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麒,刘浩林
(1.海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2.广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文化发展动力系统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受多种因素共同影响。国外学者在研究文化发展动力上起步早: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和莱斯利·怀特根据科学技术的影响提出科技文化动力观念;弗朗兹·博厄斯和马克斯·韦伯根据历史、地理和宗教等的影响提出多元文化动力观;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约翰·赫尔达根据原始精神情感的作用提出非理性文化动力观;萨缪尔·亨廷顿从文化差异视角提出文化冲突动力观;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和鲁思·本尼迪克特从世界文化多元性视角提出文化交流动力观。以上诸说为分析文化发展动力提供了参考框架。国内学者在分析文化发展动力时也形成了几种典型的观点:价值归因说认为它对革命激情、革命实践和党的品格能力具有重要价值[1],其蕴含的独特精神价值始终自内而外发挥作用[2];活力源泉说认为人民的生活实践构成了革命文化创新发展的活力源泉[3];社会记忆说认为它有着独特的记忆方式[4],在主导意识形态下始终进行积极修复[5];文化传承说认为它传承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6],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最为独特的精神标识内嵌在人的观念体系中[7]。以上诸说解释了影响革命文化创新发展的因素,但是最重要的主体性因素究竟是什么,即革命文化内生发展动力是什么?革命文化作为自组织系统,系统内多样的文化要素按照某种规则有序排列组成了相互默契的层级结构,形成了革命文化创新发展内生动力的理论形态要素、主体形态要素和实践形态要素,他们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相互塑造,如下图所示。
图1 中国共产党革命文化创新发展内生动力的多维解析
所谓理论之维,是指揭示推动革命文化创新发展的理论形态内在要素及其作用方式。革命文化不是抽象的思维概念,而是具有鲜明政治信仰的“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8]669文化形态,是对人类社会场域的反映。革命文化的产生既是中国革命实践的需要,又是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大精神动力。其创新发展的内生动力既有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的魂脉,也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独特基因的根脉。
文化建设不能脱离马克思主义,革命文化不能没有马克思主义。正如雅克·德里达所说,“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9]。马克思主义学说的价值内容和哲学方法为推进革命文化创新发展提供了根本理论遵循。
第一,精神动力理论规制革命文化的演变逻辑。革命文化创立初期,中国共产党革命势力羸弱,革命文化最重要的价值就是利用标语、报纸、歌谣等形式宣传革命政策、革命事迹和革命精神,感染和团结广大受剥削的农民阶级和工人阶级,将他们统一到革命行动中,充实壮大革命力量。这一时期,革命文化的精神动力价值作用明显,这与马克思主义精神动力理论是不可分割的。“人以其需要的无限性和广泛性区别于其他一切动物”[10],精神需求理论作为精神动力理论的重要内容要求革命文化明确其本质是“为什么人”服务的问题。中国几千年封建历史中,“只是地主有文化,农民没有文化”[11],尽管他们亲手创造了灿烂的中华文化,却因为要供养寄生在自己身上的剥削阶级和谋取少得可怜的生活资料而受制于繁重的工具化劳动,思维上长期被奴役控制而逐渐淡化了文化需求,以至于陷入完全异化的生存状态,不能拥有服务于自己的文化形态,更无法享受自己创造的文化价值。因此,革命文化首先要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12]46,即再次激发他们对文化的需求,激发他们对自我主体性实现的需求。与此同时,由于人们的需求并不完全一致,不同维度、不同方向的需求重合在一起构成的文化张力空间奠定了革命文化的发展前景,但是这个空间并不能随意扩大或缩小。每个人的需求都制约和影响着其他人,构成了另一个人需求的前提和基础,全社会的需求、目的和意志“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13]605,推动文化的创新发展。因此,精神合力论要求革命文化既要肯定个体的精神文化创造,又不能把每个人的需求和意志简单相加,要尊重社会和文化发展规律,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精神动力论规制了革命文化的演变逻辑。
