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雪
一棵树开白花,
心里想到你,就有了响动。
另一棵树步态磨蹭。
容不得一点儿杂色。
这有限的好,
看得见的和说不出的
皆为食者所得。无限缩小了
耕种者匍匐于土地的姿势。
有清风吹来,
苹果树的心胸落在了明处。
贫乏的词语并不能写出这狭小
这偏缺。写不出这无言世界里的
错过与深陷——
每一处甜甜的气息,
都陷入过客、星星,陷入
“就此珍重”的低回。
如此我已经忘了的谁,现在
又重新想起来。
持续地寒冷,春风
无法对蜷曲的种子、自禁的枯草
交出爱。因为孤单,
蜡梅先自开了一树的花。
淡黄的火焰如药引,
欲拯救,又无可救。有祈望,
但已放下。采撷不邀人,
以驯服之心隐藏自己,
将纯粹的香味作为祭献,
为新生所用。
有人攒钱。谷穗攒劳作、
裸露的肩膀和年月时令。
攒天下所有荒废的健康
和秋日赞美诗。
三寸晴朗正好。田野里的故事
不植桃源境、不填楚歌于满怀米黄。
谷粒担当的典故,像柔情与硬骨,
仅守着心田。
它至尊的样子,是弯腰、沉实、
避让喧哗。一万亩平静催动的悠荡,
被日光和疾风,穷追。
谷穗不拿春秋,不催促生活。
叶落遍地时,忠心耿耿地熟。
至于那被忽略的,稼穑的真谛,
好力气会一袋又一袋地
给出答案。
每想你一次,
天上就有一滴雨落下。
雨与雨滴答在一起,无声无息。
直至它们
连成一片完整的海洋。
而我,是海上的一叶小舟。
起风了,一沉一落,
无桨橹的漂浮
多么危险。
花朵孱弱,
犹如胆小的孩童。停工的场地
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模糊的世情此刻清晰。
每一个不打算拥有她的人,
都被她的芬芳拥抱过,
且平息了心头的负重。
她全部的言辞多么轻。不问世事
但慰藉伤怀者和被忽略的。
盈盈作乱即为矫强,
素香不畏世态,不弃失败者,
顺便将一片荒地
和一堆碎瓦砾网住。
簌簌生息有多少,
就有多少勇气与赞美。
一树碎念如召唤,
被急切的时间和喧哗的机器感知:
唯习习烂漫不用凭借争斗撷取。
花瓣落到智者身上,如同“无知”
宽容着“已知”。
服饰斑斓。
抗拒是个心碎的过程。
穿旗袍的少女,是一个隐情,
荣华无所用,空寥的内心
爱着我们无从知晓的东西。
入尘世,闭喧哗。
旗袍寥寥的幾笔,
无限纵容了俗世之禁——
比如纤足、比如小蛮腰。
亦无限纵容了人生缺憾——
留白的低泣与延续的衰老。
她的疏离之美,
是优雅的女人宣称惆怅。
一言既出,如一根琴弦,
已忘记的故人,会卷土重来吗?
入夜,外面的工地不吵了,
店员的时光仍疲于奔波。
而旗袍上的花朵如文物,
幻化成了古人的旧痕。
或移着向前的步子,
或怵惧时代之苦,又折回了身。
它跟了我两个路口。
无数次地停顿 无数次地拦截
站立。但那激动的小蹄子
始终与我的裤脚保持着
克制的距离。
它痴心的追随比起开口说话
更容易被理解,更有人情味儿。
我怜悯于它对我的信任。
想必那些萍水相逢过的真慈悲
和假正经都没有被它辜负过?
我怜悯于它绕到我身后的叫声,
为它俯下了身子,
“像云朵,俯身于我。”
笑容脆弱,柔情泛滥。
竹枝影瘦,桃花有言但郁结。
潺潺纸上,可言说的很多,也不多,
燕子、喜鹊我都添加了。
到处是空旷的宁静,
无边的沉默,令梧桐树上的乌鸦
也闭上了嘴巴,巴望着下面的长椅,
无辜黯然,默哀一样。
女儿问:妈妈
那个跳楼的人
是因为想不开
还是想开了?
我虚弱了一下,
对一个十岁的孩子
保持了一阵
陌生的审视。
水深三尺,
哪一寸才是有用的?
毕竟有些事,
我懂的比她少得多,
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
留意过。
我们共同路过的风景,
夹竹桃上不断覆上了新绿。
殷勤的鸟叫仿佛是渴望互动
或安抚。细小的生命啊,
原谅我,不能对你大声说话,
并愿你知道的少一点儿。
我们必须过到胆怯、归零、承认过错,
才能度过整个春天。
静若戒律,
眼神不可辜负。
车顶上的一只白猫
如短暂的安慰,
有人用孤独抚摸了它。
此时,孤独
需要以一点同情、
半点诉诸来表达。
被动之境里,
你鼓足勇气靠近,
它却一寸一寸地
退了回去:怜悯和爱戴
多么可疑啊。
它望了又望,有如灯光
扫射不规则的阴影。
一步之内,
怕有怕的平静,
爱有爱的落寞。
雪白的心灵
垂怜不甘心的人们,
仍抱着一堆具体的
哀愁。
竹子沾露水,视为干净的墨。
一笔之力与污渍划清界限。
另一笔用来画无犯错的空间
和神灵的私语。
十六米高的土堆上
有涣散的哀荣。
适合靜静地感受
虚无的火光、杂木
和烟尘。与虚无为敌。
不哭不祭的壮烈
已经看不到了。
被风吹去的恨,
也参与了史诗。
铁铸的肉体和铁骑,
是用来沉默的,
亡命徒亦埋得很深,
很深。
时光与旧事远远地
疏离着。土台静寞
将自己归于老迈的色调,
修改掉了不安的本源。
此刻,一切深刻性
皆归于那独独的站立,
接近训言、终极认识——
自它之后,必有草芥凶猛,
鞭子缓慢。
必有足痕、旧伤绵绵不绝,
却被风沙一抹而平。
必有仇人蜕祛了恶。
“征服” ,时过境迁,
如果“征服”是一个贬义词。
古塔矗立,
我们在细雨中观望,
谈论它经受的磨砺
和对无数心灵的罔顾,
以及,后世夸张的说法:
唐河有个塔,离天一丈八。
若非事实如此,
就是千年尘世的愿望
——传说,需要用迢遥和高彻,
在世俗中,让人们学会仰望。
一座被时间遗忘的脊柱,
又是一个被神灵特别关照的地方。
有鲜花和信众往来,
风声和铃铎不曾停止对答。
塔顶冒出青烟时,
即有神灵路过此处,
神灵是什么样子?
泗州塔的传说,由飞龙云纹、
赤红碧绿的疤痕引领,
石刻题记、数排神像
可以是某人获得的阐释,
也可以是祈福、憧憬之类的
些微之暖。
尚未被看见的,
为斜阳暮色里一再流逝的秘密,
——旧事又旧了一层,
神、灵沟通,莫衷一是。
天空将泗州塔放在眼底:
一阑额,一藻井,一龙首……
古色与斑驳构成了人世深重,
八个角度的幽玄都交给了必要处
——虔诚者、失败者,包括
泪水盈眶时,你舍不得说出的
浓淡悲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