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的理论基础、内涵要义与重要意义*

叶锦华

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是指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指导下，为应对生态危机在生产和生活中采取的一系列通过减少资源浪费，促进环境保护的重要举措。随着人类开发和利用自然资源能力的大幅提升，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和稀缺性为人们悉知。如何通过节约使用资源，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与生态保护之间的平衡成为新时代以来我国面临的重要课题。现有的研究多集中于宏观层面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观的理论构建与实践开展，但作为保护环境的根本之策——“节约资源”这一视角还有许多研究空间。本文立足于新时代以来党中央在资源节约方面的重要论述，探究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的理论基础、内涵要义与重要意义。这将在理论上进一步阐释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于节约资源的指导作用，在实践上亦有助于凝聚节约资源的价值共识，为缓解全球资源危机，达成“双碳”目标提供新的思路。

一、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的理论基础

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的理论基础根植于马克思主义关于节约相关论述的思想沃土，承继了中国古代“取用有度，用之有节”的生态智慧，赓续了党关于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的价值立场，具有深刻的文化逻辑。

(一)思想沃土：根植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节约的相关论述

马克思主义对节约的相关论述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工人劳动时间的节约，二是生产资料、自然资源的节约。这两方面的论述具有内在相关性，均建立在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之上。

首先，工人劳动时间的节约。根据马克思主要的观点：“正像在单个人的场合一样，社会发展、社会享用和社会活动的全面性，都取决于时间的节省。一切节约归根到底都归结为时间的节约。”(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7页。劳动时间节约离不开对资本主义的强烈批判，他们认为资本家对生产原料是极度节约，对工人却是极度浪费。资本家通过剥削、压榨工人实现资源节约是一种狭隘、自私、利己主义的节约。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在逐利性指导下，总是最大限度降低成本，压榨工人，节约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生产的节约以个人获利为本位，为实现资本家利润最大化。

在社会化过程中，资本主义制度更是因生产无政府状态和恶性竞争以及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而造成大量浪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迫使单个企业实行节约，但是它的无政府状态的竞争制度却造成社会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最大的浪费。”(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5页。由于恶性竞争，产品一旦生产出来，如果没有占据价格或质量优势，便会被市场抛弃，成为没有交换价值的废品。这种生产无政府状态的恶性竞争，使大量商品堆积，大量人力、物力因为没有完成消费这一“惊险的跳跃”而白白浪费。

资本主义制度最大的浪费还表现在周期性地爆发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例如骇人听闻的“倒牛奶”事件。当生产过剩时，许多工厂倒闭，失业人口急剧增加，大量商品找不到销路，最终只能被销毁。这不仅是对社会劳动的浪费，也是对自然资源的“暴殄”。还应看到，生产过剩不仅浪费了初始资源，同时耗费了珍贵的环境承载力，以掩埋这些人造垃圾。因此，要从根本上推翻资本主义制度下帝国式生产和生活方式，需通过合理公正的分配，实现资源的有效节约。

其次，生产过程的资源节约。马克思明确肯定了自然资源对人类的重要意义。自然资源是人类生活的物质前提，同时也是劳动的物质前提。“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为了应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7-208页。，由此明确了物质资源对人发展的根本意义。在具体生产实践中，马克思指出了两种节约资源的途径。一是通过生产原料的高效使用，即“把生产排泄物减少到最低限度和把一切进入生产中去的原料和辅助材料的直接利用提到最髙限度”(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17页。。二是实现资源的循环利用，即“生产废料再转化为同一个产业部门或另一个产业部门的新的生产要素”，(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4页。如此便可以实现资源循环利用。马克思还痛心地表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79页。

总而言之，马克思是站在人类解放的高度来讨论节约。节约工人的劳动时间，工人便有更多的自由时间，实质上是对劳动者的一种解放。节约从本质上是关注人的价值。这种以人为本的节约思想与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逻辑相契。因此，基于生态环境保护的节约思想的基点在于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对资本逻辑经济发展的超越。由此实现对自然的解放，有助于迈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

