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母语非英语国家科技期刊出版现状及其对我国科技期刊发展的借鉴

■丁广治 陈 玲 高 霏 马超一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中国中药杂志》编辑部,北京市东城区东直门内南小街16号 100700 2)中国地质大学(北京)期刊中心《地学前缘(英文版)》编辑部,北京市海淀区学院路29号 100083

科技期刊是发表、记录和传播科技成果的重要载体。随着我国科研经费投入的持续增加,具有较高水准的科研成果不断涌现,记录并传播成果的高水平论文数量也快速增加。2022年,在世界热点论文数量排行榜上,我国首次排名第1位,高被引论文数量继续保持世界第2位[1],但中国科技期刊在国际学术领域中的认知度、认可度等与国际大刊差距明显,这也就导致大部分我国学者撰写的高质量论文在国外刊物上发表。

我国作为典型的母语非英语的科技大国,出版众多的科技期刊。国家新闻出版署2020年全国期刊年检数据显示,我国有中文科技期刊4963种(88.7%)、英文科技期刊375种(7.6%)、中英文科技期刊184种(3.7%)[2]。可见中国的科技期刊主要以中文出版,但从全球视野来看,英语为国际学术交流主要语言,其他语言被边缘化,非英语科技期刊面临着作者与读者群相对固定、难以进入国际交流环境的状况[2]。近年来,我国积极鼓励创办高水平科技期刊,相关措施促进了我国英文科技期刊迅猛发展,我国英文科技期刊在国际排名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这些英文科技期刊有一些共同点:(1)创办时间相对较短;(2)是开放获取(Open Access,OA)期刊;(3)事业单位出资创立,并在后续的编辑部运营过程中给予不断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等。与之相对应的数量庞大的中文科技期刊在扩大国际学术影响力时困难重重。从重拾文化自信的角度,把一部分优质中文科技期刊办成与我国科技发展水平相适应的高水平期刊,不仅可达到推动科技进步的目的,也可提升我国国际学术影响力和科技话语权[3]。

根据我国国情,如何盘活现有中文科技期刊中的“优质资产”,又好、又快地发展以英文期刊为代表的外文科技期刊?学习、借鉴是重要途径之一。本文通过了解选定的典型母语非英语国家科技期刊出版现状,对比异同,深入探究这些国家科技期刊的国际化发展历程,从而引导从业者对扩大我国科技期刊国际学术影响力的方式、方法进行思考,进而推动科技期刊质量的全面提升。

1 英语科技期刊主体地位的确立

近代科学始于14—16世纪,自此之后,世界舞台上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科学中心的转移,科技语言变化也与其对应[4]。现代意义上的科技期刊诞生于17世纪,19世纪及之后得到大发展。

科技期刊快速发展,且目前英文科技期刊占主导地位,可能有以下3个原因。

(1)19世纪70年代以前,教育并未普及化,导致科研工作者群体规模小,科研工作多基于兴趣而非职业,科技期刊的感知重要性相对较低。随着教育模式的变化,情况发生了改变,特别是20世纪后,科研工作者人数井喷式增长,由于信息交流的需要,科技期刊越来越重要。

(2)19世纪前,科学工作者对于专著的认可度远高于期刊,之后观念发生重大转变。科技期刊的高速发展期与英语成为科技用语的时间高度重合,因此当下一流科技期刊主要以英语出版。

(3)科研工作者选择科技期刊展示研究成果的想法与过去略有区别,主要体现在:①注重影响因子而非专业性;②注意作者署名顺序等。其部分原因为:①学科交叉引发学科专业边界模糊化;②科研职业化,考核制度普遍,论文部分迎合了科研工作者的考核制度,从而进一步强化了头部英文科技期刊的领先优势。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迈克尔·戈尔金在《科学巴别塔:西方科学语言史》中表示,在所有自然科学领域的权威期刊中,无论文章来源于哪个国家,都有超过98%用英语发表[5]。可预见的是,如无重大历史性变故,英语作为主流科技用语的地位将进一步强化,非英语母语的科研工作者仍倾向于将最好的科研成果以英文论文的形式发表。从某种意义而言,母语非英语的国家产生某些困扰:(1)科研成本无形增加,包括人力(查找、阅读文献时间)、物力、财力(购买数据库、发表文章费用等);(2)非母语语言写作能力欠缺的科研人员成长受限;(3)对于低年龄、低知识层次公民的科学普及受限,影响不掌握或不熟练掌握英语的就业者的自我提升;(4)英语顶级期刊控制国际期刊发表标准,进而影响全球科研方向。

