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北传媒学院:张蕴龙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亦是国民文化素养与精神追求普遍提升的过程。文化类节目内容的发展水平与时代的底蕴相关,在一定程度上肩负着观测与培养公众审美情趣的责任,故而发挥着衡量时代文化水准的作用。时下,审美意蕴与诗意境界的内涵仍在文化领域被提及与运用,人与世界的关系也在不断地从对立向融合迈进。文化类节目应当与时舒卷,勇于捕捉抽象的审美境界含义,超越被物质利益局限于眼前的狭小空间,投身至更广阔且自由的诗意栖居之感当中,以呈现崇高美为宗旨,通过优质的内容产出吸引受众,在其对节目的欣赏与反馈中展现文化类节目应有的审美意蕴。
节目创作者面对的市场利益与大众需求包含着“显”与“隐”的二重维度。前者以追求极致的快感文化为特征,是文化消费主义的滥觞。后者则注重精神愈疗,以自我境界的升华为目的。“隐”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将“显”包含且超越,但是否应当“包含且超越”,何谓“一定条件”等问题仍是多数文化类节目得以舒卷前亟待解决的。
2021年我国国民阅读率达到59.7%,较2020年的59.5%增长了0.2个百分点[1]。这是文化时代气息日渐浓厚的体现。在恰切的时代条件下,外景纪实类文化节目《我在岛屿读书》把握住了其中之“隐”,邀请余华、苏童、西川等文人作家在“分界书屋”中阅读、创作、感受与交流。节目以其立意实现“包含且超越”,最终使文学裹挟着诗意,回应现代人对于时代难题的发问,于美的感召中唤醒审美观照,凝练出文化类节目应有的美学意蕴。
审美观照即审美静观,指人在审美活动中面对审美对象凝神注视和观赏时的一种特殊的心理态度、心理状态和心理活动方式。此般注视与观赏是审美观照的开始,物我两忘是期间的感受,回归当下后的悟彻是对美的领会。日常生活中,人们通常习惯性沉浸在对客体的全新知觉,而在此般状态下获得的认识,大多呈现鲜明的二元对立特征。
文化是指与物质文化相对而言的精神文化,文化从业者需要在生活与工作中有审美观照,即需要有超越有限的困囿而通往无限,于其中获得文化与美的内蕴,感受到无限之意涵的能力,并尝试通过此能力指导客观实践,产出具有较高审美意蕴的文化产品。
文化类节目以文化教育为宗旨、以电视传播为形式、以传播知识为内容[2]。文化作为其根系,对整档节目的意义起到定向作用,故而感知文化与艺术所需的审美静观,亦是节目制作者乃至所有参与者在将节目最终呈现前都需要拥有的切身感受,此般感受是文化与美的崇高在审美过程中的显现,是诗意境界从不在场向在场的浮现,是一档优质文化类节目在构筑自身美学意蕴时都需要经历的意蕴之源。正如作者李文冰、包仁泽在《融媒体语境下文化类节目同质化困局再现与突围》提出“文化类节目从本质上来说是创作者按照电视艺术规律对精神文化世界的审美观照,是媒介文化与传统文化、文学艺术的创新融合。文化类节目核心体现的是文化本身的审美特征[3]。”因此,一档文化类节目需要向下扎根汲取文化的养分,更要向上突破,在更广泛的尝试中不断接近美学的更高境界,以至呈现出物我交融的诗意栖居境界。
《我在岛屿读书》通过写意化的场景搭建,首先在形式上体现着其节目制作者的审美观照历程,而节目将内容立意于文学与文化的交流与创作,则使得节目本身的气场得以在其意蕴中涵养,并逐渐浮现出该档节目的美学意蕴与境界,即以文为媒,超越当下,寄自我于无限而汇天地之美的诗意境界。
“诗意的栖居”首先出现于荷尔德林的诗句“充满劳绩,然而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后经西方现当代哲学家海德格尔诠释为:以审美的人生态度居住在大地上。张世英在《哲学导论》第三版中提到:“按主客关系看待人与世界的关系,则无审美意识可言;审美意识不属于主客关系,而是属于人与世界的融合,或者说天人合一[4]。”审美的意蕴境界同人与世界融合的程度息息相关,若用超越有限性的程度来划分审美价值的高低,则在自由与诗意中栖居的诗意境界应属该划分体系下的最高阶段。文化类节目的本质高度与审美观照相关,前文所提到的市场利益与大众需求中“隐”的部分,亦需要凭借超越有限性来得以体现,故而文化类节目的审美意蕴也应在诗意栖居的美学境界中被去蔽,同大千世界一同呈现。《我在岛屿读书》为此提供了实践层面的参考。
