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诗行 北疆诗心

2024-01-06 08:24:53崔荣
星星·诗歌理论 2023年12期
关键词:诗群乌兰兴安

崔荣

不论中外,从古至今地理特征对文学实践的影响都是直接的,诗歌创作更是如此。本期“兴安诗歌那达慕”小辑中的诗作,让我们看到了草原诗歌的动人辉光,显示着草原诗歌从未终止的自我更新和不断推进的艺术探索。广阔无垠的乌兰毛都草原,以一种既现实又梦幻的方式,构筑起诗人们不断铺展的诗行,那些直面辽阔而生出的孤独、宁静、坦然和沉醉,让乌兰毛都之诗成为激荡人心的苍茫之歌。

刀客在《乌兰毛都 请允许我这样爱你》中喊出,“世界陷入一片安静/从一碗奶茶到十万朵雪花/乌兰毛都以它孤独的方式/让每一个路过的人爱上它的辽阔”。乌兰毛都具象化了这种辽阔,所具有的震撼力量当然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还有因辽阔而生的安静和孤独,以及为这辽阔赋予心理体验的色彩和美学空间意义上的内容,苍茫之境天然而成。辽阔也催生着阔大、不羁和无畏的想象。樵夫在《一个人的酒宴》中,“吞下彩虹,把美好变成豪饮”,于是“旷世的微醺”便生出,诗歌应有的丰沛和无碍的想象力得到释放,并引发更加意味深长的联想。

将地理意义上的辽阔转化并升华为审美意义上的苍茫,依赖诗人自觉的空间构建意识,而鲜明的空间建构意识正是兴安诗群也是草原诗人诗思运行的突出特点。陈小秋在《大地的诗行》中发现“大片的绿,在缝合天人合一”,当“腾空的苍鹰”驮起“大地的诗行”,无不彰显着由草原观览天地直上九霄的胸襟。绍伟以《夜空》命名自己的诗歌,标题召唤的诗行喷薄而出。诗人们从一杯酒中看到彩虹,从一碗奶茶写到十万朵雪花,更是由近及远地写出草原的立体、旷远乃至伸缩和延展。从北朝的《敕勒歌》开始,草原诗歌便生成如此特质,这一文脉取向与空间自觉在今天的兴安诗人笔下仍被延续,并有创新与发展,这是兴安诗人抒写乌兰毛都草原时的总体特点。小辑中几乎所有的诗行都寥廓苍茫、刚健豪迈,仿佛草原的辽远被进一步延伸,想象空间和美学空间被纵深拓展,为草原诗歌的核心特征及其开阔气度增添了新的光彩。

令兴安诗人倾心的是对速度、力量的瞬间把握,对变化与流动的持续凝练,这些造就了草原诗歌的动态之美。奔跑的风、流动的白云和不断延伸的山岗,成为诗人形构草原内在力量、建构诗歌动态之美的基本意象。如王静文在《线条》中,别具慧眼地发现草原有着丰富的线条,这些线条“弯的 直的 交错 重叠 延伸”,构成一种“起起伏伏的美”,别开生面地把握住了草原尚未被人发觉的某种样貌。草原上的诗人深知离离原上万物皆有灵性,山与河在高低凹凸之间构造出的流动性会让诗歌本身气韵生动,这在王淑芬、朱连升、丰慧等诗人的作品中都有精彩呈现。

那些在草原上直观可见甚至成为刻板印象的骏马与羊群,并未在兴安诗人的笔墨中占有重彩,反而细描草原上的山岗如何奔腾跳跃、河水如何激荡流转的诗歌极具动态之美。呼啸的风此时在大呼小叫,拂动的风彼时又柔声低语,草原也因声色尽显而活力迸发。如樵夫在《一个人的酒宴》中的诗句,“那些泡沫清响着/把我心中的草原又撕开了一些”;包立群在《所有的诗人都见到了妈妈》中写道,“篝火跳舞不止/星星跳舞不止”;岂梦炜在《遇见巴彦敖包》中发现,“风儿带着草香奔跑”;清心在《来客》中感受到“一阵风,在墙头上/大呼小叫”,这些作品都是通感拟人并用,细数草原让人怦然心动的种种瞬间。我在这些诗行中,总能看到一个善感的诗人,正情趣盎然地回味草原万物生长时或娇羞、或坦荡、或痴缠、或自由、或灵性的万千形态;那些注入了丰沛情感的诗行,亦实亦虚、亦静亦动,无不神采飞扬。