2 典型母语非英语国家科技期刊出版的现状

依照中国科技期刊当前语种分布情况,选择在综合实力方面具有可比性的其他典型母语非英语国家或地区,如日本、韩国、德国、法国、俄罗斯,通过了解其科技期刊出版的现状及特点,为我国的中、英文科技期刊建设、发展提供有益的借鉴。

2.1 部分东亚的母语非英语国家科技期刊出版的现状

由于地理位置接近,东亚国家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着较为密切的文化交流,文化有一定的相似性。在促进科技期刊出版国际化方面,多有国家政策、措施出台。在单刊方面,选取的两个示例国家尚无公认成功的突破性实践,均基本按照欧美发达国家出版模式运作科技期刊。

2.1.1 韩国学术领域内科技期刊出版现状

韩国是东亚地区经济较为发达的国家之一,其学术研究水平在非通用语种国家中也处于较为领先的地位。施普林格·自然出版集团发布的“自然指数年度榜单”(2021—2022年度)显示:韩国贡献的高质量论文总量以及自然指数均位列第7,排在中国、美国、德国、英国、日本、法国之后[6]。这与韩国政府的重视和投入密切相关。韩国政府很早就对科技期刊进行资助以提升其国际化水平,各大期刊及各高校和科研机构推崇英语论文,使得韩国科技领域英语期刊和国际发表英语论文比例不断增加,同期,韩语在科技领域中的地位降低。

截至2022年,韩国学术期刊引用索引(Korea Citation Index,KCI)共收录韩国期刊2751种,其中368种采用英语出版,英语期刊在KCI收录的全部期刊中占13.4%,且该占比呈逐年递增的态势[7]。这部分英语期刊积极鼓励作者采用英语提交高质量的研究成果,以便提升期刊的数据指标,扩大国际影响力。

针对这一情况,韩国学术界也有不同的声音出现,一些学者开始呼吁在科技领域中增加母语使用频次。例如韩国政府希望通过国际学术期刊资助项目、优秀学术期刊支持项目等系列扶持政策对英语期刊和国际发表英语论文给予资助,以逐步提升国际化程度,但遭到韩国学术界强烈抵制。不少学者认为这种资助行为会严重影响国内学术研究秩序,不应将学术竞争力与英语论文数量直接挂钩,强调要不断提升韩语的学术地位[8]。韩国管理部门针对这些呼声尚未制定可供借鉴的对应策略。

2.1.2 日本学术领域内科技期刊出版现状

日本是亚洲最先实现现代化的国家之一,其经济总量一度位居世界第2。日本也是非欧美国家中诺贝尔奖得主数量最多的国家,在国际学术界的实力不容小觑。在英语成为国际通用语言的背景下,日本同样需要面对如何兼顾提升学术英语化程度和保护母语学术地位的问题。近年来,由于本国国际学术地位下降,日本政府和学术界进行了许多思考,其中的关键性问题就是如何看待和应对英语化现象,如英语化是否等同于国际化,英语化现象有何利弊[9],以及如何在英语化过程中保护母语和母语研究成果等。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对科技期刊采取“走出去”的策略。日本科学技术信息集成系统(J-Stage)显示,2022年,该平台收录日本科技期刊2000余种(不包括会议集、科技报告、快报类刊物等),其中有642种日语期刊,374种英语期刊,822种日英双语期刊[10]。鉴于日语在国际学术界地位下降,日本调整相关措施,通过有机结合翻译出版、翻译培养制度等,在英语化的同时鼓励国内学者使用母语撰写科研论文,并在此基础上积极构建以本国为中心的“亚洲学术共同体”[11],寻求最佳平衡点。

2.2 欧洲部分母语非英语国家学术领域内科技期刊出版现状

对于国际学术英语化现象,欧洲学者的普遍共识是学术英语化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促进了世界各国学者的交流,具有积极意义;另一方面,由于英语是英美等国学者的母语,以英语为母语的发达国家在国际学术界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其产出的学术知识更容易具有国际影响力。大部分学者认为英语为国际科研界通用语的事实近期不会改变,因此需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削弱英语的影响力,而是如何在使用英语的同时坚持欧洲语言多元化的原则,鼓励使用母语。

2.2.1 法国、德国学术领域内科技期刊出版现状

法国、德国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目前经济发展水平仍居全球前列。其语言既有国家特征,又出于历史的原因,突破了国界,成为一些其他国家的官方或社会交往普遍使用语言,具有一定广泛性。由于具有科技、经济的优势,法国、德国也成为出版业的发源地。两国都拥有国际知名的出版商,如施普林格·自然出版集团、阿歇特出版社、贝塔斯曼集团等。目前,两国均无国家层级的针对英文科技期刊出版的推动政策,出版物语种选择多为市场行为。《乌利希国际期刊指南》(Ulrich′sPeriodicalsDirectory)数据显示,刊文语种为英语的德国科技期刊占比超过50%。

