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丽娟
作家庞余亮说,被饥饿和孤独拉长的童年里,幸亏有那些小虫子。
我赞同作者的话,并为之庆幸。我觉得,孩提时代的庞余亮和小虫子有着不解之缘,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近期,阅读了庞余亮的作品《小虫子》。那些飞来飞去、跳来跳去、爬来爬去的小虫子,把我引入了多姿多彩奥秘无穷的虫子王国,而作者鲜活跳跃的文字,带我重回酸甜苦辣咸的童年世界。
虫子是孤寂童年的财富
作为贫困家庭的第十个孩子,作者一出生就得了“老害”(累赘和负担)的头衔,卑微得像一只小虫子,很多时候不被看见、不被听见,一天到晚忙着讨生活的父母无暇顾及他的喜怒哀乐。幸亏有小虫子们。小虫子多好玩啊,蚂蚱的脾气是一蹦三尺高,袋蛾是擅长缝制纺锤形睡袋的天才裁缝,最初的蚕宝宝太像黑线头了、也像蠕动的小蚂蚁,瓢虫们像彩色图钉一样……他喜欢有声音的虫子,咯咯咯,唧唧唧,喳喳喳,像唱歌一样悦耳,吸引他静静聆听,诱惑他寻寻觅觅。与虫子为伴,其乐无穷,苦也是甜。
在满鼻子油菜花香的日子里,作者满嘴巴的甜,那是在野蜂巢里寻觅的美味,是实打实的甜,远胜芦根寡淡的甜、高粱秆和玉米秆干巴巴软绵绵的甜。在物质匮乏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些小虫子自然成为可以果腹的东西。作者吃过烤知了、蚂蚱,甚至吃过咸蚂蟥(咸菜里的)……贫穷也是财富,小小的孩子早早学会生存之道,早早懂得独立要靠自己。
不起眼的虫子们还体现了作者的价值。穷人的孩子早懂事,长着一对招风耳、在别人眼里怪怪、笨笨、傻傻的“老害”,其实孝顺、乖巧、机灵得很。他乐此不疲捉蚂蚱喂养老芦(母鸡)以求它多生蛋,他不辞辛劳为黑耳朵(猪)打青草以求它多长肉卖好价钱,他为夏日午睡时鼾声大作的父亲驱赶苍蝇,他养螳螂为给父亲治瘊子,他尽力捉棉铃虫只为怜惜在棉田里长时间弯腰疼成驼背的母亲,他学会游泳后下河摸蚌,既改善家里伙食也喂肥老芦……真能干啊,他才不是游手好闲吃闲饭的累赘。当母亲说“我们家老害还是有用的”时,小小的他一定是心花怒放、欢呼雀跃的。孩子是多么渴望赢得大人的认可啊。那回,被六指爷肯定的那个下午,他快乐得要起飞,心里像吃了蜂蜜和甘蔗一样甜。
老实又狡黠的小精灵们
虫子是孩童探秘自然、认知生活的老师。孩子的世界里有很多共同生活的蟲子,虫子是小精灵小老师。庞余亮认得也抓过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虫子,大多了解它们的习性。他喜欢蜻蜓,但从没有捉过蜻蜓喂老芦,因为他对蜻蜓崇拜得不得了——蜻蜓们会悬停、盘旋,太警惕、太聪明了。
在和虫子们打交道的日子里,他渐渐懂得了“一个人要长大,就要学会寂寞中的自我补偿”。父母不同意养狗,那就养螳螂吧,紫色的螳螂元帅多威武,绿色的螳螂将军多神气;他的天牛“孙大圣”为小主人赚足了面子:抓重第一名赢得“抓一斤”的美名,随时可以被拎起双翎表演“大圣放风筝”“大圣和金箍棒(抓树枝)”,还会在胳膊上表演“大圣按摩”。
“很担心我的文字比不上那些既老实又狡黠的小虫子们。”庞余亮在自序里如是说。打开《小虫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作者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小虫子》的语言和小虫子一样鲜活灵动、活力迸溅。像他这样喜欢,甚至是痴迷小虫子的人不多吧。他钟爱法布尔的《昆虫记》,买下三本以备随时翻阅,原来他早就掌握了写活虫子的文学密码,自然写得出属于自己的《昆虫记》。读者们沉浸在清新朴实又耐人寻味的文字中,或体验或回味那虫趣和童趣,感悟生命的同时思考人性,可谓以虫性观照人性。小虫子,大世界。
在看不到的地方孩子都会飞
多年前,我就笃信一句话:这个世界是属于有心人的。庞余亮就是一个生活的有心人,他善于挖掘与自己生命有关的素材。做15年乡村小先生,成就了他那本荣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的散文集《小先生》;多年的积淀、细致的观察,成就了《小虫子》。于作者而言,人到中年,重拾童年和小虫子们的那一箩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是了却夙愿。读来如沐山野的清风,若不是有心人、若不是笔下功夫深,是绝对写不出来的。读者朋友不妨也问问自己:我有自己的《昆虫记》吗?
我相信,在饥饿和孤独的童年,小虫子们给了作者一对隐形的翅膀,让他在多彩的四季自由飞翔。扉页上有这样一句话,我太喜欢了:献给那些总被认为无用的孩子们,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都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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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东篱 62335841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