(二)文化涵育：汲取中国古代生态伦理的文化滋养

节约资源的生态伦理思想自古有之，尤其是作为官方之学的儒家思想对此有丰富的论述。孔子言：“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意指节省开支，不侈浪费。孟子发挥了孔子“仁”的思想，提出“仁政”和“王道”学说。“仁政”和“王道”的思想不仅涵括了统治者对人民的仁爱要求，而且包括了对自然界所有生命的仁道思想。“不违农时，谷不可胜用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孟子·梁惠王上》)这里“时”就是人们从事农业活动的行为准则，遵循时节的自然规律，节制使用资源，保证物质的充裕是实现王道的基础。荀子发挥了孟子的这一思想，提出：“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鼋鼍、鱼鳖、鳅鳝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荀子·王制》)，意思同样是按照自然的节律安排人们从事农业生产的限度，合理开发利用自然资源。

宋明时期，理学家们基于不同视角阐述了节约资源的生态伦理思想。张载提出“民胞物与”，程颢继承孔孟的道统，用“仁”的思想打通了人与物的界限。程颢提出，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和“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基于这种价值判断，人们在对待物的过程中便要求多一份仁爱之心。他在《论十事扎子》中说：“圣人奉天理物之道，在乎六府；六府之任，治于五官；山虞泽衡，各有常禁，故万物阜丰，而财用不乏。今五官不修，六府不治，用之无节，取之不时。岂惟物失其性，材木所资，天下皆已童赭，斧斤焚荡，尚且侵寻不禁，而川浑渔獭之繁，暴殄天物，亦已耗竭，则将若之何！”(7)程颢、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454页。在面对山林采伐过度，川泽渔猎无度之时，程颢从天理的高度来说明对待自然资源的节用意识。这不仅有现实可持续发展的意义，同时也是“仁者”实现其“推爱及物”的重要表现。

作为儒学的集大成者，朱熹将孟子的“仁民爱物”解释为“物，谓禽兽草木。爱，谓取之有时，用之有节”(8)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63页。。这里，朱熹将“爱”解释为取用有节，这是继承了儒家的“仁爱”思想，孟子强调“爱物”，朱熹在此进一步将“爱物”具体化，即取之有时，用之有节。意思是当人们以尊敬、爱护之心对待自然物的时候，便会节约使用自然资源，而不会肆意浪费。

可以看出，中国古代生态节约伦理思想有以下几个层面内涵：其一，“取之有度，用之有节”是以“仁”为出发点的。儒家以普遍的“仁性”提供了人们对待自然物之时应当“取之有度用之有节”的道德理由。与西方近代掠夺自然利用自然的态度截然不同，中国古代待物的思想带有“仁爱之心”，这种仁爱是由爱亲推广而来，正如朱熹所说，“仁是根，恻隐是萌芽，亲亲、仁民、爱物，便是推广到枝叶处”(9)朱熹:《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2643页。。这种对待自然的仁爱思想也是当代许多生态伦理学者所呼吁的。

其二，“取之有度，用之有节”是以“天人合一”作为理论依据。所谓“天人合一”，即以“天”为最高权威，强调遵循自然生长规律，由此万物各得其性，各得其所，各正其命。正如荀子所言“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荀子·天论》)

其三，“取之有度，用之有节”是以社会的长治久安以及人类永续发展角度为目标追求。古人深刻认识到节制使用资源对长久发展的重要性。唐代陆贽首倡：“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生物之丰败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资治通鉴》)此中深意有二：一是，深刻认识到自然资源的稀缺性和有限性，“匮乏”提供了节约的充分理由；二是人的理性克制和合理安排资源可以使人们免于“匮乏”之苦，达到常足的境地。

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注重继承传统文化中关于生态建设的文化瑰宝。习近平总书记在多次讲话中引经据典，征引和阐释了中国古代思想家关于生态建设和节约资源的名言警句，彰显了对中华民族传统生态节约的坚守。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世界园艺博览会开幕式上强调：“‘取之有度，用之有节’，是生态文明的真谛。”(10)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编:《十九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24-25页。这不仅体现了社会主义生态文明观的基本核心是取用有度，而且明确表明了这一思想根源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对中国古代资源节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三)延续拓深：承扬中国共产党关于资源节约的政治主张

勤俭节约、艰苦奋斗是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本色，俭朴生活、克己奉公是中国共产党人的道德底色。无论是在一穷二白物资稀缺的新中国成立初期，还是在改革开放后“富起来”“强起来”的发展征途中，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的发展基调，并把节约型社会建设落实于党代会报告。党代会报告是我们党政治意志、理论主张、目标愿景与行动方略的集中体现，是对党的价值理念和施政方略最具权威性和代表性的说明。(11)江文路、张小劲:《中国共产党人民观的演进逻辑与特征——基于历次党代会报告的词频统计和语料分析》,《社会主义研究》2019年第5期。通过对中国共产党历届党代会报告进行文本分析，可以明显看出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对党关于资源节约政治主张的继承与发展。

