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燕(江西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西 南昌 330044)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促进共同富裕,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1]。尽管在2014 年到2020 年之间,农村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由10488.9 元逐年增长到17131.5 元,但是相比于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由2014 年的28843.9 元增长到2020 年的43833.8 元,城乡收入差距仍然较大[2]。实现共同富裕,关键在于发展农村经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归根结底要依靠乡村产业发展,而乡村产业的发展离不开科技支撑。数字经济是以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作为重要载体,通过信息通信技术的有效使用促进经济发展的经济形态。数字经济作为科技进步的先导力量,通过不断推动着生产、流通和消费方式的变革而推动产业高质量发展。我国自1994 年以来,数字经济发展迅速,2020 年我国数字经济规模为53565 亿美元,数字经济已经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新引擎[3]。
乡村产业振兴是实现共同富裕战略目标的前提条件。数字经济通过推动农业技术条件转换、农业技术关系变革从而推动农业生产方式变革[4],能巩固拓展产业扶贫与产业振兴的有效衔接[5],在促进乡村产业专业化、加速乡村产业融合、集约和绿色化发展方面起着关键作用[6]。数字经济为乡村产业赋能,与实现共同富裕具有逻辑一致性。然而,数字经济在为乡村产业赋能的同时必然伴随着重组要素资源,重塑经济结构的行为,可能放大各方力量对比差距,从而加剧收入不平等。从市场结构视角,学者研究发现,在扩张性市场逻辑的支配下,数字经济可能向“数字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转型[7],数字技术自身特性、数字经济的思维原则和运行机制,加速“赢者通吃”的平台生态形成[8],平台经济以“共享经济”为名,对劳动者进行“算法宰制”与“信息剥削”,掩盖了收入分配的不公平现象[9]。从数字经济利用的差异性视角,学者发现不同个体从数字经济中的经济获益有较大差异。如Bonfadelli(2002)认为,信息技术更有利于受过良好教育的富裕阶层,低收入和高收入人群之间的收入差距不仅不会因为信息技术缩小,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大[10]。曾亿武等(2018)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研究发现,电子商务采纳能够显著提升农民收入,与此同时,电子商务因个体禀赋不同而加剧了农户内部的收入不平等程度[11]。
学术界从数字经济对乡村产业的赋能、数字经济对收入分配的影响等方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提供了许多真知灼见。这些研究成果提醒我们,数字经济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可能扩大收入差距,在我国大力推进共同富裕的背景下,有必要把二者结合起来放在同一逻辑框架下进行研究。现有研究主要从宏观层面和运用实证研究方法,单维度分析数字经济的影响,立足于乡村产业层面,从数字经济的两面性角度系统分析数字经济的价值创造和潜在风险的研究成果还不多见。农村地区是共同富裕的“洼地”,乡村产业振兴是发展农村经济、填平收入洼地的重要手段,在数字经济助力乡村产业振兴的同时,需要尽早进行风险研判,规避数字经济促进乡村产业振兴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异化现象,让农村居民公平分享数字经济时代乡村产业发展红利,走向共同富裕。
共同富裕的前提是经济富裕,而经济富裕本质上取决于产业发展质量和效率的提升。乡村产业是支撑农村经济发展,实现农村富裕的基础,数字经济降低了交易成本,提升了乡村产业要素配置效率和全要素生产率,对乡村产业具有价值创造功能。
1.促进传统农业向精准高效的现代农业转变
