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铎
一
又失手了。
马可就和老宋发生了争执。马可不想干了。老宋说马可,你妈可是等着救命钱哪。这话,像条鞭子,抽得马可直哆嗦,马可立马打蔫了。对面驶来一辆商务车,一直驶到悬崖边才停下。马可赶紧爬上大堤,老宋紧跟其后,越过滨海路,很快就靠上了商务车。马可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乱哄哄的,仿佛胸腔中吊着一百颗心脏。商务车先摇动了几下,接着就像抽风样地摇开了。马可悄悄摸到了门把手,打算突然拽开车门,电光石火间,把刀子架在对方的脖子上,或者其他什么部位。马可不想伤人,训练时,马可曾经能把胳膊粗的小树砍断。马可多次跟老宋说过,咱只图财,咱绝不害命。老宋说,管他哪,不舍财就得舍命。
石槽沟三面环山,一面朝着大海,悬崖下面有一片野地。野地的入口处很窄,小汽车勉强能开进去。以前,大潮的时候,海水一直能涌到悬崖下面。自从修了大堤,悬崖下面就成了孤岛。也是从修了大堤开始,这块偶然形成的孤岛就成了时髦男女玩车震的地方。在马可看来,这儿的唯一好处就是僻静。老宋笑马可没有性爱经验,除了僻静,就没看出一些浪漫情怀吗?老宋还说,来这儿玩车震的都是有钱的主儿,都是要脸的主儿。老宋给马可洗脑打气,老宋让马可相信,打劫这些人绝对零风险。马可就觉得有道理,即便没有道理,马可也得认为有道理。马可缺钱,缺钱人的脑子是空的,是木的,是没有分辨能力的。只要能搞到钱,老宋说什么,马可都会深信不疑。
这一晚,实在够折腾的,前一辆车,从车窗缝里塞出两张钞票,马可就愤怒地吼,打发要饭的吗?车内突然传来女人说话声,是马可?随后是男人的恶嘟嘟的低吼,马可,你他妈的想坐牢吗?马可就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朝大堤上跑,跑得那个快,风都追不上。老宋跟在后头,老宋抻着脖子嚷,马可你遇见鬼了吗?越过大堤,马可停下了,马可喘吁吁地说,不是鬼,是隋处长。老宋说,隋处长又能怎样?一句半截儿话,马可就想明白了,对呀,隋处长又能怎样?打劫的和玩车震的,到底谁怕谁?
马可一时惊吓,恍惚了,马可猜不出车里的女人是谁。马可心有余悸,就央求着,算了,改日再来吧。老宋沉下脸来,老宋说马可,你妈等着救命钱哪。马可的脑袋就胀鼓了,马可就觉得自己肩膀上顶着一个大猪头,又沉又木。
老宋让马可瞪起眼珠子,老宋让马可把胸脯挺起来,老宋让马可攥紧手中的砍刀。老宋啐着,吼着,嚷着。马可也啐着,吼着,嚷着。马可重新爬上了大堤,再看,隋处长的车早就跑远了。老宋埋怨马可关键时刻心软,心软,就做不了大事,心软,就会失去很多机会。老宋的埋怨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马可也觉得可惜,如果心硬一些,把隋处长劫下来,让他掏个十万八万,一切难题也就解决了。这些年,隋处长没少捞钱。九月告诉马可,隋处长的好处应该有你的份,你帮他出了那么多的力。九月坚持让马可找隋处长要回属于自己的钱。马可不要,硬挺着,马可说得想得开,马可说他想放长线,马可说他想钓大鱼。九月失望了,没过几天,九月就绝望了。分手的时候,九月说了两句话,一句是:“马可,你不像男人。”另一句:“马可,在陈大权面前你就像一条狗。”陈大权是他们的老板,马可不明白怎么就扯到老板的头上了。改天,马可就明白了,九月跟陈大权早就好上了。
老宋对着车门喝道,拿钱!
马可一刀砍在车门上,马可就喊,想想吧,脸面值钱,还是钱值钱?感觉有些绕舌,有些软弱,马可就又连砍了几刀,直了嗓子吼,拿钱!拿钱!车里头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是吓傻了。马可又砍了一刀,车窗玻璃降下了一条缝,马可就看见了一沓钱。老宋伸手抓住钱,太少!马可颤了声地说,不够!车里没动静,慢慢地,又伸出一沓钱。老宋对马可说,拿着。转身撤了。马可伸手的时候,钱又缩了回去,马可就再次举起刀,刀没砍下,马可就被一闷棍打倒了。
二
阳光像一把金针,劈头盖脸地刺来,劈头盖脸地刺向马可的眼睛。马可捂住了眼睛,指缝里就露出了一条黑毛狗来。黑毛狗咆哮着,蹿起又落下,如果没有绳子勒着,肯定能扑上来,肯定能把马可的灵魂咬碎。马可蜷缩一团,惊叫着,本能地护住了脑袋。女子吆喝着,拽着绳子,控制着黑毛狗。马可稳住了神,马可的心都着火了,烧得他唇干舌焦,钱呢?钱呢?晕头的马可,记不起自己挨了一闷棒,他的思维还在接续刚刚抢劫的片子里。马可一眼就看到了砍刀,马可紧爬过去抓在手里。有了砍刀在手,马可的胆量就大了,马可就不怕黑毛狗了。马可问,钱呢?我的钱呢?女子吆喝着,麦恩,乖,麦恩,乖。从马可的身后转过来一个男人,男人眼里蒙了一层冰。男人的脸上也蒙了一层冰。
男人冷冷地说,柳佳琪,咱们走吧。
马可急着问,钱呢?我的钱呢?
柳佳琪说,我们没看见你的钱。
男人冷冷地说,柳佳琪,别跟他废话,咱们走!
马可伸出砍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马可想知道钱哪儿去了,除了眼前这两个人,马可不知道还能问谁去。男人抓住了马可的手腕子,男人想夺下砍刀,马可虚晃一拳,挣脱了男人。马可挥刀就砍。砍刀挟着劲风下去,半途中突然翻转,刀背朝下,刀锋朝上,就砍在了男人的脖颈上。
男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柳佳琪狂叫着,爸爸呀!
黑毛狗一口就咬住了马可的手腕,马可就觉得耳畔发生了惨烈的大爆炸,马可就觉得胸腔里也发生了惨烈的大爆炸。马可的耳朵和胸腔里的一百颗心脏瞬间就被炸得血肉模糊。马可直了声地嚎叫,马可感觉自己的嚎叫声被大爆炸声裹住了。黑毛狗像一条硕大的蛆虫,缠住了马可的胳膊。马可拼命拽着胳膊,想从黑毛狗嘴里夺下他的手腕。男人爬起来,一把一把地摸着后脑勺,柳佳琪惊叫着,你没死?男人说,可能没死。柳佳琪回头就喊,麦恩!麦恩!黑毛狗松了嘴,扔下马可,跑到了柳佳琪的身边。柳佳琪掐着黑毛狗的嘴巴,揉着黑毛狗的脑袋,柳佳琪微笑着,表现得柔情万种。在马可看来,柳佳琪分明是在獎励着为她挺身而出的男人。黑毛狗摇着尾巴,很是享受这种奖赏,黑毛狗同时没有忘记职责,黑毛狗盯紧了马可。马可顾不得手腕子疼,也盯紧了黑毛狗。男人踢了马可一脚,男人的脸红了,一直红到脖子上,男人的脸上燃烧着愤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