通过表1数据统计可以发现，党的八大以来历届党代会报告关于“节约”的表述可以清晰地分梳为三种路向：其一，经济层面上以较少的耗费获得较大的效用，最终得以在生产、生活过程中得到减量化、再利用、资源化的效果。如“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便是基于对经济效益的优先考量。其二，政治层面上作为大规模群众运动的指导思想与国家重要的政治原则。如“坚持节约闹革命”“勤俭建国”等。此种表述下“节约”被赋予一定的政治色彩，目的在于动员全体人民艰苦奋斗，在一穷二白的国情下建设社会主义国家。其三，生态文明层面以环境保护为价值取向的“节约”思想。所回应的现实问题是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退化的严峻形势。以历时性角度考察历届党代会报告中节约型社会建设的动态演进，不难发现节约型社会建设演进的内在规律：作为生态文明建设的基础话语之一，“节约”一词的生态表达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发展过程。自十二大以来，“节约”在党代会报告中出现的频次逐渐增多，在党的十八大迎来高峰(13次)。与“节约”相关的生态范畴表达亦丰富起来，如“节能环保”“循环”“减排”等。

表1 八大到二十大党代会报告中“节约”关键词词频统计及关键表述

新时代以来关于资源节约的论述继承了党关于资源节约的政治主张。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在讲话中指出要坚持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再次明确了“节约资源”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密切关系：将节约资源视为保护生态环境的根本之策。这说明了节约资源对于环境保护具有根本性意义。相较于“资源开发和节约并举，把节约放在首位，提高资源利用效率”的提法，更进一步将生态文明作为节约资源的价值取向，超越了仅从经济角度来谈论节约资源的单一视角。新时代节约观的生态属性被极大开发，在实践维度上彰显了为子孙后代考虑的生态公平和生态正义。在空间维度上则是彰显了宏阔的全球情怀，全面提升了我国在全球气候治理、生态治理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二、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的内涵要义

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不是简单的减法题，而是囊括了产业升级，资源降低消耗，生态环境增值，民生福祉优化的综合题。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面临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叠加’的复杂局面，传统发展模式难以为继”(12)《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人民日报》2021年11月17日。。资源使用效率掣肘着经济高质量发展。在地球资源总量有限的共识之下，资源的节约高效利用比资源的开发更为重要。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大规模开发和改造，使得全球面临生态危机。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便是在资源约束趋紧、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严峻形势下，提出的系统的关于生产、生活、消费的节约要求。

(一)注重资源的循环利用

自然资源是构成生态环境的基本物质基础，同时也是人们生产生活的依赖和凭借。正如马克思所说，“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9页。。经济上的快速发展离不开对资源地开发利用，如何平衡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是生态文明思想的根本问题。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资源节约，强调“树立节约集约循环利用的资源观，用最少的资源环境代价取得最大的经济社会效益”。(14)《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396页。

新时代以来，节约资源与生态文明建设之间的关系得到深刻揭示。其论述基于两种内在相关的路径展开，强调了“节约资源”的根本性和实践性。一是以“节约资源”为生态文明建设具有根本性、源头性的生态内容。新时代在继承以往节约资源、保护环境是我国的基本国策、节约优先，节约与开发并重等基本论述上，进一步明晰了“节约资源”之于“保护环境”的重要地位。如“节约资源是破解资源瓶颈约束、保护生态环境的首要之策”(1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492页。，“在全社会牢固树立勤俭节约的消费观”。(16)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华人民共和国生态环境部编:《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学习纲要》,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94页。二是以“节约资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具体实践手段。如建设生态文明“必须从资源使用这个源头抓起”(17)本书编写组:《十八大以来治国理政新成就》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42页。。习近平总书记还从反面进行论述，“大部分对生态环境造成破坏的原因是来自对资源的过度开发、粗放型使用。如果竭泽而渔，最后必然是什么鱼也没有了”(18)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45页。。作为生态文明建设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节约资源的根本国策为我国资源使用指明了方向，并提出具体要求。

除了指合理高效利用之外，“节约”还意味另一种形式的“开源”。习近平总书记十分注重能源资源使用方式的转化，强调“世界上普遍把节能视为比开发更为优先的能源来源，称为煤炭、石油、天然气、非化石能源之外的‘第五能源’，这个理念值得推广”(19)习近平:《论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2年,第75页。。这个理念打通了开发与节能之间的界限，将节能视为开源的一个部分。这是新时代资源约束趋紧时代背景下的重要思想转变。“集约”则强调在社会化大生产和社会主义现代化背景下，利用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实现规模化生产和开发的效益。

