地举起了抗秦的大旗。项家世代为将，效忠楚国，如今又找到楚怀王的后人，师出有名，百姓才自愿跟随项家一起反秦。

刘邦自恃善于识人，他看得出项羽虽然勇猛无比，但是头脑太简单，不过他身边的范增却是个权谋高手。只要有范增在，他不可能轻易打败项羽。

“还好陈平跟了我……”刘邦苦笑，要是范增和陈平这两位绝顶聪明之人都在项羽手下，刘邦还真不知该如何去跟项羽斗。

说来尴尬，项羽入关称王，因封地分配不当惹了众怒，各路诸侯近五十万人夺下彭城，刘邦也参与其中。谁知身在外地的项羽只带三万人匆匆赶回，仅用半天时间，就将对手打得连连败退。

辛辛苦苦夺下的彭城，这么会儿工夫就没了？项羽的进攻速度让刘邦瞬间傻眼。

更狼狈的还在后面。汉军撤退时，在泗水等地战死十多万人，后来在睢（suī）水附近又被楚军团团围住。当时刘邦就在包围圈中，若不是忽然刮起一阵邪风，飞沙走砾阻挡了楚军的进攻，刘邦哪能有逃跑的机会。

阵阵冷风袭来，激得刘邦一哆嗦。他回过神，边摇头边品了品杯中酒。论带兵打仗，跟项羽比，他实在是自愧不如。

打那之后，楚汉算是铆上了劲儿。汉军驻扎在荥（xíng）阳，修了一条道，方便自己运粮。项羽有事儿没事儿总打这条道的主意，害得汉军屡次断粮。刘邦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想议和，项羽也同意，但范增却出面阻止，为此议和一直无法达成。怎么办，圈地为牢，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吧？于是刘邦听取陈平的建议，跟手下人演了一出戏，施了一个“反间计”。

楚国使者来访时，刘邦命人端来丰盛佳肴，侍者上完菜后故意大吃一惊地说：“什么呀！我还以为是范增派来的使者，原来只不过是项王派来的啊。”说完，将丰盛佳肴端下去，再次送来的却是粗茶淡饭。

戏演得不错，对方当真了。项羽得知后，果然对范增产生了怀疑，如果他跟刘邦没有来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老范七十多岁出山，尽心尽力为项羽出谋划策，结果却被猜忌，暴怒之下，拂袖而去。

没有了范增，项羽的智囊团里便失去了中流砥柱，直接导致了他其后的败局。

被激怒的项羽

楚汉对峙时期的那些事儿，刘邦每次想起都会乐一阵子，尤其想到项羽被自己气爆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当时楚军和汉军都在广武驻扎，双方相持好几个月，分不出胜负。不过，那时候令项羽大伤脑筋的不止汉军，还有个叫彭越的，也总跟他过不去。这人带着手下三天两头打游击，见楚军稍不留神便放火烧粮，打不过就跑，过几日接着回来捣乱。刘邦偶尔兴起，也会派人去跟彭越合作。日子一长，项羽被搞得焦头烂额，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这日，有人匆忙来报：项羽将刘邦的亲爹抓住了，绑在外面的一个板子上，正耀武扬威地挑衅汉军呢。刘邦到现场一瞧，明白个大半。之前逃亡时，他只忙着自己跑，老爹和老婆都没顾上，竟然被楚军抓到了。看来项羽显然是被逼急了，竟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来威胁自己。

见当事人露面，项羽立刻高声喊道：“喂，姓刘的，你亲爹可在我手上。我劝你赶快投降吧，否则我把你爹给煮了！”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刘邦竟然没着急，只是淡淡地说：“我和你都曾效力于楚王，咱们一路拼杀，也算是自家兄弟。既然如此，我爹就是你爹，你要真下得去手，非要煮了你老子，那等会儿记得分我一杯肉羹喝。对了，不要加葱花哟。”原来，刘邦知道对付脾气暴、头脑简单的项羽，不能太实诚，得使出耍无赖的招式。果然，项羽被他这番话噎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儿给气死。“你这人要不要脸啊，自己亲爹都不管！”项羽说完拿起武器，准备给刘邦的爹来个痛快，最后还是让项伯给劝住了。

刘邦不着急，项羽却不想再拖下去。楚军兵疲粮绝，眼下形势对他很不利，所以没过几天，项羽又来找刘邦了。

“咱们打来打去不要紧，老百姓招谁惹谁了？现在跟着遭殃我看着难过。不如这样吧，你我二人干脆今日就一决雌雄，定下胜负得了！”

开什么玩笑？刘邦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项羽，怎么可能跟他硬碰硬？“年轻人，不要这么暴躁嘛。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动脑筋，跟人斗智不斗勇。”