当然,动态之美的形成还得益于长期身处草原的兴安诗群在具体的诗写时所采用的“流观”视角。“流观”不是站在固定的视点看世界,而是纵身大化、与物推移,徘徊流连于天地之间。草原诗人顺承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在“牧草丛中成长”,常处于高飞的雄鹰与蜿蜒的河流拓展出的宏大空间中,以变动不居之眼观照并表现世界,自然也成为其诗艺展开的基本视角。正是有了“流观”之眼,《线条》的作者王静文才可能细察到“曼妙的河岸线/使流水泛起了花朵般的涟漪/抛物线一样的山/让整片草原摇荡”;雪鹰才能在《在乌兰毛都草原》中看到乌兰河“绕过了多少/芨芨草的遥望/收纳着多少/阿妈的星光和炊烟”。可以说“流观”背后有诗行载不动的深情,也有与天地同游的诗心。由此,深情柔婉与豪健进取的诗思才能在诗歌中并育不悖、激发互补和自如畅行;诗歌的空间与时间的双重生命力才能被激发,生发出的雄浑因细腻更加壮阔,流动因静定愈加彰显,质直因灵性而生气淋漓,呈现出亦柔亦刚之姿与亦在亦不在之量。正如诗人阿古拉泰所言,“天上的云彩变幻着意象,其蓬勃灵感才能被精准表达”。

文学空间从来都是含蕴着无限的意义和生发可能的隐喻之地,草原同样如此。绵延千载的草原诗歌以对实有之地的恒久想象,让草原成为充满文化变迁、生命悲喜和四季轮回的辽阔空间,也成为安置漂泊情感、修复破碎梦境与安顿孤寂灵魂的理想之地。在此意义上,一代又一代的草原诗人所抒写的兴安从来都不是“乌托邦”,而是福柯所言的“异托邦”。它涤荡万物、气象万千,兼容牧歌和挽歌的复调共鸣,既是实有的存在,更是精神的建构;既是远方的异乡,更是永在的家园。

席勒在《诗歌的力量》中曾言,“诗歌能引领漂泊的人们脱离殊风异俗的他乡,恢复往昔的纯洁天真,进而回到青年时代的草房中,回到家”。兴安诗群笔下的草原就有故乡家园的稳定意涵。阿·赛音朝克图在《元上都草原》中写道,“我却为你的纯真、坦荡而担忧”,其实就是在呼唤记忆中的也是往昔曾有的纯真坦荡,表达一种深重的怅惘和世易时移的期待,又因元上都草原的特殊性,地理意义上的乡愁就转化成为历史意义上的乡愁。兴安诗人的故乡往往与母亲、童年互换。如徐艳君的《在草原》中,“在母亲怀里/这样来到尘世/也将这样枯萎”,也就不必讶异一个人在草丛中躺着。兴安诗人的这些诗篇,让其回到最古老也最常新的诗歌命题上,从而扣动读者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情感。

由家园衍生的多维意涵还表现为草原成为安放心头重物之地。兴安诗人在构建草原文学空间时体现出延展性和流动性的特点,在诗意开掘上也呈现出延展和多义的特征。如雪鹰的《在乌兰毛都草原》中,“我一次一次地来/把心头的一块石头/放在敖包山上”。草原也让离散和走失的一切悄然归位,如谢晓华的《妹妹的代钦塔拉草原》中,“你和落叶都是在树根下 走散的”,当妹妹重新“步入草原”后才真正落叶归根,“而你我互换酒盏/是把雨水还给闪电和高原 把奶水還给了弃婴”。诗人让所有生命的离去返归应许之所,草原在这时成为文化的根脉,也是心灵的皈依之地。

当然,草原更是生命重新焕发之所。如陈小秋的《另一种贪婪》中,“草和水的味道”“让多少城里来的鼻翼,翕动中”,甚至“陷入另一种贪婪”,这是以反讽之笔写出草原更新万物的强力。浪子青在《杭盖乌兰毛都》中写一片疏林草原的沉寂之夜,“我”才能够“在看不见的灵魂深处/舒展无法修饰的爱”,也“在矜持的醉意中/更新沉默的风暴”。诗人在更深的意义上说明了草原的更新之力,这更新之力甚至有复原和重生之效。刀客的《今晚我在乌兰毛都草原》一诗中,写乌兰毛都草原攥住了“我”内心深处“最忧郁的蓝”,让“我的苍茫/在辽阔中获得重生”。月下成诗的《独坐之夜》中,“痛苦的秘密被黑暗紧锁着/思想在时间的裂缝中燃烧//独坐之夜/只有灵魂转身,带着一身的光芒”。诗歌表达乡愁本是常见的诗意达成取向,当草原成为能够卸下心头之负、焕发生命之光的场域时,诗人的书写也就进入了生命哲思的层面。

厚重的大兴安岭与多民族文化交融互鉴的科尔沁孕育了兴安诗群,在兴安诗群用诗行浇铸的“异托邦”中,诗歌拥有原乡的、抚慰人心的古老力量,具有历久弥新的疗愈或鼓舞作用,为当下中国诗歌创作奉上北疆的诗心。在一个不断变化的时代,这颗诗心终将永存,一如诗歌本身。

本文为内蒙古自治区高等学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内蒙古作家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创作研究中心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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