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者网络理论视角下乡村景观演化解析*
——以大理市喜洲村为例

2024-01-16 11:30吕光耀蒋红缘李雪萍唐雪琼
南方建筑 2023年12期
关键词:喜洲商帮行动者

吕光耀,蒋红缘,李雪萍,唐雪琼

引言

作为乡村振兴与美丽中国的共同抓手,乡村景观保护与利用日益成为乡村建设的关键。乡村景观,尤其是经过人类与自然环境适应改造的乡村景观,反映出特定地域千百年来自然生境与社会需求相互融适的层积印迹[1]。随着城镇化建设加速推进和旅游资本在乡村累积,其产业结构和社会结构开始发生变动,对乡村功能与形态造成一定影响并改变了乡村景观的风貌与特征。村落从一个内向的生产生活中心转变为外向的消费服务空间,本真的、友善的、寄托信仰、蕴含文化的乡村景观逐渐陷入普遍异化的危机。

国内学者在乡村景观演化领域作出了较多卓越扎实的探索。如杜春兰等聚焦产业融合背景下的乡村转型,并以淘宝村为实证案例,阐释建立传统乡村景观演变与新型乡村经济体之间关联的重要性[2];孙应魁等基于社会—生态韧性视角下的适应性循环理论,解读新疆乡村聚居景观时空演化过程,探析其驱动影响机制,以期实现特定地域乡村景观的健康培育[1]。龙彬等运用GIS技术,通过分层级方式探讨了区域尺度下云南腾冲乡村景观特征及其演变因素[3]。总体而言,现有研究为理解我国乡村景观演化奠定了重要基石,但鲜少触及景观演化背后的社会关系及其作用路径[4,5]。一方面,乡村景观是时空过程的历史综合体,不同时期的景观受复杂社会关系影响呈现出不同的演化特点[6];另一方面,乡村景观已不再是单纯的农业生活写照,其在发展需求下成为风貌改造、文旅开发、产业转型的对象,多元利益相关者差异化的介入动机积蓄出景观发展的内在矛盾[7,8]。在此背景下,厘清乡村景观演化过程,将乡村景观的物质性与社会性纳入一个框架来解读其营建主体日趋复杂的互动逻辑,将是科学解决乡村景观保护与利用之间矛盾和问题的前提与基础。行动者网络理论能够将复杂网络和空间关系有效联系,强调网络主体多元性,诠释空间关系及空间变化,为剖析乡村景观的演化提供了理论视角。

基于此,本文以大理市喜洲村为例,以行动者网络理论视角切入,解析中国西南地区乡村景观演化过程与机制,以期为乡村景观演化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解释路径,拓展乡村发展建设的理论体系,为乡村振兴背景下乡村景观保护与发展提供一定启示。

1 乡村景观与行动者网络理论

1.1 乡村景观

对于乡村景观这一概念,不同学科有着不同的理解。在地理学,乡村景观包含乡村自然与人文方面的地域特征,更多指向地域性;生态学则呈现出重点关注自然景观的趋势,但不否认其有多种价值属性;风景园林学对乡村景观的界定则较为全面,不但关注地域性和生态性,还赋予其美学的观照和社会属性的思索[9]。虽然各学科对乡村景观的概念阐述有所不同,但都一致认为乡村景观是人-地交互作用下的产物,不仅是一种客观的环境要素组合,也是人主观意象的外化表达,表现出明显的区域特征和文化特色,具有生态、美学、社会、经济等多方面价值[10]。本文中的乡村景观指的是反映村落特色的自然与人文结合的景观综合体,具体包括村落空间格局、农田、建筑等景观要素。

1.2 行动者网络理论

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以下简称ANT)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理论,其是一种科学实践研究方法,强调一项社会活动的完成需要不同的相关行动者发挥作用,各行动者在此过程中基于实现自身利益目的而形成一个相互作用、密不可分的动态网络[11,12]。

