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印书馆最初五年创业的历史考察

2024-01-08 08:25王建辉
出版科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瑞芳张元济商务印书馆

王建辉

(华中师范大学文化传播研究中心,武汉,430079)

商务印书馆创办于1897年2月,从理论上说它起步的最初五年,创业的最初五年,应该是1897年2月—1902年2月。早在1931年商务人庄俞撰《三十五年来之商务印书馆》,即将商务的最初五年称为创业时期:“本馆过去之历史,可以分为四个时期:自清光绪二十三年创办,至光绪二十八年迁入福建路时,可谓之创业时期。”[1]1950年代初商务编写的《商务五十年》,也曾将至当时为止的商务五十三年分为六个阶段,其中的第一个阶段是创业阶段,也即最初的五年(1897—1902年)。法国学者戴仁写的专著《上海商务印书馆1897—1949》也设立了“商务印书馆的诞生(1897年至1902年)”的专节。可见早期商务人和国外的学者都注意到了,最初五年对商务印书馆所具有的特殊意义和内涵。可惜他们的论述都太简略,最长的也不过数百字而已。在商务诞生百余年以后,我们再来看商务的最初五年,就更能看清楚这五年在商务发展历程上所具有的特殊的不凡意义。我们今天在探讨这个问题时,为了把问题说得更清楚,把时间向前挪一年,从1896年说起,再向后挪大半年,到1902年12月截止(甚至可能延伸到1903年),这样实际上共计差不多六年时间。

1 创业者用近一年时间来筹备创办

官方的说法,商务印书馆创办于1897年2月11日(清光绪二十三年农历正月初十),这是商务正式开业的日期,以之作为商务创办的正式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在正式开业之前,肯定有一个酝酿筹办的过程。商务早期的几位投资人和创办者都说到了有一个筹办过程。高凤池的《本馆创业史》说,“商务印书馆是于公历1897年(清光绪二十三年)正月开办的”,“发起本公司议约是于清光绪二十二年阴历三月初三日订定,是在三洋泾桥的小茶馆楼上”。商务早期投资者之一的张桂华(蟾芬)在《余与商务初创时之因缘》一文中说,“本公司创办于公历1897年,即前清光绪二十三年”。他又说:“发起本公司之议约,于光绪二十二年阴历三月初三日订定,系在三洋泾桥某小茶肆楼上。”高与张的记载把创办与筹备说得很清楚,筹备过程差不多有一年之久(准确点说是十个月)。用差不多一年,创业者们完成了筹资计3750 元,租赁厂房(江西路北京路南首德昌里末弄三号),购买机器(三号摇架三部,脚踏架三部,自来墨手板架三部,手揿架一部,以及若干中西文铅字器具),寻找业务(最初的设想是为商家印制招牌纸发票等)等四大工作。由此看,创业者的筹备是精心的,面面俱到的。在动议之后十个月的1897年正月,商务印书馆正式开业。

由于有这样一个筹办的过程,早期商务人也曾将1896年作为商务创办的年份。叶新教授在搜集张元济欧美考察的有关资料时,发现早年商务的信笺上确实印有创办于1896年的英文字样。他在“出版史研究”微信群里公布了这张民国时期“上海商务印书馆有限公司总务处”信笺的图片,有英文的文字注明:ESTABLISHED 1896,译过来的意思是创建于1896年。

创办者们的筹备是艰难的也是成功的,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番劳作就这样在当时外国人掌控的文化领域撕开了一个裂缝,更没想到他们在日后中国出版文化史上树起了一个民族的百年品牌。

2 关于商务创办的原始资本

关于商务的创业资本数额,庄俞写于1931年的《三十五年之商务印书馆》说创始人共集股本4000 元。《申报》1934年1月11日《商务印书馆创办人夏瑞芳廿周年追思会》一文,提到商务招集股本4700 元。蒋维乔的《创办初期之商务印书馆与中华书局》也说“乃合股4000 余金”。高凤池在1930年代中期的讲演中,也提到当时有不同的说法,有说4000 元,有说不到4000 元。