以智能感知为代表的数字技术嵌入传统农业,使得农业更智慧、精准,推动传统农业技术进步,提高了农业全要素生产率。首先,促进了农业生产方式变革,提升了生产决策的科学性和精细化管理水平。随着人工智能、物联网技术在农业生产中应用,农业生产可以做到对农作物的生产情况进行实时感知,利用遥感系统可以对农作物生长情况、病虫害情况进行实时监测和灾害预防。将物联网连接的传感器生成的数据上传至云端,利用人工智能技术,通过机器自主深度学习,可以对农业生产比如播种、施肥、收割等环节提供更加精准的决策建议。借助温度感应器、湿度感应器等多种智能感知设备,联通农业物联网系统,可以实现农业生产可视化智能管控、精细化生产。其次,助力传统农业降本提质增效。传统农业主要依靠人力和个体经验进行农业生产,人工劳动的劳动强度大,费时费力,不仅人工成本高,作业效率低,而且劳动生产率受到劳动者生产技术水平、劳动熟练程度、劳动者态度和身体状况等诸多因素影响,导致农业生产质量可控性差、稳定性低,而依靠拥有卫星遥感技术、人工智能技术加持的植保无人机播种、施肥,农业生产作业均匀度高,省时省力,精准高效。
2.促进产销对接,增加了供给的有效性
信息不对称是农产品销售遇到的最大瓶颈,通过互联网电商平台销售可以获得真实的消费需求数据和消费反馈,利用在用户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庞大的数据库,可以精准的分析、筛选和锁定目标用户,农业生产者以消费者需求为导向进行农业生产结构调整,能增强供给的有效性,避开“增产不增收”的陷阱。
1.扩大农特产品销售规模和半径,助力特色产业集聚
借助京东、淘宝和拼多多等电商平台以及微信、微博、抖音、快手、B 站等众多社交媒体平台,特色农畜产品、传统手工艺品和乡村风味食品等农特产品拓展了销售市场范围和市场边界,降低了营销成本。扁平化的平台型组织更加包容和开放,能够对不断变化的市场需求进行快速反馈和响应,契合了消费者在数字空间的消费习惯和社交需求,互动性、娱乐性和体验感更强,容易聚集大量的社会关注度。农特产品借助平台型组织的网络效应,能快速形成庞大的粉丝市场进行定向营销,成为网红商品,将小规模生产聚合形成特色产业集群,形成“一村一品、一乡一业、一镇一特”,避开了产品同质化竞争陷阱,满足了市场求新求特的消费需求,带动了农民就业和创业,增加了农民收入。
2.促进特色乡村文化的活化与传承
我国有品类繁多的乡村戏曲、魔术杂耍、非物质文化遗产和特色民俗风情,这些民间瑰宝借助数字经济不断拓展应用场景,以“需求创造”形式不断推动消费升级,重构产品和服务价值分配。借助短视频、直播平台,依托游戏、影视、动漫、虚拟现实等新兴载体将乡土文化进行数字化展示、新媒体传播,丰富了乡村文化产业形态。原来散落在祠堂、庙会、乡间节庆场合的民俗文化重新被活化开发,带来乡村文化旅游视觉新体验,促进了乡村文化的保护和传承。
数字技术作为资本、劳动、土地之外的新型生产要素,具有明显的扩散效应、溢出效应和普惠效应,对传统的生产要素起到催化、赋能、协同整合的作用。
首先,数字经济降低了金融服务的门槛,提高了对乡村产业的渗透率和覆盖率。长期以来,受制于农业生产高风险、低收益,服务于小农户交易成本高等特点,农村金融处于薄弱地位。依托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支撑的金融科技可以通过对农户的生产生活的大数据分析进行风险管控,避开传统金融的“客户筛选偏差”,兼顾了金融服务的安全性和高效性,实现数字金融的低成本、广覆盖、普惠性、共享性,有力地支持乡村产业的发展。
其次,数字经济加快区域间要素匹配与整合,提升了要素配置效率。数字经济跨时间、跨地域、去中心化的特点,催生了土地、资本和技术等生产要素交易平台的产生,加速了生产要素的跨界流转,促进了农村土地流转、城市资本下乡,打通了科研机构、农业高校与农民进行技术交流的通道。
最后,数字经济加速了知识的扩散与传播,提升农村人力资本质量。数字经济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溢出效应明显,其边际成本递减特性降低了知识获取的门槛,让知识传播更加便捷、迅速和普惠。借助微信公众号、农技服务平台、互联网课堂,农民可以便捷、高效地获取农业生产经营所需的各种知识,提升工作技能。
数字经济提升了产业发展质量和效能,促进了经济增长,与此同时,数字经济重构了资源分配关系,个体禀赋差异造成的收入分配差距可能因为数字经济而扩大,从而加剧收入分配结构失衡。而收入分配结构失衡,将对产业创新能力产生不利影响,从而对共同富裕的内生动力产生负面冲击[12]。乡村产业振兴的终极目标是实现共同富裕,在关注数字经济的积极作用的同时,也应看到数字经济对共同富裕可能存在的消极作用,因此,对乡村产业振兴过程中数字经济可能存在的影响共同富裕的风险因素进行研判,提前规避就显得尤为重要。