坚持节约集约循环利用资源理念，是我国步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历史必然。节约集约利用资源既是形势所迫，也是应对资源危机的积极调整。全面深化改革的背景下，必须实现对资源更加合理化配置，进一步加快我国产业结构升级。根据经济发展状况，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任务是“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根本改善生态环境状况，必须改变过多依赖增加物质资源消耗、过多依赖规模粗放扩张、过多依赖高能耗高排放产业的发展模式”(2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38页。。节约集约循环利用的资源观，是未来产业的发展模式基础。

节约集约循环利用资源理念主要有以下特征：其一，节约集约循环利用资源观是建立在代际公平基础上的资源观。“资源开发利用既要支撑当代人过上幸福生活，也要为子孙后代留下生存根基。”(2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78页。其二，节约集约循环利用资源观是全过程、系统和整体的资源观，“要大力发展循环经济，促进生产、流通、消费过程的减量化、再利用、资源化”(2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45页。。其三，节约集约循环利用资源观是充分利用法律法规的资源观。2019年我国垃圾分类正式步入法治进程。《节约能源法》在2016年和2018年两次修订，以及2020年《反食品浪费法》的颁布都对节约资源提出更高的法律要求。其四，节约集约循环利用资源观是科技创新保障的资源观，“创新”是新发展理念之一，党的十九大提出“构建市场导向的绿色技术创新体系，壮大节能环保产业”，习近平总书记始终强调以科技创新提升资源利用率，设立国家科技重大专项。

(二)倡导消费的勤俭节约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4页。劳动者是商品的生产者，却不是商品的所有者，从而造成劳动的异化。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人不再以雇佣劳动者的形象出现，而是被构建为对商品有着无止境需求的消费者。资本主义操纵之下消费异化在现代社会普遍存在。鲍德里亚、德波以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深刻批判了晚期资本主义提供琳琅满目的商品阵列，利用广告和时尚不断推动人们进行浪费性消费。鲍德里亚指出人们真实的需要被消费社会所掩盖，消费社会的真相，在空洞大量了解的符号的基础上，否定真相。“它的宁静需要永久性的被消费暴力来维系”(24)[法]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先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2页。，由此揭露出资本主义消费社会更深层次的奴役和统治本质。西方国家浪费性消费的发展模式违背了可持续发展原则，最终会触及生态底线。

在西方消费主义思想影响下，人们容易将消费行为的实现，误以为是人生价值的实现，进而将所有生命的意义寄托在消费之上，陷入奢侈靡费的泥潭之中。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六次会议上的讲话也对奢侈浪费的生活方式进行严厉批评，指出：“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同时奢侈浪费之风也开始起来了，特别是‘土豪’式的生活方式，纵欲而无节制。有的人觉得住上大别墅、开上豪华车，一掷千金，醉生梦死，人生价值就实现了。”(2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17-118页。人们在消费逻辑之下，通过意向性的符码关系，不断追逐新潮的、限量的、奢侈的商品。最终不是“役物”而是“役于物”。在这个过程中人不仅丧失了主体性，而且造成了严重的资源浪费，妨碍了代际或代内其他人全面自由的发展。因此，“我们要倡导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拒绝奢华和浪费，形成文明健康的生活风尚”(26)《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375页。。结合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新时代的生态节约发生了从“节”到“约”的生态转向。

新时代勤俭节约消费理念并非意味着不要消费，而是着力实现消费的绿色化、高质量化，通过绿色生活方式倒逼生产方式的绿色转型。目前许多民众重视资源的节约，自觉抵制一次性消费，推动了绿色企业的发展。在节约消费理念的推动下，不少商家推出的“回收计划”“返航计划”都受到了消费者的认可和推崇。在生产与消费环节朝着“用生活的逻辑取代资本的逻辑”(27)陈永森:《以“生活的逻辑”替代“资本的逻辑”——岩佐茂的“社会主义在本质上是生态社会主义”思想评述》,《福建农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期。的方向努力。