由于商务印书馆1902年一次火灾,商务早期所有账簿等已然无存,如今早期档案资料已付阙如。一般采信商务创业元老高凤池的说法,商务的创业资本为3750 元。这一说法有两个来源,一是1917年4月19日《张元济日记》所记高凤池的陈说[2];一是高凤池1930年代在商务发行所作的《本馆创业史》的演讲。高的两次说法,前一次是目前商务原始资本最早的文字资料,后一次演讲的流传似更广,并且演讲现场有同是最早投资人的张蟾芬在场可为佐证。不过这两个记载的意思基本相近。括而言之,具体情况是:沈伯芬2 股1000 元,鲍咸恩1 股500 元,夏瑞芳1 股500 元,鲍咸昌1 股500 元,徐桂生1股500 元,高翰卿半股250 元,张蟾芬半股250 元,郁厚坤半股250 元。这些资金从它不足一个整数,就可以看出筹集起来颇为不易,夏的1 股是夫人鲍氏变卖首饰而来,鲍咸昌1 股的半数系向高翰卿借贷。后来说创业诸人时多提夏、两鲍和高,也有更直接说创业四人。缘由一是原始资本与创办之人确有区别,如沈伯芬为最大股东,他与夏鲍并不认识,是张桂华(蟾芬)在电报局时的同事,他投资后完全不过问商务的事务,所以一般未将他计入创办人。几年后要成立发行所印刷所时缺一个账房先生,为免隔膜,张蟾芬建议,由沈伯芬介绍一人担任。二是与夏、二鲍、高四人实际参与创业事务较多有关,夏与鲍咸恩是最初的动议者,高是最早的赞成者,鲍咸昌长期任印刷所长,创业四人中有三人后来都(先后)成为商务的总经理。他们都是商务早期创业的核心成员。

商务最早的资本筹集形式,给未来商务定了调,它是一个众人的事业,集体的事业,也为日后建立股份制的现代企业制度打下了基础。

3 商务印书馆最初的企业形态

商务印书馆最初的企业形态,毫无疑问是家族式的合伙制企业。

先看其家族性。商务的家族因素很多,一是最早的几个人既是同学又多为姻亲,都是鲍家的子婿及姻亲,都以兄弟相称,夏瑞芳、张蟾芬都是鲍家女婿,而鲍家又与郁家结亲;二是鲍咸昌的岳母就曾鼓励他不如自己来做,鲍的姐姐还给这家新作坊起过商务印书馆的名称;三是商务初期的伙计都带有家族性,装订折页都是女眷们来做义务工,甚至他们的孩子们也要在假期来做工。

再来看合伙制。商务1897年成立时,虽然投资者各有股份,但实际采用的是合伙制。这种合伙制下,投资者与经营者合一,也就是资本所有权与经营权合一。

使家族企业发生第一次变化的是1901年的第一次增资。1901年第一次增资时,在产权方面进了一步,原始股份采用了溢价处理。此时共计资本5 万元,原始资金由3750 元升值为26250 元,不足部分23750 元,由印张二人认购。新增加的两人为印有模与张元济,张投4000 元,其余为印有模增资。这一次增资的意义是商务突破了家族企业的樊篱,也引入了战略性资本与资源,朝着公司制前行了,因为他们议定成立有限公司。

真正让商务朝着现代企业制度前行一步的,是商务最初五年之后的1903年与日资金港堂股东间的资本合作。但1901年的引入印有模与张元济,已经为商务印书馆寻找到与日本金港堂股东合资打下了基础。这一次与日本人的合资是第一次增资引入的印有模介绍的,是第一次增资合乎逻辑的发展。

因此不妨在此一并论述中国出版业第一次引入外资。这次合作,中日双方各出资 10万元,商务资本构成中含原有资产已作价的5万元,说是商务方还要另筹5 万元。关于商务这10 万元是怎么构成的,向来并不明白。高凤池说:“本馆方面除原有生财资产,另加凑现款亦并足10 万。”[3]另加凑了多少不明白。汪家熔的文章也用了模糊的说法用的词是“再增”:“中方原有资产仍按1901年第一次增资时5 万元不变,再增5 万。”因为这次合资的相关档案均未见,都说不清楚。我揣测,另加凑的部分可能实际并未操作到位,而是再溢价,达到10 万。因为1901 增资时有溢价处理,这一次合资商务原有资本理当同等处理再溢价,何况商务境况比两年前要好,何况实业家印有模是最大的资本持有者,他不会提出溢价问题吗?由于缺乏一手资料,这姑且存疑吧。

通过这一次的中外合资,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经过三次融资,形成商务早期资本的三个来源:创业股东、第一次增资股东、日资股东。后两者是商务印书馆早期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合伙人和股东。二是第三次合资与前两次一样,是商务与日本自然人(金港堂的股东个人,或者说具有金港堂背景的日本人)的合资,不是与机构的合资。三是与金港堂股东合资催生了商务董事制的产生,也推动了商务由早期的合伙人制向近代公司制的过渡。1903年中日合资后,商务是有限公司,还是股份制公司,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有的著作就认为商务与金港堂股东的合资就是股份制公司。我认为尽管商务的资本构成中有不同的持有人,但并不等于就是股份公司,它还是有限公司。其名称我们固然未见到正式的工商注册,但其运作仍然是有限公司的特点,比较简单、灵活,可以通过章程约定组织机构,可以只设董事、监事各一名,不设监事会、董事会。