行动者、网络与转译是ANT 的三大核心概念。ANT中的行动者既包括人类,也包括存在于实践活动中的自然环境、技术或工具等非人类行动者,平等对待人类与非人类并将其共同纳入社会问题分析是ANT 对称性原则的重要原则之一,卡隆在其关于圣布里尤克湾扇贝种群下降的经典著作中也强调了这点[11]。转译是ANT 的重要环节,是各行动者被吸引进网络并连接起来的动力和纽带,包括问题呈现、利益赋予、征召、动员和排除异议等5 个基本环节。“问题呈现”指在建立网络之初,核心行动者将各行动者所面临的实际问题对象化,并为解决这些问题找到各行动者之间共同的目的或基本共识,也就是ANT 中的必经之点(Obligatory Points of Passage,以下简称OPP);“利益赋予”是指各行动者基于OPP找寻自身在网络中的位置,明确与其他行动者的相互关系;“征召”是指各行动者通过频繁互动被吸引、游说而加入网络,往往形式多样;当行动者网络的结构明晰,各行动者围绕OPP 积极扮演网络中的角色,核心行动者成为网络代言人并赋予各行动者任务使其展开行动时,“动员”环节便正式开始。ANT 的网络实质是一种描述事物发展的工具,强调跟随行动者本身,理解事实的建构过程[13]。期间,各行动者对OPP 产生的作用并非都是正向的,行动者之间结盟或对峙的关系使网络充满张力,蕴含着冲突、解构和重构的可能性[14],部分行动者发起的异议可能会导致网络的转化或解体。总体而言,转译与ANT 网络分析遵循“问题呈现-利益赋予-征召-动员-行动者网络-异议(行动者网络稳定/转换/解体)”的逻辑链条。

乡村景观具有复杂的系统特征,不仅具有原初的自然属性和演替规律,同时还承载着人们建设乡村的诉求和文化内涵,是人类与非人类、本土与外来行动者共同作用的场域。ANT 关系思维平等看待各行动者,把人与非人、自然与社会的要素并置于动态网络中[15],能有效捕捉乡村景观演化过程中丰富的行动主体活动和动态复杂的演化特征,因而ANT 能从方法论层面为乡村景观演化提供一个完整有力的分析框架[16,17]。

2 案例地概况与数据获取

2.1 案例地概况

喜洲村地处云南省大理州大理市喜洲镇中心位置,是镇政府与村委会所在地,拥有背苍山面洱海的优越自然地理环境和丰富的白族文化资源。作为南诏大理国至民国时期西南地区最为重要的经济重地之一,喜洲村诞生了著名的“喜洲商帮”,其是滇西北地区商帮文化的起源地。20 世纪初,喜洲商帮频繁的群体跨地商贸活动推动该村由传统农业型村落转型为商业经济型村落,边疆与内地的互动、各民族文化的交融使喜洲村演化出独特的乡村景观。新中国成立后,喜洲村的商业基础随着国家对商业渠道的垄断而不复存在,乡村转为以粮食生产为主的封闭的自然经济实体,其景观在文革时期遭到严重破坏。21 世纪初,喜洲村响应大理政府号召进行旅游保护开发,乡村景观不断发生嬗变与重构,异质性逐渐凸显。乡村产业的更替与其景观演化息息相关[18],喜洲村乡村景观的演化总是伴随着乡村社会经济的转变与过渡,且常因某些重大历史事件而使自身发展至下一阶段,表现出显著的阶段性与涉及主体复杂性特征(图1),于乡村景观演化研究而言具有典型性。

图1 喜洲村乡村景观演变阶段示意图

2.2 数据收集

数据主要源于3 个阶段的田野调查:(1)以实地调研为主,于2018 年8 月进入喜洲村,通过观察和实地探勘初步认识和了解村落周边环境、形态格局、民居建筑、民族文化、传统民俗及其多元生活主体等信息,以获取喜洲村乡村景观的直观印象。(2)通过田野调查系统收集数据。于2019 年11 月深入案例地,对村民、地方政府、村委会、商户、文化精英等20 余人进行半结构式访谈,相关内容主要围绕村落历史发展沿革、商帮发展过程、旅游发展过程及现状、村落发展建设愿景等展开;走访喜洲古镇旅游开发公司、喜洲镇政府,收集政府工作报告、规划文件、年鉴和统计数据等;关注“大理融媒”“乡愁喜洲”等公众号,补充信息。(3)于2022 年6 月回访案例地,检验研究结果,修正研究内容。