风险1:互联网平台可能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影响公平竞争
互联网平台在发现市场需求,拓宽市场范围、提升品牌价值方面作用巨大,利用互联网平台销售农特产品是广大农业生产者增收致富的重要手段。然而,互联网平台集技术、数据和应用场景为一体,具有市场进入壁垒高、网络价值规模递增、边际运营成本递减等特征,作为海量、多元、实时的数据集合体,很容易通过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和算法设计等技术获得市场优势地位,从而制定和掌控着平台规则。比如互联网平台运用算法设计,引入竞价排名机制收取高额服务费,或者要求入驻商家对电商平台“选边站”以达到排他性竞争目的,这对于本小利微的农村电商企业而言,显然是难以承受的压力。
风险2:乡村公共服务的数字化供给鸿沟制约乡村产业发展
公共服务无论在提升资源配置效率、提升人力资本水平,还是在促进收入再分配、增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获得感方面都有重要作用。由于受到城乡二元结构、府际竞争、部门主义等多种因素影响,乡村数字基础设施建设薄弱,乡村公共服务的数字化供给呈现碎片化、区隔化特征,条块分割下乡村数字资源挖掘、整合与共享不足,城乡、地域间横向数字化服务水平差距悬殊[13、14]。以互联网主要指标之一的互联网宽带接入端口为例,2014 年至2020 年期间,城市宽带接入用户长期占据中国互联网宽带接入用户总数七成以上的比例,2020 年中国城市宽带接入用户数量达34165.3 万户,农村宽带接入用户数量达14189.7 万户。就区域差异而言,将2020 年GDP 排名靠前的经济发达省份与排名靠后的经济欠发达省份农村地区宽带接入数据进行横向比较,广东、江苏、山东等经济发达省份的农村互联网宽带接入端口分别为1017 万个,1416.4 万个和1070.9 万个,宁夏、青海、西藏等经济欠发达省份农村地区分别为61.7 万个、50.1 万个和24.8 万个,发达地区农村互联网宽带接入端口是欠发达地区的数十倍[2]。互联网宽带接入端口的数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公共服务数字化供给状况和数字经济规模。数字经济与全要素生产率高度正相关,数字经济规模直接关系到创新产出的绩效[15]。乡村公共服务的数字化供给鸿沟可能导致经济欠发达地区乡村产业发展支撑乏力、产业振兴动能不足。
风险3:智慧农业背景下,数字经济对低劳动技能者就业造成冲击
随着智慧农业的大规模应用,机器替代人工已经是大势所趋,目前植保无人机、无人驾驶农机、农业机器人等新装备在规模种养企业已经率先应用,引入物联网、人工智能等现代信息技术的机器设备大幅度提高了作业效率因而受到规模种养企业追捧,与此同时,原来那些留在山村,以农业务工为生的农民也丧失了就业机会,这些农业务工者大多比较贫困、文化程度偏低、年龄偏大、职业技能水平偏低,如果不能帮助他们提升技能,寻找到新的就业机会就可能重新返贫,影响共同富裕。
风险4:数字素养鸿沟可能加大收入差距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数字素养定义为“面向就业、获得体面工作及创业,使用数字技术安全且合理地访问、管理、理解、整合、呈现、评估和创建信息的能力,包括计算机素养、信息通信技术素养、信息素养和媒介素养”[16]。中国社科院信息中心2021 年发布的《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中国乡村数字素养调查分析报告》显示,数字素养存在城乡鸿沟和年龄鸿沟,城市居民数字素养远高于农村居民,年轻人远高于老年人。农村居民在数字安全意识、电脑使用、数字化增收、电脑工具开发、手机工具开发等方面明显落后于城市居民,超过1/3 农村居民使用智能手机仅用于娱乐消遣目的,较少用于创业、就业和增收方面[17]。
数字素养涵盖公众的数字化生存技能、在海量信息与算法控制中保持独立的判断力以及创造性地参与数字内容和形式的生产传播能力[18~20]。
数字素养直接影响着个体获取信息的来源、渠道和对获取信息的理解、处理、再生产。数字经济加速了知识的扩散和溢出,个体通过链锁效应、模仿效应、交流效应、激励效应将外界获取的信息知识内生化为自身的生产力创造技能。在知识老化和更新速度日益加快的今天,拥有更强的知识和信息处理能力的个体才能在竞争中胜出,因此,素质素养高者更容易发现市场机会,创造财富,从某种程度上说,人们的收入差距在数字经济时代会因为个体禀赋的差异而呈扩大趋势。