第二,意识形态理论决定革命文化的文化导向。就意识形态功能而言,意识形态通过知识传播、价值濡化、精神浸染能够为社会秩序和政治结构提供合法性论证,决定文化前进的方向。近代中国,国力衰弱,思想禁锢,传统文化秩序遭受强烈冲击,时代呼唤新的意识形态。基于这样的历史语境,中国共产党革命文化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胚胎里孕育而生,其中如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理论、国家机器理论、意识形态阶级思想等都为革命文化建构提供了支撑。具体而言,革命文化是意识形态的表征,意识形态的引导功能启迪革命文化重视理想信念培育和内在行为规范;意识形态的服务功能启迪革命文化融入社会经济生产;意识形态的教育功能启迪革命文化发挥教化育人作用。就意识形态的实质而言,“实质上就是对阶级的本质性认识”[14],意识形态理论奠定了革命文化的阶级性、政治性、人民性。正如马克思所说,“当文明一开始的时候,生产就开始建立在级别、等级和阶级的对抗上”[15]。“这些互相斗争的社会阶级在任何时候都是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产物”[16]401,阶级性构成了文化的基本属性。革命文化作为典型的政治文化,可以丰富政党意识形态的内容,同时坚定政党意识形态的方向。
第三,文化结构理论支撑革命文化的形态发展。近代西方理性传统从知识论角度将文化视为不证自明的概念,从而陷入了唯心主义的纯粹思辨中。马克思创立了用唯物史观分析文化的新框架,以社会生活整体视域观照文化,将文化的考察和描述建立在现实之上,既强调文化取决于物质生产关系和文化自身因素的动态发展论,又强调与社会结构相统一的静态结构论。然而,此后的文化学家由于没有悟透唯物史观下的文化结构论,对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进行机械化理解,忽略文化创造的能动性和复杂性,以至于文化仅仅被等同于阶级的意识。恩格斯对此问题作了说明,把唯物主义当作万能公式剪切各种历史的简单化、庸俗化倾向只能导致“它就会转变为自己的对立物”[13]595。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在引导人民群众创造革命文化的过程中,非常重视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国化、时代化,既重视革命文化具体历史时期结构的共时性建设,又重视革命文化不同历史时期结构的历时性发展。因此,革命文化的具体形态是随着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建设、改革和新时代发展现实变化而转换的,印证了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文化结构理论。
文化传统是文化传承发展的形而上的“道”,是活的传统,是蕴含在民族传统文化之中的价值特质、思维特质和精神特质等文化因素。革命文化从文化传统中汲取养分孕育而出,又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因的推动下创新发展。
第一,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内在决定中华文化的立场,是革命文化架构话语体系的价值内核。纵观人类文化史,唯有中华文明在历史洗涤和冲刷中得以幸存,具有突出的连续性,其独特传承机制在于通过文化符号强化和重构“维系核心信仰与价值观体系”[17]。中国文化核心信仰和价值观是什么?由于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学界的观点各有侧重。庞朴先生对中国文化核心价值的三类观点进行扼要分析:“重礼”核心论侧重于等级血缘关系,与“西方文化重法”相对立的,但对中国文化包容性发展体现不明显;“中庸”核心论侧重于“道统”平衡,但对中国文化“终极善”追求的动力体现不明显;“内在超越”核心论侧重于跟西方宗教外在超越对比,寻求现实之上的价值根源。基于前述分析,庞朴先生认为“仁”是中国文化价值的核心,“就是以人为本位,以人作为自己学说的目的”[18],相比较其他说法,在义理上更讲究根源性和逻辑性。“仁”作为“义理张本”在中国古代推衍出了“大同”社会的思想理念,扶正扬善、尊老爱幼的美德规范,崇德向善、礼义廉耻的价值标准。革命文化在“以人为本”的文化传统下,阐明了“依靠谁革命,为谁革命”的根本性问题,正如马克思所告诫的,“他们没有任何同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不同的利益”[8]413。这始终指引着革命文化的发展方向,成为激励人民奋勇前进的精神力量。