3 ANT 视角下乡村景观演化解析

根据喜洲村产业经济变迁历史,以农耕经济时期的乡村景观作为研究起点和参照,着重分析商帮经济时期(1902~1949 年)与旅游发展时期(1992 年至今)两个阶段行动者网络作用下的景观演化。1902年,喜洲商帮成立,财富的不断积累推动村落开发建设,形成自下而上的“草根经济”主导的乡村景观演化。1992 年,政府以收费参观严家大院的形式开始谋划旅游开发;2001 年,喜洲白族古建筑群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传统建筑受到保护;2006年,古镇开发有限公司开始主导喜洲村旅游发展。自此之后,“保护开发建设”的思路推动散点状、嵌入式的旅游商业空间逐渐扩散至整个村落,喜洲村进入由权力机构和商业资本主导的乡村景观演化阶段。需说明的是,在1902 年之前以及1950~1991 年之间,喜洲村皆以农业生产为主,乡村景观仅为承载村民生产生活的单一空间,且相关行动者构成简单,主要包括村民、公社(建国后)、生产生活环境和政策,本文不再赘述。

3.1 行动者网络的形成与发展

3.1.1 商帮经济时期行动者网络的形成

(1)行动者构成。人类行动者主要包括以严氏、杨氏、董氏、尹氏为主的“四大家族(商帮)”、商绅群体(多指以资买官的商人)、农民、手工业者等社会群体,以及高校、制造厂等组织。非人类行动者主要包括土地、寺庙、房屋等物质性要素和知识、文化、技术等概念性要素。

(2)转译。各行动者所面临的问题并不相同:“四大家族”面临家乡发展落后,缺少先进文化教育和医疗卫生资源等难题;商绅认为落后的乡村难以满足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精神需求;手工业者遭受外来“洋货”的打击;土地面临产量低、自然灾害等问题;房屋、寺庙面临空间不足和质量差的问题。

在行动者网络中,对解决自身问题诉求最大的行动者,会成为引导网络建立的核心行动者,其通常由人类行动者担当[19]。在喜洲村商帮经济伊始,“四大家族”积累的雄厚资产是推动乡村建设的原始动力,其自然成为核心行动者,赋能乡村环境资源及相关人物成为行动者。此时期,“四大家族”基于各行动者诉求提出行动者网络的OPP 为“进行乡村建设,发展乡村经济”,总体目标是“通过乡村建设促进乡村社会发展,提高村民的生活质量,使村民的精神需求得到满足,共创乡村大发展”(图2)。

图2 商帮经济时期的主要行动者与必经之点(OPP)

在“四大家族”作用下,各行动者通过多样的征召与被征召方式参与到网络中,“四大家族”协调各类行动,以形成稳定的利益联结和互动机制。(1)资源环境征召与动员:平坦开阔的土地征召“四大家族”购买,将自身转变为建设用地。寺庙和祠堂是乡村经济实力与社会繁荣的象征,征召“四大家族”与村民修建与修缮,塑造出满足村民精神需求的文化景观空间。(2)市场征召与动员:“四大家族”通过雇佣劳动力、无偿提供商铺等方式吸引大量农民参与商帮经济,村内形成了稳定的商业空间;邀请昆明设计师和施工团队、本土画家、剑川与沙溪等地的优秀木雕师傅共同建设房屋,推动了喜洲房屋兴建技术的进步,奠定了乡村建筑景观的多元风格。(3)社会征召与动员:“四大家族”以科学技术引入的方式将高校、制造厂等征召入行动者网络中,使其通力合作建成万花溪水电站,加速了乡村景观的现代化。通过家族联姻、商业合作等方式召入商绅、士人,共同出谋划策以维护网络的有效运作。