乡村产业振兴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农村美、农业强、农民富,要扬长避短,充分发挥数字经济对乡村产业发展的创造性作用,按照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大方针,补齐公共服务非均等化短板,完善收入合理分配制度,坚持普惠、共享、包容式经济增长方式,促进共同富裕。
首先,要加强贫困偏远地区的数字基础设施建设。近几年随着“村村通”工程的实施,乡村基础设施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但是很多乡村基础设施等级还比较低,特别是对于老少边穷等经济不发达地区,既要补足水利、交通、能源、电力、物流等常规基础设施的短板,又要普及宽带互联网、5G 基站、物联网、工业互联网、卫星互联网等通信网络基础设施建设,要利用信息技术对常规基础设施进行数字化改造,为智慧乡村、万物互联互通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其次,要提升欠发达地区的数字公共服务水平。欠发达地区经济相对落后,地方政府财力有限,要充分利用市场机制,积极引入社会资本,采用政企合作,服务外包等多种形式,政府着重做好规划、协调、监管工作,由企业运营,利用竞争机制,引入多元主体增加数字公共服务供给。
要充分发挥互联网信息传播迅速的优势,促进城乡互联互通。农村地区大多地处偏远,与外界交流相对不足,更需要借助于互联网了解外面的世界发生的变化,及时了解国家产业政策和市场信息以生产适销对路的农产品。另外,这些地区大多没有工业污染,农业文明保持较好,生态环境优良,旅游资源丰富,也需要借助于数字经济加强对外宣传,突出自身独特的人文和生态优势,通过文旅融合发展才能把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首先,要加强农村居民数字素养的普惠性教育,消除地区之间、城乡之间、代际之间的“数字素养鸿沟”。其次,要开展具有生产力价值创造功能的针对性培训,提升农民的智慧农业使用技术、电子商务技术、短视频制作和直播电商技术水平,让数字经济更好地为乡村产业赋能,让乡村农特产品、美食、美景和民俗文化走向世界。
多数农村地区财政较为困难,难以吸引和留住人才,师资力量比较薄弱,教育资源相对不足,人力资源素质总体偏低,人们的思想也较为封闭保守。数字技术促进了互联网教育的蓬勃发展,人们在家里足不出户就可以线上学习各种生产、经营和管理知识,获得专业知识的同时也开阔了眼界。要鼓励高校、科研机构为农民提供各种生产经营所需要的实用知识,加强对农民的现代农业生产技能、市场营销、投资理财和企业管理的线上培训,培育一批懂生产、会经营、高技术、高素质的新型职业农民和农业经理人,鼓励他们开展创新创业活动,带领更多的农民接受现代农业观念,共同走上致富路。对于年龄偏大、文化程度偏低、劳动技能缺乏的困难群体要采用线上、线下结合方式,加强教育帮扶,提升他们的劳动技能。
农业生产的周期性、分散性,决定了农村金融需求具有周期性强、数额小、分散和多元的特点。要在国家加强金融监管的同时,鼓励社会资本进入数字金融领域,适当降低准入门槛,拓宽数字普惠金融服务渠道,鼓励银行、非银行金融机构、互联网巨头与金融科技企业合作,加强信用体系建设,加强底层技术融合发展,拓宽乡村产业金融服务的广度和深度,创新金融服务商业模式,开发更多服务“三农”的金融产品,尤其要加强发展智慧种养、购买农业生产加工设施等与农业生产经营息息相关的金融服务支持。要完善以政策体系、法律体系等为制度保障的数字普惠金融的生态系统,鼓励供应链金融科技企业充分运用5G、区块链、大数据、云计算等数字技术加强与乡村产业对接,整合供应链商流、物流和信息流,促进供应链上合作企业信息共享,探索农业供应链金融服务新模式。
乡村特色产业依托当地资源禀赋,根植于独特的乡土环境,地域性特征和人文特征突出。乡村特色产业发展情况与村民利益息息相关,在吸纳乡村劳动力、促进村民全面发展方面具有天然优势。要加强乡村特色产品全产业链大数据平台建设,运用数字技术深入挖掘乡村多功能价值,推动“互联网+休闲观光农业”发展,充分运用电商平台、直播带货等数字营销方式对消费者需求进行精准匹配,构建消费者需求驱动型的现代农业新模式与新业态。推进现代信息技术与农业产供销全链条深度融合,延长农业产业链,提升价值链,缩短流通链,提高农业的综合效益和竞争力。
数字经济平台坐拥海量用户数据,很容易凭借市场优势地位,引发流量垄断,妨碍社会公平。政府要规范数字经济平台的数据采集和使用行为,加强数据安全监管和数据产权保护,完善数字经济治理体系,坚持发展与规范并重原则,对数字经济平台依法依规进行包容审慎监管,要限制资本的无序扩张,防止平台企业滥用市场优势地位,进行坐地起价、算法歧视的垄断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