新时代的勤俭节约消费理念不仅坚持了中华民族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精神气质，同时否定了西方社会中将消费与幸福、人生价值等同，将尽情享受视为人生信条的病态消费观念，对破除消费社会的“暴力统治”具有重要意义。勤俭节约消费观有助于人们摆脱被物包围的情状，摆脱被物的奴役，这正是其所倡导的一种还原生活本真的价值观。这种生活方式并非物资短缺生存所迫，而是在物质丰富下的主动节约，超越了对物的依赖。对个人生活而言，是化繁为简，将外逐的注意力内收；对社会发展而言，这是与生态文明建设同频共振的理念，有助于国家有限的发展资源的节约。勤俭节约消费理念作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重要内容，不仅继承了我国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彰显对抗消费社会“符码操纵”的中国智慧，以可持续发展的生活方式维护生态安全。

(三)凸显节约的法治约束

我国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中曾经存在严重的浪费现象，新时代节约要求亟需由观念系统的倡导转化为行为系统的落实。这个落实不仅需要道德、教育的规劝性力量，更需要法律法规的强制性力量。现阶段社会的浪费主要有生产和生活两个方面。生产和生活浪费现象的本质在于只追求经济的片面增长或个人享受，而忽视资源环境的保护。现代人虽然享有一定对物支配自由和使用的权利，但是私权的使用必须建立在不妨碍其他人私权行使的基础之上。任何人都有享有生态资源的权利，这个权利能否得到实现，关键在于社会成员对节约资源义务的履行。

节约立法的根本依据在于资源有限和资源社会性事实，“所谓资源社会性，是指资源无论在现实中为私人所有还是公共所有，都为全社会共同所有，并通过对资源的私人或公共利用使社会整体福利的增加”(28)黄锡生、峥嵘:《论资源社会性理念及其立法实现》,《法学评论》2011年第3期。。资源社会性是建立在公正、平等和效益等法律价值名目之上。“资源社会性对占有、享用资源成为一项基本人权，并对与资源有关的私权和公权力构成一定的限制。任何人只有节约和合理使用资源的义务，而没有浪费资源的权利。”(29)黄锡生、峥嵘:《论资源社会性理念及其立法实现》,《法学评论》2011年第3期。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良好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3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4页。。运用最严格的制度和最严密的法治对资源进行合理的管治，是生态文明建设的根本要求。

新时代以来，相继出台或修订一系列法律法规，其中具有突破性的表现为《民法典》中第九条绿色原则：“民事主体从事民事活动，应当有利于节约资源、保护生态环境。”有专家评论：“民法典绿色化的本质，是引入一种与传统民法不同的价值观，通过限制个体自由来保护公共利益”。(31)曹俊:《绿色民法典,绿色分量有多重?——浅析民法典绿色条款的时代精神和立法智慧》,《中国生态文明》2020年第3期。这部以保障民众权利的民法，出现了节约资源的公共性要求，较之以往是巨大的飞跃。民法典中规定“回收旧物”“节约资源的包装方式”“节约用地”为公民的义务，直接表明了节约资源的宗旨。民法典的绿色化，呼应了生态文明法制体系的内在逻辑，传递了生态文明新时代的价值追求。

新时代节约立法聚焦于另一重要领域是反对餐饮浪费。2020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针对餐饮浪费现象作出重要指示：“要加强立法，强化监管，采取有效措施，建立长效机制，坚决制止餐饮浪费行为，培养节约习惯。”(32)《坚决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各地各部门实施更有力的举措,杜绝“舌尖上的浪费”——建立长效机制,坚决制止餐饮浪费行为》,《人民日报》2020年8月13日。202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反食品浪费法》出台，其本质在于将提倡节约，反对浪费的道德规范法律化，体现了国家倡导文明、健康、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的消费方式，提倡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食物浪费不仅造成经济损失，而且严重危害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33)《联合国粮农组织:食品浪费严重危害自然资源》,《种业导刊》2013年第10期。，餐饮对环境造成了双重伤害。国外学者通过研究全球食物损失与浪费的碳足迹，发现食物损失与浪费带来的二氧化碳排放，“相当于人类二氧化碳排放量的6%-10%。”(34)黄佳琦、聂凤英:《食物损失与浪费研究综述》,《中国食物与营养》 2016年第10期。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即使生活一天天好了，也没有任何权利浪费！”(3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667页。各项与节约资源密切相关的法律法规的颁布，表明了生态节约由倡导性、权力性转向强制性和义务性，节约观实现了由自律转向他律的道德规范模式。