异议在此时期的行动者网络中并不明显。依托深厚的宗族观念,拥有较高社会地位的“四大家族”将村民、商绅群体紧密联结在一起,各行动者之间契合的强联系维系着网络的稳定,推动着乡村景观有序演化(图3)。新中国成立后,国家计划经济与喜洲村商帮经济间开始产生冲突性的强联系,逐渐形塑出行动者网络的异议。土地改革及社会主义三大改造政策使喜洲的土地、工厂、大院等归为共有,商品生产被视为“资本主义的尾巴”遭到排斥,农业生产重新成为乡村生产的主旋律。商帮与商绅群体的退出、地方政权的统一管理、国家实践(如文化大革命)的强制干预,皆指向行动者网络的解体与缓慢重构,喜洲村景观演化随社会经济一并进入停滞期。

图3 商帮经济时期的行动者网络

3.1.2 旅游经济时期行动者网络的重构

(1)行动者变化。在经历农业经济的沉寂后,喜洲村转型发展迫切,大理州政府、市政府、大理旅游度假区管委会、喜洲镇政府等纷纷加入喜洲村行动者网络中,组成了起关键作用的政府联盟,并逐渐纳入一批新的行动者,旨在重构行动者网络以实现乡村新发展。此时期,新的行动者主要包括各级政府、村委会、开发公司、规划团队、村民、游客等人类行动者,以及土地、资金、景观资源、建构筑物等非人类行动者。

(2)新的转译。随着相关行动者变化,其所呈现出的问题与过去也大不相同。如各级政府面临城乡差距大、产业发展单一、景观资源利用率低等问题;村委会较早发现乡村景观的旅游价值,却不得不面对村落空心化、缺乏资金及配套设施的难题;游客在需求端对优美环境、文化氛围等的追求难以被供给端满足的问题;土地面临闲置废弃、污染严重等问题;景观资源面临关注率低、待挖掘的问题。基于此,各级政府联合投资商提出的OPP 是“村落的保护开发建设”,旨在通过利益赋予实现“推进景观建设步伐,推动村落经济转型,保护传统文化,改善人居环境质量”的总体目标(图4)。

图4 旅游经济时期的主要行动者与新的必经之点(OPP)

在明确喜洲村发展建设的新OPP 后,各行动者通过多种方式重新征召与被征召入网络中。(1)行政征召与动员。各级政府以行政资源与权力关系征召村委会和村民,推动“美丽乡村”“农村人居环境改善”“十县百乡千村万户”“传统村落保护”等项目建设,通过风貌改造、环境整治、建筑保护利用等举措推进基础设施建设和人居环境改善。(2)市场征召与动员。大理旅游度假区投资责任有限公司、大理市喜洲镇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与大理旅游度假区开发总公司组成古镇旅游开发公司,其向村民宣传动员做好拆迁工作,又通过招商引资将各投资商召入网络中,并敲定建设公司进行保护开发建设,发展文旅经济。(3)资源环境征召与动员。优越的土地及建筑资源征召政府部门、投资商与外来商家,建设白族特色旅游小镇,加速了乡村景观的商业化。乡村景观资源征召游客旅游消费,扩大了喜洲村知名度。(4)社会征召与动员。更多外出务工村民返乡创业,日渐成熟的旅游地引来央视新闻网、环球网等知名媒体宣传。

此时期的异议主要聚焦于环境整治。过快的旅游发展与相对滞后的监督管控引发的大拆大建、农业面源污染、污水乱排放等现象致使行动者网络产生波动。对此,政府专门成立古镇街区风貌改造指挥部,采取政府补贴、商家及居民出资的方式加大建筑风貌改造工程实施力度。旅游开发公司聘请云南省设计院及建工市政建设公司兴建污水处理厂,以MBR 膜生物反应器与人工湿地结合技术,净化污水以改善人居环境。公司还与外来商家合作,将种植的大蒜更换为更美观、生态的水稻。此类行动最终指向了网络的稳定态势(图5)。

