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样独处
白天与夜晚一样安静
一年仍有四季
蒙面的冬天更加漫长
道路和天空越发宽阔
熙攘的人心从未改造
河水还在石上流淌
石头那么多棱角多像你尖尖的指甲
从前的小村多么遥远
如今的你就在马路对面
蓝天白云也多么遥远
我却只能远远相望
划伤的永不止河水
汲水的人也已永不再来
我爱你,爱你的流言
越来越逼近真相
曾经驱车远游
设想 很多山水和路线
我们习惯 陆地行船
有时一条小河横亘在那里
却生生绕不过去
偶遇郁郁葱葱的丛林
那么多遮掩和荫蔽
我们习惯 黑暗中穿行
看到阳光像无数利刃刺来
却又这般欣喜
下雨,我们撑伞
却挡不住自己的眼泪
风来,我们砌墙
却躲不过内心的风声
尘世有那么多绕不过去之物
比如飛鸟绕不过天空
白天绕不过黑夜
我们,绕不过脚下这片土地
大风,你刮走我吧
你一定要刮走窗台上的灰尘
刮走街道上的落叶
你要把广场上那么多沙子也扬起来刮走
工地,那么多头发被你揪起
简易棚四周荒草萋萋东摇西倒
被你刮得孤苦无依
你要使劲儿把它们统统刮走
大风
你一定要
刮走昨晚隔壁女人的哀哭
刮走那半夜的呵斥和婴啼
刮走一个城市明明暗暗
只照鬼不照人的灯火
大风,
你刮走我吧
像飞沙走石时最先刮走的那块
孤零零的石头
大海无边无际的蓝
我注意到的却是眼前的那层白
——苍白的横断面
一张不断奋勇向前
又倏忽后退的脸
无数的泡沫以及泡沫顶上的花朵
海水汹涌而来。又摁住喧哗
悄声而去
带走的是所有的足迹
和它自己
而我站在越发苍白的沙滩
——仿佛一枚落日
站在陡峭的枝头
心生退意
冬月辽阔,辽阔在荒野。尽是
还不肯退的枯枝败叶。乌鸦和雄鹰
早已不知去向。喜鹊、孔雀们站在高处
一块块黑色的石头从悬崖滚落
这席卷而来的西风,一步步被逼退的尘世
我多么怜惜我豢养的鹦鹉。反复吟唱着
自由的欢歌。犹在那抖索而精致的笼中
不退的是檐头那只老麻雀,始终
忙忙碌碌。它灰黑的小身子
一会儿又落到了白雪深处
把蛛网架在了路灯之下
这蜘蛛该有多喜欢光明
于是,光明有了黑暗的企图
诱饵和陷阱
多么迷人
光明在静待黑暗的降临
多么迷人的光明呀
它在黑暗中织就了光芒四射的罗网
而我一个人
仰着头
一只固执的飞蛾
已迷失在
弃暗投明的路途中
库车往西四十里
有无数巨大的土山,纵横交错
真正的荒芜,是苍白的土黄色
是流水走了千万年
只留下了天空和烈日
只留下了风
只留给了你满地的盐和石头
又让你深陷沟沟壑壑
现在,我就在这里
往下,我的鞋跟踩不到一根荒草
抬头,我看不到高处——
哪怕一只失群的鸟
一个远道而来的人
仿佛自己成了一小撮泥土
被狂风携来
丢弃在喘不过气来的泥土之间
仿佛一辈子所见的河流
都在身上
——刹那间流失
又不知所措
我们终究要在这山中小住
远处仍可看朝阳,落日
近前有半卷书,一掌灯
两个人影绰绰
栅栏外山路逶迤,横卧时松针轻脆
高处的流水总是容易被放牧
此时。我们喧哗,而群山孤独
我们浪费着每一个早晨
又如此清点每一个暮晚
山前屋后,余晖也被一一收拢
深夜里,会起风,会下铁
会有一些春光,一些扬起尘土的韶华
仍不免想起。此刻
群山喧哗,我们孤独
而隆冬的大雪已纷纷挂在了枝头
在山中小住,我们已无处可去
白茫茫的人世
——像所有苍翠的松柏
终究要一夜白头
每年这个时候
我就去老家看母亲
去当面唤她一声母亲
去当面应答她唤了我半辈子的乳名
与她一起杀鱼
吃饭时看她一筷筷地夹菜给我
看她的黑发一年一年变白
她的皱纹一年比一年
密密麻麻地缠绕我心
她的咳嗽仿佛梦中我的咳嗽
她的步履越来越像我
咿呀学步的蹒跚
可我跌倒了
当初有她搀扶
她若跌倒了
如今我不在她身侧
我知道
我在人间正享受这样的福
很多来日在一天天缩短
就像幼时的老屋落满了星光
就像眼前入夏
稀落的花朵
正摇曳着穿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