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的杰瑞·格雷。
对很多不了解中国的外国人来说,张掖是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他们通常不会专门去那里旅行。但如果想游览著名的古丝绸之路,张掖一定会出现在你的行程单中。
无论古今,张掖的地理位置都极为重要。它地处狭窄的河西走廊中部,南边为青海省,北边为内蒙古自治区,是中西交通的咽喉要道,也是南北各民族交往的十字路口。这里地势平坦,曾是丝绸之路上商贾云集的国际贸易市场。千百年里,西域各国商人赶着骆驼,驮着各类货物,络绎不绝地来到张掖交易。据史书记载,张掖是中国最早吸引外国商人的城市之一。
张掖成为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13世纪到达中国时的第一个“落脚点”。马可·波罗在游记中称这座城市为“恰尔加”(Carcara)。他还写道,自己曾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一年。如今,一座马可·波罗雕像矗立在张掖市中心。我想,这是中国人民在纪念他们的意大利老朋友。
我曾两次骑行穿过张掖。2014年,我第一次骑自行车来到张掖,在这里休息了一天,参观了壮观的七彩丹霞地貌,然后继续西行前往新疆。第二次骑行是在2019年,那时我和妻子梁钰华,还有澳大利亚朋友贝文一同从新疆出发向东行,在进入甘肃后穿过了张掖。
去张掖前,我做了一些攻略,得知这座城市早期的名字是“甘州”,意为“甜美的泉水”。到了张掖,我相信这个名字自有它的道理。高大的祁连山截住携带水汽的东南季风,冰川融水形成河流,使这片狭长地带成为中国西北干旱地区的一片庞大湿地。作为一名骑行客,我会永远记得横穿张掖沙漠后品尝到的第一口水的味道——是那样清甜可口!
张掖的风非常大。2014年,我们离开张掖时,正好赶上顺风,一天骑行了230公里。5年后我们来到同一个地方,遇到逆风,4个小时只骑了12公里。不过,正是张掖的风,让我们认识了两位可爱的朋友。
我记得那天很热,风刮得很猛。张掖就像打开了吹风机一样,燥热的风让我的皮肤干到掉皮,嘴角也裂了,灰尘和污垢都被吹进了眼睛。我们仨不得已在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上停下,我开始怀念公路入口处那间舒适的宾馆客房。这时,一辆黑色汽车驶来,我们招手拦下,向司机寻求帮助。司机问我们发生了什么,钰华提出能否载她驶出公路,找一个租卡车的地方,司机一口答应了。在好心司机的帮助下,钰华坐上了顺风车,我和贝文则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不久,钰华搬来了救兵。一辆大卡车停在我们面前,钰华和司机从车上跳下来,又帮我们把自行车搬上卡车货厢,载着我们驶过了刮着飕飕大风的路段。道别的时候,司机大叔不肯收一分钱,只是咧着嘴笑着祝我们好运。事实上,在我们的骑行中,这样的故事时常发生。我甚至能想象,几百年前马可·波罗来张掖时也一定被热情友好的中国人包围了。
对于身为“吃货”的我,在张掖街头闲逛根本不需要地图,跟着鼻子走就好——香味会从各个方向飘来。
我很难想象在味蕾刚苏醒的早上大口吃羊肉的感受。但到了张掖,大部分外国游客都会挥手告别熏肉培根,取而代之的是蒸羊肉或烤羊肉包子。在张掖那两天,我也将早餐换成了羊肉包子,那味道真不错。
新疆维吾尔族男孩津津有味地啃着馕。
拉面更是张掖街头的独特风景。当你点的是一碗手工面,厨师就会拿出一块面团,揉一揉、抻一抻,再拉一拉,然后扔进沸腾的肉汤。就跟变魔术一样,一坨面团瞬间成了一碗香喷喷的拉面。张掖还有一款叫烤馕的“平底面包”。大厨会将面饼贴在烤炉内壁,烤制一段时间后取出来,撒上一小撮盐巴和香料,这道美食就完成了。烤馕是中国西北部地区最重要的主食之一。我们在骑行途中遇到过几个新疆维吾尔族男孩,他们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馕,一边向我们疯狂推荐。