图5 旅游经济时期的行动者网络

3.2 行动者网络作用下的乡村景观演化

在行动者的行动联系和利益转译下,喜洲村乡村景观演化过程特征明显。从主导力量、发生路径、服务对象、演化驱动力及主要表征等维度来看(表1),喜洲村乡村景观演化的主导力量从以“四大家族”为主的地方资本力量转向各级政府和投资商所代表的行政力量、机构力量;乡村景观演化作用路径从“自下而上”的自主建设逐渐转向“自上而下”的管制干预和“上下协同”的多方合作共赢;乡村景观服务对象从以村民为主变成以游客为主、村民为辅;其演化驱动力从发展乡村经济转向实现乡村转型、保护好传统文化及完善人居环境。在商帮经济时期,乡村景观在传统与现代的网络张力中演化出多元风貌;在旅游经济时期,各级政府和投资商与其他行动者的强联系,明确了其行动者网络格局,推动喜洲村传统的生产功能型景观向传统与现代并存的、商业服务的、生态保育的复合功能型乡村景观演化。

表1喜洲村乡村景观演化内容

3.2.1 商帮经济时期的乡村景观演化

“四大家族”在商帮经济时期的行动者网络中,扮演着核心行动者角色,其征召商绅群体带动村民等地方力量卷入,驱动乡村景观在形态格局、公共空间、民居建筑等方面有序演化(表2)。(1)在形态格局方面,商帮经济的繁荣促使承担粮食、蔬菜、鱼虾等短距离商品交换活动的“草皮街”1)发展成真正意义上的承担远距离商贸交流与社会交往的“四方街”,并逐渐向四周延展出市上街、市坪街、市户里等主要街巷空间,各类商业建筑以其为核心在四周街巷鳞次栉比。一些新建的商贾大院也引导着新街巷的形成,纵横交错的富春里、染衣巷、清真路创造出变化丰富的空间体验。商绅阶层为巩固自身领袖地位,在村落周边修建学校、医院等公共建筑及严氏、杨氏、董氏、尹氏四座祠堂,喜洲村开始形成以商街为核心,以民居为中层,以公共建筑与神圣空间为外缘的多圈层空间结构。(2)在公共空间景观方面,新修的绕镇公路成为进入喜洲村的主要通道,在白族中被称为“风水树”“神树”的大青树被植于公路两边,代替门楼承担起村落入口空间的营造,展现出传统的民族生态思想与风水观念。商帮家族出资兴建了清真寺与十隍殿两座寺庙,并将魁星阁改建为图书馆,还在九壇神庙前广场、财神殿内修建了戏台。寺庙与宗祠共同维系着村民的乡土家园情感,神权与族权的空间交织,书写出乡村景观重要的文化意义。(3)在民居建筑方面,一进数院的深宅大院逐渐增多,基本都是按传统合院形式以纵向串联、横向并联、纵横双向联结三种方式组合扩展[20],还生产出后花园、西式洋楼等景观。受外来文化影响,民居的门楼风格走向异化与融合,拱券、几何图案等西式建筑元素与传统白族符号共同构筑起喜洲村的建筑特色。

表2 商帮时期行动者介入下乡村景观的演化内容示例

3.2.2 旅游经济时期的乡村景观演化

随着此时期行动者网络的重构,政府、投资商等机构化力量开始主导乡村发展建设,喜洲村社会空间与乡村景观逐渐发生更为广深的变迁(图6)。(1)在村落形态格局方面,喜洲村的建设用地向西不断蔓延,在214国道与大丽公路间形成新区。学校、医院等公共建筑开始向新区转移,喜洲村形成了以大丽公路为界线的左右对称空间结构。在传统区域,四方街仍是村落中心,新的民居建筑开始在村落的边缘地带快速增加,寺庙、宗祠等神圣空间被快速扩张的新民居所包围,喜洲村与周围的城北村、坡头村在地理空间上连为整体,致使传统多圈层结构的外缘圈层发生较大变化。(2)旅游发展推动了各类公共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受大丽公路影响,村落主入口后退至正义门区域,并被打造成民族文化广场,传统的标识性、风水性内向型入口空间转变为兼具标识性、美观性和开放性于一体的外向型景观空间。同时,新的景观空间不断增加,树阵广场、榕树广场、喜洲公园等营建出舒适健康的乡村公共活动场所。于文革时期遭到严重破坏的几座寺庙得到了修缮与保护,其所蕴藏的历史文化价值与建筑艺术价值被叠化为旅游景观价值。持续的旅游开发活动推动村民生计模式逐渐转向旅游业,农业耕地面积锐减的同时遭遇荒废的尴尬境地。随着特色小镇建设和洱海保护政策的推进,农田转变为农业景观,其被打造成以农业旅游观光和白族农耕文化体验为主的景观综合体。(3)在民居建筑方面,现代化进程中,基于经济发展需求,喜洲村产生商住混合式民居等新兴建筑形式,沿街道整体呈现出线状衍生、连续分布的空间特征。传统民居建筑则受到一定管控,但其建筑功能趋于现代化、商业化,出现展览空间、健身空间、文化体验空间等。

