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大半生 似乎只做了两件事
写诗 却不愿当诗人
这样 就算李白抱着半坛老酒
踏歌而来 我也可以气定神闲地说
不喝
当然我也经商 但不是为了谋生
所以 虽然做了几十年的乙方
但就算马斯克敲门 我也可以避而不见
至少 你要先喊声老师
我才会起身开门
天亮了 我的只有一岁大的猫咪
一直整夜陪着我
偶尔打个盹儿 但始终不肯离开
床头沙发的靠背
我一直奇怪 白天还欢蹦乱跳的猫咪
为什么到了晚上就呈老态
于是 昨晚我用了几个小时观察她
在一次与她的对视中
我的心底突然狂跳出泪水——
那举止 那神态
突然把我带回十五年前
我正在午睡的东北乡下老家
妈妈就是这样
或坐 或卧 或趴在我的床边
偶尔趁我睡熟
还会用她干枯的手
偷偷摸我的脸
在诸多心理和精神障碍的疾病中
有一种叫心理退行
弗洛伊德认为 人在受到重大挫折时
会主动放弃已掌握的知识或技巧
而退回到使用早期生活阶段的
某种行为方式
我想说 在当下
这得要多大的造化
才能得这种病
如果我可以退行
我愿意退回到2017年前
那时妈妈还在
如果可以退回得再远一点儿
我愿意退回到2016年以前
那时我也还没有生病
或者退回到2015年之前
…… ……
当然 最好能退回到20世纪80年代
哪怕就是忍饥挨饿的童年也行
但这种病 恢复期只有3到9个月
它实际上等于只是做了一场梦
所以 就算历史偶尔得了这种病
人们也不用过分担心
一个恐高症患者
勇敢地走到悬崖边上
其实站在这里的
或被抛下去的
本不应是他
他也知道 只要他站在这里
最后推他一把的 一定是那雙
领受过他最多恩惠的手
而愿意远远伸过来的
也一定是一双双 原本陌生的手
但他还是想通过一次
勇敢者的游戏
让善良的人们 眼前一暗
打开妈妈走后
已整整尘封了六年的家门
听最小的侄女说
她经常梦见生前腿脚不便的奶奶
由于打不开乡下老宅的门
便找到她们后来搬进城里的家
吃力地在楼道里爬上爬下
回家的第一天直到午夜时分
我才整理完母亲生前住的房间
母亲的墓地 在一座小山上
我担心夜深人静后 母亲再一个人
走那段春寒料峭的山路
于是叫醒弟弟
开车带我去迎一迎母亲
那天弟弟把车一直开到墓地
也没见到母亲的身影
于是我跪在母亲的墓前
含着眼泪轻声喊:妈我回来了
妈我来接你回家!
直到很多天以后
弟弟才跟我说起那个深夜
他说从墓地开车回来的路上
他一直不敢回头
因为他感觉车的后座上
真的多了一个人
命运卡住人类喉咙
很多人死于呼吸困难
这仅仅是一场不是疾病的
疾病
后来 贫穷的人还会死于贫穷
有钱的人将死于钱
也有幸存者——
那些偶然学会了
和大自然沟通的人
这些年走南闯北
实在是丢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有的 是因为没有记忆点
有的则是完全成了累赘
少许没在迁徙中被扔掉的
不是因为其个人史意义重大
就是因为代价昂贵
很多年前
一个女孩儿兴高采烈地
跟我说
如果这世界只剩下
我们俩
还没等她把“该有多好啊”说出口
我就冷冷地丢下一句
那我会自杀
很多年以后再想起这件事
虽然忘记了那天到底是怎么散的场
但我知道真在大多数的时候
并不直接连着善与美
有的时候 它甚至比刺刀
更锋利
这一年 命运卡住了人类的喉咙
很多无辜的人 死于呼吸困难
后来 老天震怒了
——必须让那些贪婪的人 先死于贪婪
直到有一天 大地重又铺满莽莽苍苍的绿
天空再次出现大片大片的蓝
而且 幸存的人们还要学会相互辨认:
——脸上洋溢的是不是爱意
心底流淌的是不是善念
是不是和你做着同样的事——
把每一朵花都还给泥土
把每一棵树都还给群山
自从生病之后
总感觉自己时日不多
于是舍不得睡觉
并越来越迷恋黑夜
更怕临死时最喜欢的香烟
还没抽够
所以 就像一个最任性的孩子
恣肆妄为
好在我善良的天性依然
这期间我有原则地帮助过好人
也无原则地原宥过坏人
但我忘了 老天在九个月前
之所以又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是想让我也学会
如何爱自己
所以从明天起
好好吃饭 好好睡觉
我有一所房子 不仅面朝洱海春暖花开
而且还背靠苍山冬暖夏凉
这是天赐 而我何德何能
所以我还必须要学会
真正的感恩
顺天意 对自己好一点儿
再好一点儿
这才是对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最起码的尊重
最最重要的是
从此自己必须清楚
老天绝不会再给你
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