该档节目没有硬性规则,也没有挑战或淘汰,而是选择在快节奏的生活里以慢综艺的形式记录发生在“分界书屋”内外关于文学的点滴。其内容布局彰显出的自由属性为节目本身注入了诗意栖居的“因”,美学意蕴亦在“因”中生长,在未曾预置的浪漫与想象中呈现。例如节目嘉宾西川在看到海浪拍打礁石后,并没有首先局限于认识论的二元对立,而是在节目内容布局的自由属性下,在文化与美的诗意感召中进入美学境界,说道“海浪打在石头上,它形成一次相见,形成下一次相见,就是没完没了的,重复着这样的一种相遇。”文化类节目的美学意涵在诸如此般的超越性中得以呈现,审美意蕴在文学与美不设限的“空”中被不断填充至更高的境界。节目的价值皈依随其内容的铺展而得以明晰,节目观者亦能随其游历于趋于具象的诗意栖居境界。
《我在岛屿读书》借文学与美的意涵不断丰盈着其自身的精神境界与文化价值,而后者亦不断为前者作出补充。此般正向反馈的顺畅搭建得益于节目的立意:享受阅读的乐趣。
2022年我国成年国民图书阅读率为59.8%,较2021年的59.7%增长了0.1%;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4.78本的阅读量亦高于2021的4.76本[5]。逐年提高的国人阅读意识与文化素养促使着文化类节目中读书节目的份额不断攀升,但究竟能否创作出一档优质的读书类节目,就需要了解该档节目实际的价值皈依究竟是落于文化消费主义,还是纯粹的文化与美,其抉择的真相也终将在节目内容与受众评价的不断呈现中趋于显然。
如前文论述,诗意境界浮现的前提在于人与世界的交融。延伸至中西哲学史的观点,便可以理解为将人与世界万物的关系定义为此在和世界的关系。“此在”便是海德格尔所言“澄明”,即世间万物之展示口。在此结构下,人与世界不再彼此对立,而是成为内在的整体。文化类节目制作者需要在“澄明”里获得创作灵感与体会,并使得节目在恰切的节奏与布局下浸润于此般澄明境界当中。
《我在岛屿读书》的节目内容主体是文学,当文学的世界于现实中展开,文我交融便成为了“澄明”,即成为了此世界万物的展示口。而文学世界与现实大千世界亦在其间交融,前者被后者包含而超越,共同指向后者,填充着我们所生活着的现实世界的意蕴,审美主体亦在此过程中不断更新着此时的体会,未曾感知过的世界内涵与美之召唤,将在自我的消隐中浮现。自我消隐的过程即超越自我的过程,同世界本然交融亦需先让自己脱离于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后再去体会万有相通的感受。因此作为审美观照、诗意栖居等文化类节目应有之义的实现基础:物我交融,需要以自我的突破为根底。
文化类节目应当具备超越局限性的能力以及同世界本然交融的意识。文化类节目的制作者应以自身的创作实践为起点,树立美育观念,进行高质量文化传播,带领更多受众在收看节目的过程中,通过对其内容的捕捉、理解、感受与超越来提升自我文化修养与个人精神境界,并进一步使民族文化得以更好地发展与前进。
自我作为个体在日常生活中认识世界的主体,具有主体客体二分的内在特性。因此,若想实现“文我交融、物我交融”,则首先需要在忘我之境里聆听真我声音、感受真我本然。此般境界下,文化类节目的创作过程将融入对崇高美的感知,观者与受众在物我交融的氛围中将都有机会捕捉到诗意境界的韵味,进而对节目内容展开品味与回顾,并通过延伸至自我的想象进入超越此刻的忘我之境。这包含着节目各级参与者的超越历程都将最终指向一个目的:在物我交融的前提里,通过审美观照进入忘我之境下的诗意栖居境界,感受由文化带来的美学意蕴,进而体会世界上真我的真善美。