4 业务组织结构的构建

商务印书馆在它成立的第五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营业结构。这就是编、印、发的营业组织结构。

关于商务最初的业务设想,是为代印,当时创业者们估计如果能够做到月入700 元,就可达到最低的目标。创办者多为印刷出身,它的重心是印刷业务便不言而喻。商务1899年10月21日在已是当时上海最主要报纸的《申报》刊出了有关印刷业务的广告:“专售印书机器、大小活字、铜模,并代印中西书籍、报章,价廉物美,早经海内驰名。今有唐林老牌四十磅、四十五磅及五、六、七、八十磅新文纸并各种夫士纸出售。赐顾者请至上海北京路。商务印书馆启。”经查这则广告连续刊登了一个多月。有关商务史都提及的代印的报刊有1898年代印《昌言报》和《格致新报》,1901年代印蔡元培与张元济创办的《外交报》(应为1902年,因为该报1902年初创刊)。商务十分重视印刷的机器与技术的改进。前五年中最重要的一次印刷设备的更新,是1900年经印有模介绍,以1 万元的低价盘进日本人在上海经营的修文书馆,得到的设备计有铜模数副,与切刀机、烊字炉、大号印刷机等件,都是日本原装机器。陈叔通言:“初创时期的商务是以印刷为主的,并不是一开头便想做个出版家的。”[4]此言不虚。商务人对于自己的印刷是高度认可的,庄俞说:“本馆之发轫,实为吾国新式印刷工业树一进步之起点。”[5]从这个角度说,作为中国最成功的出版社的商务印书馆,其实起源于一家印刷作坊,是很准确的。这也合乎撰写了《上海商务印书馆1897—1949》的法国学者戴仁所说的:“可以证实,大多数出版社均起源于书店或印刷厂。”[6]

但在商务的发展过程中,夏瑞芳已经认识到仅停留于商业印件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开始了向出书业务的拓展。最早的是夏瑞芳亲自挑选的英文注释读物《华英初阶》《华英进阶》,在商务创办的第二年即1898年即行出版,销行很好,号称“利市三倍”。夏瑞芳、鲍咸恩们还组织出版了学术著作《马氏文通》,也有盈利。尽管在出书方面已有不止于以上的开拓,他们也意识到出版是一个比代印等印刷业务更有钱景的生意,但是他们知道光凭他们自己是不能把出版做大的,他们需要请一个有名望的智者来牵头做这件事。

当时的书局多采用编译所的业务形式。商务也采用了这一形式,大致是在1902年,由张元济帮助请蔡元培做了第一任编译所长。蔡元培实际可能并未曾到任。但编译这一块在张元济的操持下,已然成型。关键更在蔡张共同主谋编译之时,编辑教科书的思想基本形成,这对商务来说是天大的一件事[7]。在出版略有眉目的同时,夏瑞芳等即从旧书局里找出一批能人如俞志贤、沈知芳、吕子泉等来做发行,最初还以沧海山房名义从事新书业发行,并在海内外布局代销处,这为稍后商务设立海内外分馆创造了条件。这样到1902年,商务便形成了编译所、发行所、印刷所的业务组织结构,建印刷所于北福建路,设编译所于唐家街,设发行所于棋盘街(这一格局到光绪三十年即1904年始变,于宝山路建印刷所、编译所,在棋盘街建新发行所),并由专人负责,最开始是蔡元培后由张元济负责编译所,夏瑞芳本人负责发行所(高凤池进所后由高凤池担任),鲍咸恩任印刷所长,其弟咸昌辅佐之。这样,商务经营 “规模粗具,已开中国书业之新纪元”[8]。这样一种业务组织形式,遂成为现代出版机构的通行模式。

这三大业务结构是在张元济到馆之前就确立的,张元济的贡献不在此。有一则材料说到高凤池:“君自任事商务印书馆,时当科举将终,学校开始,乃应时势需要,延聘海内名宿,编辑各种书籍,为中国出版界放一异彩,并划分发行、印刷为两大部,营业发达,为全国书业冠。”[9]这一句话有说得清楚的地方,也有说得不够清白的地方。说得清楚的地方,高凤池最有可能在这样的早期架构设计中发挥作用,因为他长期任美华书馆的华人经理,有经验,并且在早期商务发展对夏瑞芳有足够的影响力。说得不够清白的是,高凤池虽然是商务最早创办人与投资人之一,但一直在馆外发挥作用,正式入职商务在1905年。故“君自任事商务印书馆,时当科举将终”这句话就不够准确了。