第二,辩证扬弃的哲学思维塑造中华文化的内在形态,是革命文化时代化民族化的思想智慧。每一个时代、每一个民族的自身文化力都可能会因战争冲突、新文化崛起侵蚀而进入文化边缘阶段,在它所能发挥的全部力量彰显完之前,需要进行传统与现代、传承与创新、民族性与时代性的选择和调整,这就是文化自愈机制。中华文化在历史上经历过许多危机,甚至一度出现被外来文化统治的危险,但仍然未曾被割裂,原因就在于这种辩证扬弃的哲学思维使文化在危机面前得以调整。“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革故鼎新、不断转化的哲学思维自殷周之际便内生为中华文化的传统特质。一方面,强调“和而不同”的兼容性,而不是排他性。尽管历史上不乏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但结果无一不被融入中华文化,形成了多民族文化的融合。另一方面,强调“有损有益”的承接性,而不是虚无性。中华文化并没有因创新而从内部解构,而是以纵向的历史感把握外部条件,丰富新的时代背景下的文化实践,建立“过去”与“现在”的联系。这种辩证扬弃的哲学思维传导至革命文化,使得起源于暴力革命学说的革命文化并非一味诉诸暴力,而是在革命年代鼓舞革命士气,在改革开放年代鼓励艰苦奋斗,在新时代激励自我革命。
第三,坚持斗争的精神特质内在支撑中华文化的革新,是革命文化激发活力的文化禀赋。谈及斗争精神,在一定程度上会因为两千多年的专制统治而出现一种错觉,认为斗争精神是近代反对民族压迫和专制统治的产物。实际上,中国历史上从来就不缺乏革命的传统和实践,斗争精神早已作为中华文化特质内生在文化发展过程中。文字产生之前,鲧禹治水、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等远古神话就包含着中华民族不可动摇的执着信念和抗争不屈的斗争精神。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各类名著典籍不乏例证。这种斗争精神包含着丰富的“变易”思想,是对人更高质量活着和存在的定位。《周易》载所谓“生生之谓易”虽然揭示了生命本体是生存,但“成性存存,道义之门”,“生生”绝不应该止于生存而应该有更高追求,即作出尝试和突破,弃旧图新,臻于完善。这种崇高的追求于个人而言是“制天命而用之”的铮铮风骨与变革意识,于国家社会而言是“汤武革命”的正义性革命。这种自觉斗争的精神特质在陈胜吴广起义、黄巾起义、黄巢起义等反抗运动中得以延续并成为中华民族的不屈脊梁。面对不同时期的生存状态,这种斗争哲学始终唯变所适,进而要求人表现出不同的斗争意识、斗争意志、斗争智慧。近代以来,不屈斗争的精神特质熔铸到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建设和改革实践中,被转化发展为宏大的革命精神谱系。
所谓主体之维,是指揭示影响革命文化发展的主体形态要素。文化如何发展、谁来发展和为何发展等问题都与主体密切相关,离开主体去谈文化创新发展,与近代哲学家借助理性思辨形式去探寻文化表象世界之外恒定不变的理念没有本质区别。按照唯物史观对文化的理解,文化是文化主体在实践中不断对象化而实现对社会生活的表征和确证,主体既是文化的对象化主体,也是文“化”的对象化客体。马克思说:“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思想要得到实现,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12]320因此,在革命文化产生发展的过程中,最具有主体地位、最拥有主体功能、最能达到主体性效应的主体主要是中国共产党、人民群众等。