图6 喜洲村的乡村景观演化内容示意图

4 乡村景观演化机制

在喜洲村人类与非人类行动者、地方“草根”行动者和机构行动者共同缔结的行动者网络转换过程中,核心行动者及其作用路径转换决定行动者网络的目标意图转换,驱动乡村景观的阶段性演替,是乡村景观演化的一般机制。宏观的乡村发展制度和地域自然人文环境相互作用下的多元行动者协商合作,形塑出喜洲村乡村景观更为多样的演化内容,是其演化的地域机制(图7)。

图7 喜洲村乡村景观演化机制

4.1 核心行动者更替及作用路径转换主导乡村景观阶段演替

在商帮经济时期,以“四大家族”为首的商帮群体起着诱发、主导景观演化的作用,凭借走南闯北积累的财富与村内深厚的宗族观念,积极带领村民进行乡村建设,形成了“自下而上”自主建设的景观演化作用路径,“四大家族”与村民们重视经济发展,关注人居环境质量提升,一定程度上破解了乡村发展落后、生产生活环境破败等问题,推动乡村景观演化出多元风貌。经历平稳的农业经济后,喜洲村寻求转型发展逐渐进入旅游经济时期,昔日商帮群体虽“泯然众人矣”,但留存的建筑、文化历史等依旧是乡村发展的基底力量。同时,地方政府在意识到景观资源重要价值后积极补位,以征地、招商等方式与投资商形成稳固的强合作关系,以“自上而下”的机构力量将政策、土地、资金、项目等要素引向旅游产业与白族特色旅游小镇打造,并通过引导多元行动者形成上下协同的合作关系推动新区开发、环境整治、建筑修缮、景观空间生产等,实现乡村发展建设。

4.2 乡村产业发展变迁和地域自然人文环境形塑景观演化内容

乡村景观演化是乡村人口迁移、社会重组、经济转型和空间重构的反映,受到物理、生态和社会文化因子的共同影响。喜洲村乡村景观演化受乡村产业发展变迁、土地制度、政策规划和民族区域自然人文环境等时空语境因素影响,利于多元行动者耦合互动,呈现出特色鲜明的演化表征。在商帮经济阶段,商帮群体驱动乡村内源性发展,其产业经济流动性的特质将外地文化、技术、理念带入家乡,推动村落规模扩大、街巷空间与神圣空间增多,建筑风格走向异化与融合。旅游产业发展阶段,各级政府借助行政权力,通过各项政策制度积极纳入各类行动者,赋予乡村旅游业强盛的外源驱动力量,深厚的商帮历史文化底蕴、优越的自然风光、宁静的村庄氛围不断吸引商业资本入驻,推动传统村落迅速向小城镇形态演替,但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和宅基地制度,以及陆续颁布、实施的《大理市喜洲镇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详细)规划》、《大理市喜洲镇喜洲村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规划》等规划文件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商业空间的快速拓展,赋予了喜洲村原真性与现代性的制衡力量。同时,政府的积极补位、对生态保护要求的践行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乡村景观向生态化、现代化方向演化。乡村内外行动者权力制衡、人类与非人类行动者共同作用,培育出喜洲村复合功能型乡村景观。