5 夏瑞芳与张元济的结合

张元济在商务印书馆正式开办四年后即1901年,与商务有了正式的资本关系,成为商务的战略性股东。差不多开办的第6年即1902年(一说1903年初),张元济正式进入商务任职。张元济的资本与人的双重进入,可以说是商务前五年最重要与最成功的事件。这是近代中国文化史上最为辉煌的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次相遇,这一次相遇是夏瑞芳更为主动地寻找与相邀的结果。王云五对夏张两人的结合有一段描述:“夏君因南洋公学不时有中文印件委托外间办理,借此时与张君接洽,至是乃以投资、并主持编译所相商,经张君详加考虑,卒应许参加,并为专力主持商务印书馆编辑之任,遂辞南洋公学,以就商务之职。自是厥后,商务印书馆一改面目,由以印刷业为主者,进而为出版事业。其成为我国历史最长之大出版家,实始于张君之加入。”[10]

夏、张两人在社会地位上原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张元济出身翰林,在士林享有声誉,两人结合固然是夏积极主动地邀约的结果,也与张认定夏“办事很好”,与夏两人“意气相投”有关。有了夏、张的结合,才有了中国近代最为成功的商务印书馆的最可期的未来。商务内部人是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的。比较有代表性的言论,如陈叔通说:“商务后来发展成为解放前我国最大的出版家,不能不归功于夏瑞芳与张元济。商务的主要创办人是夏瑞芳。夏是一个有雄心的企业家,夏与张的结合才为商务成为一个出版企业奠定了基础。”[11]商务印书馆名称的原始含义,毫无疑问“商”与“印”是重心,张元济与夏瑞芳的结合对此有很大的改变,带给商务印书馆三大变化:其一,商务由一家印刷企业逐步转变为真正的出版企业;其二,商务由一家只注重商业利益的企业转变成一家有文化情结的文化企业,他们相约“以扶助教育为己任”,这就给这家企业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其三是知识分子和张元济一起从1902年起大量进入商务印书馆,成为商务发展的新起点,知识分子成为商务的话语主体,他们把自己的思想既融入出版物中,也影响商务印书馆的知识价值和企业文化价值。简言之,张元济赋予商务以文化之魂。

6 商务人的创业精神

任何一种创业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也都得有一种动力。就商务来说,几个创业者要办这么一家印刷所,其最初的因由是他们既不满于在外国人办的报馆里做印刷工要受外国人的盘剥,他们也相信自己能够支撑起一片自己的印刷所。他们有自己的创业动力。开张已不易,而一开张更面临两大难题,一是“资本皆已罄尽”,“添办材料,均无现金”;二是“兜揽承印最感困难”。面临资金短缺,幸有发起人高凤池利用他做美华书馆华人经理之便代为担保,局面有所缓解[12]。资金能够周转后,工作场地又出现过于狭小的问题,第二年即迁北京路顺庆里,厂房由3 间扩为12间,但又遭遇1902年北京路馆屋失火,这是办印刷厂最容易出现的事,好在商务人想办法渡过难关。克服重重困难是创业的第一步。

谈商务的创业都不能不谈到商务的创业精神。老商务有人总结了三点。其一是“百折不挠”。在筹办过程中,资本耗尽,夏鲍二人曾有对话:“你我所有的一点积蓄已尽数放在这上面,拉入的亲戚朋友也是不少,如果失败下来,自己果然受不了,又如何对人呢?” 张蟾芬说商务早期,“幸夏、鲍两君皆抱破釜沉舟百折不挠之志,继续维持。”[13]这一点很重要,既是责任心,是决心,也是意志,克服困难最重要的就是要“百折不挠”。其二是“奋勉精神”。庄俞说:“创办之初,规模虽小,职员虽少,而事务日见纷繁,夏鲍高张诸君惨淡经营,因时发展,一身而兼数役,任何劳瘁,不稍避免,一种奋勉精神,历历如在目前。”[14]奋勉大概是奋进勤勉的缩略语吧,是一种投入的办事精神。其三,也有人把它称为“恳孜协力”。张蟾芬说“如此恳孜协力,生意乃日见起色”。高凤池也用了这个词:“如此恳恳孜孜,协力同心,生意日见起色。”百折不挠、奋勉与恳孜协力,这样三个方面是早期商务人对自己的创业精神的一种自我认定,“这种敬业乐事、同心合力,为它初创期的成功提供了保证”[15],从今天来看也是对商务创业精神的比较好的概括。