从筚路蓝缕到硕果盈枝,无一不是党中央集中统一领导政治优势的彰显;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每一次飞跃,无一不是中国共产党核心领导作用的昭示;革命文化的每一次创新发展,无一不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文艺工作成就的呈现。中国共产党不仅是革命文化产生的核心基石,更是革命文化内生发展的领导者。近代以来,西方入侵、民族危亡、民不聊生,亟待一个真正能实现人民解放的革命政党出场。历史惨痛教训和国际工人解放运动经验使人民觉醒,并认识到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让中国革命焕然一新。毛泽东同志认为,没有一个马克思主义指导的革命党,“就不可能领导工人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战胜帝国主义及其走狗”[19],没有中国共产党也就没有中国革命文化。从阶级利益角度分析,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目标是实现人民解放,因而也使革命文化具有鲜明的人民性。中国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政党,旗帜鲜明地宣誓始终代表人民利益。从理论运用和实践分析,中国共产党始终用马克思主义指导革命实践,奠定了革命文化的科学性。“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取决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8]11实践证明,马克思主义理论是符合我国实际的科学理论,革命文化正是我们党在科学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践中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具有鲜明的科学性。从时代发展分析,中国共产党实现了革命文化与世情国情党情民情相结合,奠定了革命文化的时代性。新时代以来,国际形势和国内矛盾发生广泛深刻变化,建设党的伟大工程战略意义凸显,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立足唯物史观坚持以伟大自我革命引领伟大社会革命,丰富了革命文化的内涵。
从马克思“构成历史的真正的最后动力”[13]255的人民群众动力论到毛泽东同志把人民群众比喻为“先生”“眼睛”“土地”“水”的人民主体论,再到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民群众是我们力量的源泉”的人民中心论,一脉相承,意蕴深厚,都坚持人民群众在实践创造中的主体价值。革命文化作为一种反映革命先锋队政治远见、斗争精神和牺牲精神的特殊文化形态,既存在于党内,又凝聚于人民群众的普遍实践中。一方面,人民生活实践是革命文化的重要来源。人民群众对物质文化的需求和对美好生活的追寻是革命文化创新发展的本源性动力。革命文化与其他文化样态一样,都是反映和记录社会历史的重要载体,但与其他文化样态不同的是,它更是一种指导文化发展、进行社会动员、推进社会实践的思想理论,代表着人民群众对社会变革和机制革新的理论诉求和实践诉求。与此同时,广大人民群众的实践是革命文化的原材料和矿藏地。马克思主义就人类历史的前提开宗明义强调“必须能够生活”[8]158,证明了实践经验是文化的原初形态。中国共产党始终从人民实践中挖掘革命文化,始终认为“其原料或者半成品只能来自人民群众的实践中”[20],“此外不能有第二个源泉”[21]860。另一方面,革命文化传播和弘扬依赖于人民群众。人民“既是历史的‘剧中人’、也是历史的‘剧作者’”[22]314。人民群众是革命实践的重要参与者,离开了人民群众,革命实践将难以为继。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群众工作,形成了系统的群众工作方案,推动了人民群众主体力量发挥。在党的号召下,革命战争年代的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不仅直接参与到革命斗争中,还帮助党筹集资金、参与农民运动讲习所、创办报纸杂志宣传革命理论,毛泽东同志高度评价人民群众参与革命斗争,“这种文化运动和实践运动,都是群众的”[23]。整体看来,人民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21]861是革命文化创新发展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
在民主革命时期,长期存在着两条战线,一条是工农武装割据的军事斗争战线,另一条便是同腐朽文化、反动文化、帝国主义文化作斗争的文化战线。对于这两条战线,毛泽东同志曾幽默地说,军事战线是朱总司令(管)的,文化战线是鲁总司令(管)的。毛泽东同志实际上是在强调知识分子和文学艺术在革命斗争中能够唤起民众、整合人心、塑造精神。因此,知识分子在革命文化创新发展过程中所起到的驱动力作用是不可忽视的。在革命文化产生初期,知识分子是马克思主义和先进文化的“盗火者”。瞿秋白大量翻译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鲁迅积极撰写杂文时评,陈独秀、李大钊等积极创办《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先进报刊,这些开创性行动都发挥了启发民智、广开民心的重要作用,使文学艺术与人民群众相割裂的局面彻底改观。