根据当下流行的对于科技期刊学术质量“好坏”的评判指标,可以看出,目前一些仍以法、德两国母语或母语兼英语的形式正常出版,且在科技期刊出版史上具有一定历史标志性地位的科技期刊,其数据指标并不理想,见表1。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英语作为科技语言“一家独大”,并且随着英语期刊数量增多,出版领域呈现“马太效应”。

表1 法、德标志性期刊相应信息

法、德两国也有保护母语的相应法律、法规条款,如法国在1539年颁布的《维莱哥特雷法令》、1994年颁布的《法语使用法》等。这两个国家的学者都较为积极地面对国际学术英语化现象:一方面,不断提升自身英语水平,充分参与对英语文献的评论;另一方面,不断提升学术水平,想方设法在国际上推广本国的科研成果。与此同时,这些国家也在本国学术领域鼓励使用母语,在国家、机构等不同层面开展保护母语的行动。一些学者呼吁提高学者的语言意识,使每个学者都对国际学术英语化现象有深刻的理解,把保护母语的学术地位作为学者自己的职责。从长远看,提高母语地位的本质是提高一个国家的整体学术水平。德国学者Ulrich Ammon认为,与其在语言推广方面大量投资,不如拨出一些资金进一步支持德国国内的科学研究,因为科研水平的提高可以从根本上提升德语的价值和吸引力[12]。

2.2.2 俄罗斯学术领域内科技期刊出版现状

与法语、德语不同,俄语的使用区域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且俄罗斯无国际性大型综合出版商。与法、德相同的是,俄罗斯也无针对英语科技期刊出版的推动政策。《乌利希国际期刊指南》显示,刊文语种为英语的俄罗斯科技期刊占比仅为10%左右。“自然指数年度榜单”(2021—2022年度)显示,俄罗斯发布的论文数量为1357篇,自然指数为499.08,排名第18[6]。这说明其对英语科技期刊,包括高质量英语期刊的关注度相对较低。

俄罗斯虽然是欧洲国家,但是正如《大国崛起》所说:“俄罗斯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国家,俄罗斯也可以称为连接欧亚两大文明的桥梁,这也反映在俄罗斯的民族意识形态和它的独特作用上。”

2.3 典型母语非英语国家科技期刊出版的共性

在样本国家中,许多学者认为使用母语进行学术出版具有重要意义。(1)学术领域使用何种语言与受众有关:使用母语有利于讨论本土问题,实现学术研究对本土的服务价值。(2)使用母语进行学术出版能够促进本国学者之间的交流,也能帮助国内不能使用英语的人群通过母语获得前沿的学术信息。(3)使用母语出版可以提升学者本人在国内的影响力,不仅有利于其学术事业的发展,还能够强化学者的本国身份认同,防止学者所代表的知识精英与国内其他公民分裂。(4)学者可较顺畅地阅读母语文章,母语期刊有利于跨学科交流。(5)用母语出版的文章更易于在学术圈外产生影响力,促进学术成果转化为实践,尤其是在教育、工业和科技领域,学术成果的应用能使本国人民获益。

基于上述原因,伴随着科技期刊出版的国际化,样本国家在支持母语使用上已有一些宝贵经验,如:颁布学术语言政策;资助学术翻译,鼓励使用母语;允许双语发表,支持母语及多语种期刊等。

3 典型母语非英语国家科技期刊出版现状对我国的借鉴意义

3.1 指导方向

英语之所以成为最主要的国际通用语,是因为以英、美为代表的英语国家具有强大的综合国力。对母语非英语国家来说,长期来看,通过提高综合国力和本国科研水平,能够增加本国学术成果的国际吸引力,这是提高母语学术地位的关键,进而影响科技期刊出版。短期来看,尤其是对于有一定文化相似性的东亚国家,相关政策引导、支持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说最为关键。

3.2 措施

3.2.1 针对出版模式

我国学术国际化起步晚,目前一些学者开始意识到我国学术领域英语化现象对中文出版造成的冲击,但我国学术界尚未对此问题展开大规模讨论,相关研究也不多见。文中所列举国家根据自己的国情采取了不同的方案,而这些国家的情况和我国国情又有不同。部分相关研究领域的学者已提出一些构想,如文秋芳[13]提议在科技领域,建议采用“先英文、后中文”方式。具体地说,就是鼓励先用英语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论文,然后鼓励用中文阐释国际期刊发表的英语论文。这一方面有利于确立我国科技创新成果的国际地位,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确保中文与英语具有相同的学术表达力。但该手段在当下已略显过时,且有可能产生学术不端问题。随着技术的进步,该思路仍值得借鉴:引入可用于出版的最新拓展技术,以增强出版形式发布论文,结合图、表、视频等多语言展示研究论文成果。