文化类节目《我在岛屿读书》所呈现的便是一段段“超越此刻,感受真我”的历程。节目立意以文化为基底,超越了自我本能对利欲追求的局限。节目内容以文学为根系,超越了自我倾向于易得快感的局限。
岛屿书屋取名“分界书屋”的原因除了其处在分界洲岛,更在于以此呈现节目的思想内核并进一步升华出超越的所指。余华在对其取名后解释道:“进了书屋就把你的生活分出两部分来,一部分是你的物质生活,一部分是你的精神生活。”苏童说:“当你走到这个分界书屋的时候,你从一个嘈杂的、忙碌的生活中挣脱出来,走到这个界限之内,你可以看到海,但是你捧起那本书来,哪怕看三页,哪怕看十页,那都是一种‘分界’的姿态。”
然而,我们究竟是无法“分界”的,那由“分界”带来的美好,实则是来自对物质生活包容后的超越。节目自身的超越属性为其呈现出带有诗意之感的节目气质,首先吸引来具有相似气质的观众,俟其感受到文学与美的意蕴,节目便能以社交货币的形式在其受众群体流转并向其他群体流通,节目的审美意蕴在不同的受众境界间得以沟通,不同高度的自我超越亦在此期间不断完成与接近完成,文化类节目的审美意蕴因其节目自身的超越性而得以被受众更轻易地感知,文化类节目的本质亦在一次次对自我局限性的超越中显现。
文化是一场集合,连同着历史、此刻与未来并将三者一同呈现。它的内在含义会自由地游历于它所诞生与存在着的天地,个体对文化的体会过程也将引导其进入无限的诗意境界当中,最终令身体未曾移动,却因思绪而经历了文化从诞生伊始至今的历程。文化因其抽象的状态而总是需要依托一定的外物来将其自身呈现。因此虽然文化易于感知,但若仅将自我局限于感知其所呈现的部分,而忽视了其呈现背后的凝结,则是依旧未能切实体会到文化的内蕴,未能真正走入诗意栖居境界当中,继而难以感受到美的存在,难以体会物我交融后的自由。
由文化与美的超越性所带动着超越自身局限的文化类节目,为更多个体进入诗意的审美境界创造了可能。文化类节目承担着唤起民族记忆,强化群体文化认同、培养公众审美情趣、开展文化科学普及等诸多功能[3]。不论是对于记忆的撷取、文化的评判、审美的提升还是对文化科学的感知,都需要参与者具备运用想象而将其“显现”的能力。文化类节目与观者因共同步入了诗意境界而并无你我对立的二元之分,且前者与后者的融合过程,是文化类节目诗意境界进入更高阶段的验证,亦是节目受众与节目的各级参与者被其审美境界带动,而共同经历一场超越之旅的旅程。前后两者的相融,使文化类节目的最终审美意蕴浮现。亦使得节目的诗意境界得以彰显。
诗意栖居的本质是自由,即海德格尔所言:“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然这般自由却并非理性直观所能把握,文化类节目中的审美意蕴之所以能够引领受众突破自身,乘着真我在自由的诗意中遨游,便是因为有“想象”的存在。
《分界洲岛读苏东坡新韵成篇》是西川在《我在岛屿读书》中分享的一首原创诗歌。其原文是:“云连过岭急,霞赤知时灭。浪举必荒岩,雨狂复昨夜。半生南北诗,览空在分界,瀛海喻苍茫,坡翁诫我也。”诗歌语言因其凝练与隽永,而能以有限之言显现无限之意。在节目的录制过程中,未调动起想象能力的常人大多只能体会到分界洲岛上宜人的景色,但具备超越能力的诗人却能突破此刻,在诗歌所呈现的文字世界中打破自我与时间空间的界限,依托诉诸感受的文字去为此刻呈现出文化与美的内涵与意蕴,继而使节目呈现出诗意栖居般的审美意蕴。其意蕴的来路,便是文化类节目与时舒卷的意识,是节目的各级参与者在物我交融状态下的审美观照,是诗意境界在节目内容超脱于当下有限性之后的显现,亦是在我与忘我间对世界纯粹美好的感知。
文化类节目肩负着培育当代人审美情趣的责任,一档优质的文化类节目不仅可以将节目的意蕴与美学价值一同呈现给观众,更能以自身为力,推动整个文化事业的发展以至于人民精神境界的进步。《我在岛屿读书》作为一档类现象级节目,其口碑源自节目对文化概念的理解以及对文化类节目本质意义的感知。一档优质文化类节目的审美意蕴需要具备超越有限的能力,这一能力可以来自文化与美的本然,亦可以来自“澄明”之下的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