商务的创业精神的代表是夏瑞芳。夏创业时,年龄为26 岁。庄文中谈到奋勉精神的一个体现是创业角色的一身而多任。高凤池对创业期的夏瑞芳作了更有神采的描述:“一身而兼几个职务,从总经理,校对,‘式老夫’,买办,出店为止,一个人都得做。如何说做‘式老夫’呢?那时到了月底需要开支,就由夏瑞芳先生亲自一家家去收账款。如何说做出店呢?那时要用纸张,需到浦东栈房去取,从黄浦滩乘舢板打浦东来回,约一角钱。有一次黄浦江发大风,非常危险,瑞芳先生回到公司时,所有衣服被风浪打得湿完湿完。”[16]这段话里有不准确的地方,就是商务最初的五年里,并无总经理一职,夏瑞芳虽然是实际的负责者,但并未有正式的总经理的头衔。高凤池用后来的夏的头衔套入了最初五年。但高凤池用描述的笔触写出夏的创业情状和精神状态,又是十分准确的。

在商务早期创业史上,基督教的宗教因素是一个无可回避的问题。创业诸君都曾在教会学校清心学堂入学,因而都成为基督教徒。商务的这种宗教因素对商务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由于他们都是基督教徒,对早期业务也有所帮助,如商务创办初期能拿到一些基督教的印件。后来商务内部有所谓教会派一说即源于创业诸君的宗教身份以及早期都招用的是教徒。更重要的是基督教精神的渗透,商务创业的最初几年股东都没有分红而无怨言,和基督教讲奉献不无关系。创业诸人作为代表,基督教精神体现在商务的创业之中。蔡元培《商务印书馆总经理夏君传》中说:“君信仰基督教,内行甚修,接人甚和易。”蒋维乔的《夏君瑞芳事略》有谓:“君本基督教徒,其接人待物,和易宽厚,爱人如己,视敌如友,深合基督教义焉。”这两段话都说明了夏瑞芳所具有的基督教精神,待人和易,也就是容易与人打交道,内部关系比较和谐。这是创业者要具有的一种素质。其他创业诸君亦类似,如鲍咸昌“先生笃信基督教,以诚实待人,于工人生计,体贴备至”[17]。高凤池更是自言:“我自己以至我的全家,能够有这一点成就,获取教会方面所给予的帮助很多。”[18]过去我们对商务创业诸君以及后来商务的宗教因素注意不够,不是科学的态度。

以上所说的创业精神是老商务的宝贵财富,值得我们好好去进一步开掘与总结。

7 对标国际先进水平

后来商务号称世界第三大出版商。早在其创业初期,商务就表现出了一种对标国际先进水平的雄心。这是一般企业很难做到的。这与商务创业诸人对于印刷的懂行、其所受西式教育以及他们的世界眼光分不开。在开业的当年,作为一个小印刷作坊的负责人,在资金并不宽裕的情况下,夏瑞芳与鲍咸昌连袂到东洋考察印刷,就是要取法国际先进水平。他们关心尽可能采用国际先进机器和技术。1900年接盘的日商修文书馆,其设备是当时上海最先进的,也是国际最先进的。商务人认为商务早期的印刷业务得益于此次收购,“商务之基础稳固乃发轫于此”[19]。“本馆之得以扩大营业,开始作更顺利之进行者,得力于此不少。”[20]1902年商务厂房失火,机器烧毁,幸得此前自日本购得的新机器及时运回,未曾影响营业。重视派人出国学习考察紧盯世界,成为后来商务的一个传统。

不仅在技术上,而且在观念上商务也是对标国际的。商务最早重视对自己出版物的版权保护,当出现对自己出版物的盗印时,商务向官府申请保护。1899年11月,江南商务总局发布通令,禁止坊间翻印商务印书馆编辑出版的各种书籍。到1903年,商务更首次使用著作权印花。

商务印书馆的最初五年是值得研究的,它具有特殊的研究价值。一棵幼苗如何成长为参天大树,一个普通印刷作坊如何成长为一家名留青史的大出版业,这五年为商务印书馆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虽然这株幼苗离长成参天大树还很遥远,但基因已经建立,根基已经扎深筑牢,参天大树只待时日。这既是一个出版史问题,从人生奋斗的意义上说,它更是一群来自社会底层人物的奋斗史,这一点也具有深刻的社会学意义,创业的人们也可以从这个角度获得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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