革命文化一经产生,就被我们党运用到领导革命、夺取政权和建设新中国的实践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文艺工作的重要性得到了充分重视,被毛泽东称为“文化的军队”[21]847,同时,明确了文化要为工农兵服务,既要讲艺术性又要讲革命性,使得知识分子在党领导和教育下创作了大量具有革命性的文化,保证了革命文化不变质。新中国成立后,党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方针,加大了对文艺领域的投入和管理,文艺创作平台被打开,旧知识分子经过改造加入新知识分子队伍中,积极开展对新社会的宣传,形成了火热的革命文化浪潮。在改革开放以来革命文化传承发展新时期,自我革命和社会革命成为新的革命话题,需要进行革命话语的当代建构,宣传部门、文化管理部门、各级各类学校、各种场馆研究院等单位的知识分子将以往的革命精神、革命故事、革命品格与当代实践相结合,形成了各种各类滋养人心的主旋律文艺作品,构成了革命文化的当代样态,有力支撑了革命文化的发展。
所谓实践之维,是指揭示革命文化内生动力的实践表现形态。革命文化创新发展的内生动力,离不开创新发展的本源性主体、各种要素、机制协调推进的综合作用。革命文化从不同时空实践中发展而来,虽然所承担的历史主线任务始终不变,但是不同历史境遇下对其所应发挥的效用价值要求不一。因此,在实践形态中,内生动力往往呈现差异性,总体来看,主要由文化符号建构力、文化价值凝聚力、文化精神渗透力、文化需求牵引力、要素协同合作力构成。
特定文化氛围和情感承载在特定的文化符号中,文化符号既是文化交流传播的方式,又是具体物化的呈现,构成了人与文化交流的桥梁和纽带。从这个层面上说,离开了文化符号,文化产生发展不复存在。就革命文化的文化符号而言,既包括历史遗迹、革命遗物等物质形态的文化符号,又包括红色节日、革命人物、革命文艺等非物质形态的文化符号,物质形态的文化符号是革命文化的所指,具有与其他文化样态的同质性,非物质形态的文化符号是革命文化的能指,具有与其他文化样态相区别的异质性,即为实现中华民族独立和复兴的意义内核。革命文化符号的价值只有在社会互动过程中才能体现。一方面,革命文化符号归纳革命场景。文化符号构成了革命文化的蓝图,使外在信息资源都被一一归置在蓝图中,按照一定程序形成了革命文化的场景。在场景中,人民群众被各种符号源所激励,进而接收场景内的概念、秩序和规则,推动革命文化的发展。另一方面,革命文化符号隐喻革命情感。无论是流传于群众间的革命事迹,抑或是散落在广袤大地上的革命遗迹都是革命文化符号的表现形式,将这些不同类型的符号整合于一体的革命文化已经内生为中华民族的情感密码,成为吸引社会成员的强大向心力。
任何一种文化必定经过萌芽、形成、发展、成熟等阶段,但有的早已止步于历史舞台,有的却依然繁荣在盛世之中,究其根本就在于文化创新力的丧失与否。所谓创新力,实质上是文化萌芽形成之后面对日新月异的形势和环境的再生产能力。这种再生产不仅包括文化形式的再生产,更包括文化价值的再生产,离开了文化价值,任何文化都将被丢进历史的垃圾篓中。马克思认为,文化价值就是谋求“超出人的自然存在所直接需要的发展”[24]。显然,相比较文化形式再生产,文化价值创新力更能拓展文化的存续空间。文化价值创新力一旦停滞或迷失,文化个性和活力将不复存在,更遑论辐射和影响其他文化。从人类文化史视角看,革命文化作为十八至十九世纪轰轰烈烈工人运动的生动呈现,与以往文化根本不同,不再“全部是宗教史和政治史”[25]709,而是立足于现实,在“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更”[16]798中不断革新的新文化。苏联作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拥有更深远的革命文化,理应在社会主义道路上继续前进,但他们对待革命文化“先是教条主义,后来转向‘修正主义’”[26],使得苏联最终倒在丢失“苏维埃价值”[27]的悲剧中。历史证明,文化价值创新力的存续与否,对国家安全、政党执政、社会安定具有颠覆性影响。马克思主义理论对中国也具有“不可遏止的吸引力”[28],其“科学性”和“革命性”被中国共产党高度的理论自觉和理论创新能力熔铸和再生为具体的革命文化。长期以来,中国共产党观察时代、解读时代、引领时代,革命文化的文化价值从谋求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的斗争,丰富为谋求物质生活需要,再发展为谋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需要,由此支撑着革命文化的发展。从这个角度说,革命文化的文化价值创新力是革命文化永葆活力、避免僵化的决定性因素。