结论与讨论

本文基于ANT 视角,以喜洲村为例,解析了商帮经济与旅游经济两个时期的行动者网络构成及其作用下的乡村景观演化。研究表明,乡村景观演化实质上是人类行动者与非人类行动者共同缔结的异质行动者网络建立、更新的过程,核心行动者及其意图的转变、征召方式的变化、异质行动者的加入,以及乡村发展战略的更新、产业变迁等都可能导致景观的重构。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和权力的“四大家族”、各级政府在乡村景观演化中起到关键性作用,其主要通过资本手段、行政力量、政策制定等控制和引导着乡村景观演化方向,并对其他行动者的行为造成一定影响和制约。而后在多元行动者的共同作用下,行动者网络持续运作,喜洲村乡村景观逐渐形成了资本空间化、空间功能多元化、文化景观混合嵌套并存的结果。

乡村景观演化与乡村转型发展相辅相成。受城镇化、现代性影响,乡村发展逐渐由消费驱动,其生产功能向休闲、旅游、教育等消费功能转变,乡村生产景观转变为消费景观并形成了不同的演化路径,将研究关注点聚焦在乡村景观演化背后的主体交互作用上,能为深度剖析乡村转型机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同时也是对学者呼吁关注乡村、重视乡村景观、重塑大地风景的回应[7,21]。景观作为实现生命永续的支持系统,永远是人类与非人类交互作用的场域,ANT 对空间“自然”和“社会”二元属性的弥合在景观研究方面所具有的方法论优势,适于呈现景观演化脉络与特征,能凸显自然、人文因素对景观演化的共同作用[5,10],从而厘清景观演化的地域逻辑。

ANT 视角揭示了喜洲村乡村景观演化背后多元行动者间的复杂关系,虽然在当前行动者网络的影响下,喜洲村的人居环境有所改善,但其景观营建仍面临着村民参与程度低、利益分配不均、传统景观资源保护利用力度不足、新区建筑空心化等问题[22]。ANT 视角下,我国传统村落是以村民为核心行动者的内生式网络系统,而乡村建设则需借助政府、建筑师、投资商等外部力量的介入,是内外双重力量下内生式网络系统与外生式网络系统的叠合,乡村建设的过程即为异质性网络建立、更新的过程[23],乡村景观作为乡村建设中的核心对象,其演化过程亦是行动者网络作用的叠加结果。针对喜洲村乡村景观所面临的问题,一方面,各级政府作为当前行动者网络的核心行动者,应加强扩大对物质及非物质文化景观资源的扶持力度,通过资金注入、招商引资、网络宣传及建立奖励机制等多种征召方式将更多的传统建筑、非遗及其传承人纳入网络中,强化村民认同感,为实现乡村的可持续发展贡献内生动力[24]。另一方面,各级政府需推行合理的治理机制与建立完善的多方行动者参与机制,坚持“上下协同”多方合作共赢的发展模式,以善治理念尊重被治理主体的自然属性或过程,如保留传统商贸集市中的流动商贩,管控其经营范围,留住原属于乡村的市井烟火气。就新区发展建设而言,可放宽管制力度和市场准入限制,遵循“为民所需、公众参与”的原则,建立包括政府、开发商、设计师、村民等适用人群多方主体参与的健康机制,保障商业空间活力的同时还可引导村民就业创业。

本文以大理市喜洲村为例,解析了中国西南地区乡村景观演化过程及其机制,但景观演化是个动态发展的复杂过程,案例地旅游产业的持续升温正积蓄出行动者权力竞争及利益争夺、村落超前城镇化、村民乡愁无依等问题,预示着乡村景观的新一轮演化趋势。乡村振兴背景下,如何协同异质行动者的多元利益需求,稳固行动者网络发展的同时系统提升乡村吸引力,促进不同类型乡村景观的可持续发展(如淘宝村、工业村、民族村等),将是笔者进一步开展的研究课题,以期为乡村景观演化领域的研究作出贡献。

图、表来源

文中所有图、表均由作者拍摄或绘制。

注释

1)云南传统集市早期都是以“草皮街”的简单形态出现,随着贸易活动的兴盛及人口的聚集,集市周围会出现固定的商铺,最后发展成为长期性的商贸聚集空间,即如今的“四方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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