拥抱由技术引发的出版变革来提高母语科技期刊的地位应该是许多期刊从业者的共识,而如何切入与使用变革技术仍需进一步探讨。

3.2.2 针对科技论文写作主体

提高我国学者保护母语学术出版的意识。自2008年开始,在SCI期刊中,中国论文所占比例已排名世界第2位[1],并在2021年达到世界第1位。可以预见,今后几年里我国发表于各国际学术期刊的论文占比将会继续提升。然而,在这种“走出去”的过程中,如不对中文学术成果和学术期刊加以鼓励和保护,那么中文在国际学术界的地位势必会持续下降。针对一些高校在制定科研成果评价标准和职称聘任政策时,采用“一刀切”的方式提高英语学术论文的地位的情况,相关政府部门已有一些举措,如限制学者代表作统计数量、规定代表作中文论文比例等,但以代表作形式发表的中文论文多为论述型。“同质等效”仍难以实现,有必要就这一议题继续组织讨论,呼吁学者建言献策,进一步完善类似举措。

4 意见建议

其他国家的共有或特有经验值得借鉴,如国家主导建设期刊平台、支持大型出版机构的发展、允许科技期刊语言多样化。我国有自己特殊的国情:(1)拥有庞大的人口基数。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化,科研人员数量迅猛增加。抢占科技话语权不等同于以英文形式刊发研究成果,应关注研究的价值。(2)我国科技期刊出版有相应的政策法规限制,需要在研判后调整或修订相应政策法规。综上,尝试归纳5个方面的建议。

(1)我国CN号分配采用审批制,可结合本国国情,适当借鉴科技发达国家的刊号分配比例。例如:①在优势学科领域,鼓励创办宣传文化软实力的英语或其他语种期刊;而在弱势学科领域,支持中文学术期刊,鼓励中文期刊使用适当的版面,以合规的形式刊载英语的国际最新成果,从而扩大潜在的研究人员队伍,拔高科研平均水准。②鼓励期刊间深度合作,落实期刊集群化。

(2)我国科技期刊多为单刊运营模式,科技期刊对扩大所刊载文章的国际化传播范围、提升传播速度等均有强烈的诉求,这就导致英文科技期刊每年在国际传播方面投入甚多。受自身经济实力所限,中文科技期刊难以在国际范围内对其发表的优质论文加大宣传力度,国际同行了解论文内容费力,国内科研人员失去在中文科技期刊上发文的成就感。因此,可以在国家层面加强平台建设,引入先进技术,集中展示成果。

(3)编辑部上级监督、管理单位对于出版内容可按照规定严格审核,但对于单刊在出版模式、技术等方面的创新应给予适当鼓励与支持,便于提高论文质量,缩短出版周期,加快传播速度。鼓励出版社在科研实力较强的国家设立出版分支机构,单刊编辑部可采用聘请国外兼职学术编辑的模式,近距离接触全球的优秀科研人员,获取科研论文,推介期刊品牌。

(4)语言是交流思想的工具,随着技术的进步,表意的图像或符号越来越受欢迎。在政策导向、科研评价导向短期难有根本性改变的情况下,在通过宣传出版内容扩大期刊影响力时,可利用新的数字出版技术规避语言劣势,实现“弯道超车”,如结合图片、符号、音频、视频等,表达不同母语科研人员均可轻松理解的完整的科技论文内涵。

(5)目前,我国的英文科技期刊编辑部均限定论文语种。受20世纪90年代前的技术条件(如印刷、运输、存储等)所限,过去的期刊限制单一语种出版。数字化时代,期刊不应继续拘泥于此。建议办刊资金来源于国家直接或间接拨款的英文科技期刊鼓励(但不强制)作者基于英语论文提交多语言或多形式(如视频、音频等)的展示材料,尤其是对于母语非英语的作者,鼓励其用母语叙述论文正文或摘要,以增强出版形式发布,这样可规避版权或学术不端问题。如此可更好地服务全球科技工作者,促进新的科研成果的传播与推广,提升科技话语权。当然,作者的工作量会无形增加,对于作者的额外付出,可给予一定的回报,如减免OA费用。

5 结语

无论是英文科技期刊还是中文科技期刊,基本要务都是服务于国家战略和社会发展需求,在不同的时代实现这一目标的方式、方法有所不同。本文基于目前的行业情况、条件,通过选取典型案例进行相应的归纳分析,希望为当下及之后一段时间内我国科技期刊国际化发展提供借鉴与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