“意识形态决定文化前进方向和发展道路。”[29]革命精神是革命文化的核心,是最具独特性和统摄性的部分,往往对意识形态和整个文化体系起到凝聚作用。基于此,可以发现革命文化精神凝聚力包含两个方向:一个是向内,对革命文化的内部要素起吸引凝结作用的直接凝聚力;另一个是向外,对革命文化的软环境和硬环境起辐射影响的间接凝聚力。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形成了多种反映党和人民理想信念、价值理念、道德观念、意志品质和工作作风的革命精神,成为不同历史境遇下的专题化表达。在这个意义上,“革命精神是非常宝贵的,没有革命精神就没有革命行动。”[30]各种革命精神,虽然从时间向度看随着革命目标和历史任务变化呈现阶段性特征,从空间向度看随着革命阵地转换和革命实践重点变化呈现地域性特征,从人物向度看因不同革命典型呈现差异化特征,但都对革命文化起到凝聚作用,具有高度概括性、明确标识性、持久稳定性、向上引领性的共同特征[31]。
从革命精神对革命文化的直接作用来看:一方面,革命精神与中华民族精神一脉相承,既关注人民群众个人的生存实践,又重视民族的精神面貌和价值追求,所蕴含的人民性、民族性特质有效支撑革命文化站稳人民立场和民族化道路;另一方面,“理想信念动摇是最危险的动摇”[22]34,革命文化的首要任务就是要为强党性提供厚实的信仰滋养。革命精神所体现的坚定理想信念和崇高的使命自觉不仅陶冶人民群众的理想信仰,更筑牢每一名党员的政治本色,实现对革命文化“形”的重塑、“神”的重铸。从革命精神对革命文化向外的间接作用来看,革命精神来源于革命实践,又推动革命文化的实践基础不断丰富发展。中国共产党革命精神具有自觉性、升华性、集群性、包容性的文化品格[32],这样的文化品格赋予革命精神巨大的实践张力,推动革命文化在新时代反思和批判各种反马克思主义社会思潮,形成新的革命实践。
长期以来,“需要”都被当作社会发展的第一个内源性动力,正如马克思所说:“没有需要,就没有生产。”[25]691就心理学而言,需要是有机体基于与客观环境的不平衡而寻求与内外部环境达成稳定的一种状态[33]。文化产生和发展的过程也正是如此,各种正反需求彼此牵制,交互影响,最终形成统一的文化样态。任何一种文化总是通过现实具体的主体来发展的,也是为了服务和支撑这一主体而发展的。换言之,每一种文化的发展包含满足这一主体自身发展的需求和文化本身传承发展的需求。对于革命文化创造的主体而言,人民群众对革命文化的需求不仅有着与诗词歌赋、文物古迹、景秀奇观等文化形态相通的感悟,享受美和获取知识文化的中层需求,更包括革命文化政治性所赋予的利用革命文化锤炼品格和展现价值的深层需求。革命文化是一种带有明确自我定位和使命意识的“活”的文化,有着从其他文化样态中脱颖而出、凝聚辐射其他文化形态、防御敌对霸权文化形态、守卫中华优秀文化形态的需求,这种文化自觉需求现实化为革命文化的解释力、公信力和亲和力。
文化是人类社会最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是由文化意旨、文化实践、文化符号、文化边界等多样文化要素按照某种规则而有序组成有明显层级结构的开放的自组织系统。文化系统能否由无序状态走向有序发展,取决于该文化系统是否拥有要素协同力。所谓要素协同力是指文化因其庞大的系统性,通过主体间的相互协调与彼此合作所形成的,使得内在要素以及内在要素与外在要素之间融合、协调与共生的合作性、集体性、非线性耦合状态和趋势。恩格斯把这种文化的生成状态描述为“许多单个的意志”[13]605相互冲突、相互交织形成的平行四边形。革命文化亦是如此,之所以能够形成革命文化创新的协同合力,不仅是因为革命文化系统要素、革命文化层级结构之间存在对立与统一的辩证关系,更是因为革命文化实践主体统一于一个时代和一种传统。由此可见,革命文化要素协同力的作用过程包含两个层面:革命文化系统要素的耦合和革命文化创作主体的整合。就革命文化系统要素的耦合而言,革命文化的创新发展要求在协调性上实现与外来优秀文化、优秀传统文化共融共生,在历史性上实现革命文化各个方面持久地、连续性发展,在空间性上协同、规划、调控文化的边界,创新文化符号,充实文化实践,丰富文化意旨,整体达成文化的协同状态;就革命文化的创作主体而言,革命文化的产生离不开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离不开人民群众的社会实践,离不开知识分子的伟大创造,正如马克思所说“十八世纪的任何发明,很少是属于某一个人的”[34]。长期以来,我们党领导知识分子和文艺创作者将“以人民为中心”贯穿文化创作始终,形成了中国本位、平台开放、内行领导和集体创作的文艺工作领导经验[35]。党通过领导革命文化创作,已经培养了各创作主体的协同合作意识,滋养了协同合作精神,这种协同合作的观念已经被各实践主体自觉主动吸收,内化到以人民为中心的文化发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