关于张掖的拉面和烤馕,有这样一则轶闻:马可·波罗将它们带回意大利,意大利厨师品尝后灵感迸发,于是意大利面和意大利披萨就诞生了。我翻阅过一些史料,发现意大利面和意大利披萨出现的时间早于马可·波罗来中国的时间。很显然,这条轶闻中的说法是错误的。不过它足以说明,东西方美食有共通之处。
在张掖街头闲逛,不能错过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寺庙。大佛寺是整座城市最具标志性的建筑之一。它保存着全国最大的西夏佛教殿堂——大佛殿,现在看来那里也是一座集建筑、雕塑、壁画、雕刻、经籍和文物为一体的佛教艺术博物馆。上世纪70年代,中国的考古工作者在大佛寺的殿基下发现了5枚银币。这些银币来自波斯萨珊王朝,正面为王者头像,背面有拜火教的祭坛,祭坛两侧各站1人。如今它们已成为古代中西贸易往来、经济交流繁荣的重要物证。
张掖市马蹄寺景区雪色迷人。
我去过张掖城郊的马蹄寺,那也是一座佛教寺庙。传说中,天马下凡时将一只马蹄落在这里的一块岩石上,踩下蹄印,寺院因此得名。在张掖骑行时,我遇到一些印度游客,我想其中许多是为这些佛教寺庙而来。
和甘肃其他城市一樣,张掖聚集了许多穆斯林。在一定程度上,穆斯林文化也构成了城市的一部分,伊斯兰清真寺点缀着这片土地。比如位于人民南街的南关清真寺,殿顶中间是大圆顶塔,前柱为大理石贴面,是一座典型的穆斯林建筑。
从各类建筑能看出,张掖是一座“交汇的城市”。宗教、民族和文化在这里融合,形成了十分有趣的画面。关于这一点,前文提到的美食摊也是例证:羊肉拉面和羊肉包子是穆斯林食物,烤馕是维吾尔族人的发明。街道上,人们大声叫卖着各自“老家”的“土特产”,气氛很融洽。这大概与张掖的历史有关。千百年来,连接古丝绸之路的张掖是河西走廊上的一座驿站,为形形色色的游人提供了一个休憩的场所。他们带来了世界各地的文化,让张掖更多元包容。
最后,我想说说张掖的古迹保护。骑行于张掖荒漠时,长城遗迹随处可见。这段长城是战国、秦代、汉代乃至明代、清代时为抵御匈奴或蒙古铁蹄而陆续修筑的。
当我们路过城墙遗迹时,闹了一个小误会。我和钰华看到长城边围着一群人,他们一只手提着水桶,另一只手好像正拿着工具刮涂着墙面。我和钰华都特别生气,“他们正在偷走中国文物!”我俩凑上前,正打算理论一番,却发现那是一个学术团队,一位教授正带着一群学生学习研究。教授告诉我,很久以前,当地居民在原始城墙的基础上建造了避难所,后来这些城墙成为村庄与村庄之间的分界线。一直以来,无论政府还是居民,都十分重视对这些遗迹的保护。
我在英格兰北部长大,我的家乡南希尔兹曾是罗马帝国的东部前哨,那里也有一座长城——哈德良长城。哈德良长城建于公元122年,当时罗马帝国占领了不列颠,这座城墙用于保护罗马人免受卡里多尼亚人的入侵。1987年,哈德良长城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一时轰动了整个英国。但由于缺乏保护意识,哈德良长城并没有被维护好。一些当地居民甚至随意搬走城墙上的石头,用于修缮自己的房子。这实在让人痛心,保护世界遗产应是全人类共同的责任。
在张掖,我们和那位教授聊完后再次骑上了自行车。经过那些残破土墙和壕沟时,我仿佛看到了百年甚至上千年前,漫漫长城沿线,数十万士卒开垦、牧羊、戍边的场景。我和钰华都意识到,在壮阔的大自然中,它们正静静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辉煌。斑驳的城墙也是现代张掖的符号,它们和食物、古寺等一同构筑起张掖人民的精神家园,绽放着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