凸显节约的法治约束是在全面依法治国背景下，对资源能源有效利用的基础保障，这不仅否定了恶意侵占浪费资源的合法性，彰显了可持续发展的代内代际公平观，而且以节约的法治化推动了节约的道德性，为在全社会倡导以节约为荣、浪费为耻提供了制度保障，从而推动了美丽中国建设，有助于中华民族永续发展。

三、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的重要意义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迈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社会，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起着重要作用。不仅有利于发挥社会主义制度对于资源利用优势和节约集约使用优势，而且对追求新时代美好生活、参与全球气候治理实现双碳目标具有重要意义。

(一)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必然要求

马克思揭示出资本主义的节约观具有微观节约和宏观浪费的二元对立属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无政府状态的竞争制度造成社会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最大浪费。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可以充分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优势。以公有制为基础，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生产资料所有制保障了国家可以坚持宏观调控的优势，统筹经济与生态的发展，追求规模效益，真正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的节约观是对资本主义剥削的生产节约观和奴役的消费节约观的超越，代表着未来生态文明的发展方向。“资本主义包含着使生产和消费无限扩大的趋势，而这一趋势就其对自然生态条件的破坏而直接损害资本主义自身的生产条件和存在基础而言，生态危机其实就是马克思揭示的资本主义自我否定的自毁机制的当代表现形式。”(36)张盾:《马克思与生态文明的政治哲学基础》,《中国社会科学》2018年第12期。新时代的生态节约是“以人为本”的生态节约，超越了“以物为本”的资本节约。新时代的生态节约观是为民的节约，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初心使命。与资本主义社会中“还把浪费工人的生命和健康，压低工人的生存条件本身，看作不变资本使用上的节约，从而看作提高利润率的手段”(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1页。有着本质区别。新时代节约观主张跳出被物的奴役状态，引导人们放弃高消耗的物质消费，而是追求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这与我国传统节俭美德与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始终是一脉相承的。

(二)塑造新时代美好生活观的应有之义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标准逐渐从重“量”到重“质”的转化，主张以“人”的逻辑来取代“物”的逻辑。新时代的生态节约对“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强调正是呼应了新时代美好生活的追求，包含了物质财富、精神财富和优质生态产品等能够满足人们全面自由发展的需求。

在追求美好生活的过程中，人们对节约有两种不同的态度：被动节约和主动节约。所对应的是两种不同性质的节约：一种是限制性节约，另一种是满足性节约。“限制性节约是指对合理需求加以强制性限制和压缩的节约，满足性节约是指在满足合理需求条件下所实行的节约，压制和减少浪费。”(38)赵家荣:《中国节约型社会理论与实践研究报告》,北京: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2008年,第9页。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限制性节约以及背后所蕴含的匮乏、贫穷等被动无奈的意涵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满足性节约成为时代主流，也是美好生活的应有之义。满足性节约意味人们摒弃对物的大量占有，由此跳出被大量物包围和奴役的状态。

必须要清楚认识到，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绝不是以牺牲生活质量为代价，相反是面向未来、以积极提升生活质量为目标。在追求美好生活的过程中，节约有以下三方面重要意义：其一，物质层面上，树立正确的节约观有助于人们一定程度上摆脱被物质奴役的状态。老子云：“少则得，多则惑”，追求过多的物质会给人们带来更多的负担和心力的耗费，反而不利于人们实现对高质量生活的追求。其二，精神层面上，古人有云，俭有养德、养神、养寿、养气之四益。(《高氏塾铎》)其三，生态层面上，节约资源有助于减轻生态环境的压力，保障人们享有优美的生态环境。要言之，节约是对美好生活的进一步追求，蕴含着对人们的理性和德行的价值导向。

(三)实现“双碳”目标的内在要求

面对全球气候变暖和生态恶化的严峻挑战，2020年9月2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首次提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向全世界展示我国为全球气候保护作出更大贡献和致力于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决心和意志，引起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双碳”目标的提出彰显了我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气候治理中的责任和担当，也是我国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应然结果，同时也推动了我国生态文明建设。

在新时代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的战略指引下，《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提出：“把节约能源资源放在首位，实行全面节约战略持续降低单位产出能源资源消耗和碳排放，提高投入产出效率，倡导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从源头和入口形成有效的碳排放控制阀门。”(39)《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2-3页。《意见》十分重视节约资源的基础性地位，7次提及“节约”一词，24次提及“节能”一词，主张从思想、法律、体制、组织、作风上发力，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加强培育节约意识，力图在“空间格局、产业结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全面贯彻节约观念，为“双碳”目标的实现注入强大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