刘邦满脸笑意，拒不迎战。他说到做到，没上战场跟项羽去打，而是站在墙头，掰着指头列出项羽的“十宗罪”。比如“你当初不遵守承诺，明明说好了谁先入关谁称王，我先入关，你却让我拱手相让”“你火烧秦宫殿，破坏文物”，还有什么“你冷血，杀掉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你无情无义，最后竟然把楚怀王的嫡孙熊心给杀了，当初明明说好要辅佐他的”……总之条条款款列了一大堆。刘邦骂得爽，汉军将士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另一边，项羽已是怒发冲冠。

“你才冷血，你才无情，你才无义！”

回骂了几句，项羽想不出太多新花样，干脆长戟一挥，怒指刘邦：“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

刘邦估计，项羽要是再跟他反复说下去，能被气出高血压。不过刘邦万万没想到，这家伙是真被气疯了，项羽干脆偷袭刘邦，一箭射中了刘邦的胸口，幸好刘邦福大命大，最终顽强地活了下来。

谁都降不住他

“在想什么？”刘邦还沉浸在回忆中，张良恰好有事求见，开口询问。

“以前有项羽在，俩人斗来斗去习惯了，现在少了对手，反而觉得日子有些无聊。”刘邦不知又想起些什么，接着又问，“你说，鸿沟之约我们单方面毁约，是不是挺不厚道？”

“臣还是当年那句话，顺应天意！大汉当时已经拥有了大半个天下，诸侯又都信服于您，如果真要遵守协定，那恐怕是养虎为患。”

“是啊，养虎为患……”刘邦重复着张良的话。项羽这只猛虎太凶，想关住他简直难上加难。四面楚歌，项羽竟能率兵冲出包围圈。后来迷路，被人故意指错道，身临绝境误入沼泽，他竟然还能脱身。

“项羽突围之后到了东城，那时候还剩下多少个骑兵？”刘邦转过身，望向张良。

“二十八个。”张良回答。刘邦感慨地点点头。反观汉军几千追兵，照样拿他没辙。这只猛虎果然是一个打仗的天才呀！

刘邦对这只猛虎一直都十分忌惮。别看项羽年纪轻轻，却已久经沙场，打仗一直以来胜多败少。这次突围，更让刘邦对他高看三分。从战場上回来的汉军士兵们，也都把项羽的事迹传得神乎其神：在汉军重重包围之下，项羽将骑兵一分为四，分别朝四个方向突围。一声号令，二十八个骑兵朝四面疾驰而下，项羽也从山上飞奔下来，眨眼之间，他就杀掉了一个汉军将领。有人不服气，还想继续追，却被项羽的“瞪眼神功”吓得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汉军将项羽再次包围，想要一网打尽，没想到又被他斩了一个都尉。双方拼杀数回合，汉军损兵一百余人。反观项羽，二十八个骑兵，只少了两人。

这样的猛虎，谁能不怕？这样的霸王，谁能擒住？

霸王之死

“我至今还是很好奇，他不是已经到了乌江边了吗？”刘邦搓搓手，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天色渐暗，庭院里的温度也渐渐降下来了。

“您是问他为什么没有逃跑？”张良试探着问道。见刘邦默认，便回答道，“还不是因为心气儿太高了。”

这事儿张良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那天，乌江亭长已经在岸边接应项羽。此人见到项羽后，特地安慰道：“您老家江东虽然比不得这里，但百姓数十万，地方也不算小，在那里称王也不错了。”

天知道这番话究竟触碰了项羽心里的哪根弦，本已准备逃跑的项羽当即改变主意，说：“我和江东八千子弟一同出来打天下，现在只有我一人回去，即使江东父老什么也不说，我的脸也实在没地儿搁呀！”

这时汉军大队人马也已经追到了乌江边上。项羽看到汉军将领王翳（yì）后，毫无惊慌之色，反而淡定地对他说：“早听说我的脑袋很值钱，你们汉军不是要用一千斤黄金、一万户封邑来悬赏吗？今儿个就当我送人情了。”说完，拔剑自刎。

“其实臣一直怀疑，那乌江亭长是不是咱们的人派去的，要不然，怎么跟项羽说了几句话，就能让他放弃逃跑，自刎于岸边呢？只可惜这仅仅是怀疑，到现在也没查到什么。”张良顿了顿，又说，“王翳也是不客气，待项羽自刎后，割下头颅，真的拎回来领赏了。”

“哼，死就死吧，还耍帅。哪有送人脑袋当礼物的！这浑小子！”刘邦横眉骂道，眼中尽显惋惜，“可惜呀，一代枭雄楚霸王就这么离开了，唉！”

刘邦转身进殿，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叶落满地，月亮悄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