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甲流“抢”病人

范志伟

深夜11点，急诊依旧人声鼎沸。

每逢秋冬季，急诊里等候就诊的病患几乎都是以发热、咳嗽为主要症状的呼吸道感染者，医生的工作量也比平时上升了3—5倍。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依然能在喧嚣声中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一位50多岁的男性患者坐在我面前。通过询问病史，我得到了重要的信息：突然起病、高热不退、肌肉酸痛伴有疲劳乏力等全身症状。虽然还未对患者进行完善的甲流抗原检测等检查，但他的症状几乎与甲流感染一模一样，十有八九可以判定是这个病了。

患者面带难色，痛苦地说：“医生，我太难受了，给我输个液吧？”在急诊室工作，经常会听到患者要输液的需求。也许是因为大家的童年记忆里大多有长辈们“输液好得快”的连哄带劝？其实随着医学技术和医学观念的发展进步，现在很多时候，输液不再是首选、必选方案。如果对甲流患者进行输液治疗，非但不能快速治愈，反而可能还会出现过敏反应、输液反应等不良事件。

体格检查后，我建议患者先做心电图、血常规等一些常规检查，再酌情考虑是否需要输液。

“磨刀不误砍柴工，给您简单做个检查，我也好对症用药。”我一边为患者解释，一边转头告诉他的妻子：“他现在不仅是发热，有胸闷感觉，心律听起来也不齐，还是检查一下为好。流感虽是常见病，但也会发生心肌炎、肺部感染等较严重情况。”

患者妻子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迅速将他从板凳上拉起来，去做检查。两人消失在人群中。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们离开不到40分钟，我的办公电脑响起了危急值报警声，点开一看，果然是这位患者，其检查结果中的血清钾离子浓度仅为2.9mmol/L（正常范围是3.5—5.5mmol/L），而更要命的是肌钙蛋白I为1.2μg/L（正常界值 ＜0.03μg/L）。这两个危急值让我打了个寒颤，这说明他患有心肌损伤，而且极有可能是病毒性心肌炎。

我立即拨打患者電话，让他第一时间赶回急诊室。放下电话，我回想起过去为一位重症心肌炎患者做急救的场景，当时为其做了多次除颤和胸外按压，不一会儿就忙得气喘吁吁，可惜还是未能抢救回来。这一次，我要把患者从死神身边抢回来！

患者在接到电话后迅速回到急诊，我拉着他冲进抢救室，安排吸氧和心电监测，为的是观察其生命体征变化，以及完善心脏超声等检查。患者望着医务人员在自己身边忙忙碌碌的，有些不解：“我就是流感，医生你们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我告诉他，人在高热之后易有低钾血症和心肌酶升高的风险，更会危及生命。患者似乎有些理解了我的话，自嘲道：“我之前让你给我输液，被你拒绝了，现在你又把我拉进抢救室里来，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

“你就安安心心待着吧。”为缓解患者紧张的情绪，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静卧休息，听候后续安排。接着，我再次追问患者的病史，他才道出详细的病程。

原来，他早在10天前就反复发热，以为自己只是得了普通流感，就未重视，自服了抗生素缓解发热。3天前，他和朋友外出聚餐，禁不住“诱惑”多喝了几杯酒，之后再次发热，且高热不退，才在妻子的陪同下来了医院。此外，该患者还忽视了一条重要的过往病史信息——他在5年前的一次体检中出现了血糖异常，因为没有口干多饮等明显症状，就一直未予重视。

接下来的突发情况，更让我如临大敌。就在为患者补充电解质时，他突然出现恶性心律失常，频发室速（又称室性心动过速，是风险较高的心律失常）。心电监护显示屏上大幅度变化的波形曲线让我胆战心惊，突如其来的心律失常直接导致他脸色瞬间苍白。

患者妻子也被吓坏了，着急地问：“他不过是有些发热，怎么一下子就严重了？”我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立即给患者注射药物和进行其他抢救工作。

患者妻子提出的问题也是很多患者的疑虑，自己只是有些发热，病情怎么就比别人严重了许多？其实，每一次大抢救的背后都有一系列机缘巧合的偶然，每一次抢救失败的背后都有值得我们警惕的教训。比如眼前这位患者，他一开始只说了自己发热两日，未提及在这10天里反复发热；他记得自己发热后无过度劳累熬夜的情况，却对自己偷偷喝酒一事闭口不提——也许是瞒着妻子喝酒怕被揭穿了挨骂吧；他还有血糖异常，这更容易加重某些症状或者限制某些用药；另外，从他的症状来看，初步判断为甲流感染，但实际上还有其他病原体感染。

好在药物进入患者身体后发挥了作用，未出现心室颤动（简称室颤，是一种致命性的心律失常。如果不救治，3—5分钟可致命）。患者的脸色不再苍白，显示屏上的波形曲线也渐渐变得稳定。忙了一通的我，终于松了口气。

患者的妻子还徘徊在抢救室外，不停向里张望，担心患者的病情。而抢救室内，正在治疗中的患者也十分挂念妻子的健康，焦急地说：“没想到发热也会这么严重！医生，您快给我妻子查查，万一她被我传染了，也有问题就麻烦了。”

这看似是接诊工作中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甚至是容易被忽视的一两句闲话，却让我的内心涌起一股暖流，这个看起来有点儿不听劝的中年男人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放心吧，你老婆没什么问题，人家比你更听医生的话。我已经把预防甲流的办法告诉她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抢救治疗，患者的病情逐渐平稳，随后被送进普通病房，做进一步治疗。转病房前，患者对我说：“还是你这个医生有经验。”我对他笑笑道：“希望你以后别对‘小病’掉以轻心了，早日康复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