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
谁也没有想到,周琪琪会回到老家工作。她毕业于南京大学,原本可以留在大城市找份体面的工作。可她却回了老家,盘了中学旁边的一个店面,做起了书店生意。转角不起眼的一个门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装修队按照图纸施工了一个月,她忙得脚不沾地。
同学会的饭局延了一次又一次。这次拖不过,周琪琪脱下工服背上包,跑着去了饭店。城市小也有小的好处,到哪儿都能靠一双腿解决。
26岁的周琪琪穿着白T恤、牛仔裤和帆布鞋,小跑起来,风吹起头发。一晃神,她好像跑在18岁的夏夜里。
班里原来有55位同学,但每次聚会也就只到一半,分坐一个包厢的两桌。周琪琪到的时候,饭局已经开了一半。酒酣耳热,场面好不热闹。
见到周琪琪,老班长带头起哄,“周老板迟到喝3杯,喝3杯。”周琪琪听话自罚。酒镇出来的孩子,个个有些酒量,3杯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次周琪琪进来以后,刚才热闹的场面冷了一些,讨论的话题也悄悄地被藏了起来。
周琪琪倒是坦然,望着班长说:“你们刚刚是在讨论怎么去北京吧,到时候带上我。我还没去过北京呢,怕迷路。”
虽然没去过北京,但周琪琪看过中央电视台的大楼,逛过铜锣古巷,还去过人艺看话剧演出。
可这些都是从林肖的微博里看来的,那都是他常去的地方。这怎能让他们知道呢。想到这,周琪琪抬起手,又喝了口杯中的酒。
班长支吾道:“你也知道了啊。”“当然,林肖也给我发邀请函了,说他下个月结婚,还是室外婚礼,请我和大家一起去参加。”说者无心,听者不胜唏嘘。只是见周琪琪神色淡然,好像真的放下的样子,大家也就放开了。班长挠头,“嘿,这小子,胆儿挺大。”
聚会到夜深才散场,周琪琪喝了不少酒,红着脸慢慢踱着步子顺着月光走回家。想起和林肖分手那晚,她也算是这样的月色醉远客。他俩并肩走在皎洁的月光里,小镇四月的街很安静,路边的夜来香郁郁葱葱。他们的步子越走越慢,肩膀偶尔还会碰到。18岁的肩膀,都有些瘦弱而单薄。终于,还是林肖开的口:“我们还是好好念书吧,等考上大学了,就再也没有人会反对我们了。”周琪琪用力点头,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林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精美的笔记本,“这是我第一次拿到的稿费,一直想给你买个礼物。稿费不多,只能送你这个了。”周琪琪听着,更想哭了,接过笔记本小心地揣在怀里。
这就是他们短暂的少年时代爱情。从萌芽到被家长发现,不过28天。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分手,淡淡地,很干净,余音悠长。
256天以后,他们高考完,恋情又在麦当劳满是甜筒香气的餐厅里接上了。喜悦的同时又有些忧愁,一个要去南京,一个要去武汉,分离又近在眼前。
现在周琪琪回想起来,不得不承认,她和林肖可能就差了那么一点缘分吧。
小书屋开张,算好了吉时,热热闹闹放了几串鞭炮。透过纷飞的红纸屑,周琪琪看到林肖托花店送来的花篮,上面写着:少年意气,马到成功。她笑了,走过去把毛姆的书放到了更前面一些。这是他们读书时都很喜欢的作家。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世界里,他却抬头看见了月光。
周琪琪坐车去书城考察。小镇就一辆8路车通行,慢悠悠地开着,每一站都停。
工作日,上车的大多数是老年人。周琪琪塞着耳机听歌,偶尔发呆看着窗外。这是她回老家以来,第一次这样好好看看自小生活城镇的变化。
这时,上来一对同学,穿着校服还手拉着手。皆是年轻得令人羡慕的年纪。女孩坐下来,车上还有一个空座,只是离得稍微远一些。男孩坚持不肯坐,要站在女孩身边。两个人就这样笑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旁若无人。
周琪琪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想起大学时第一次去武汉找林肖,他带她去看樱花。武大太大了,到哪儿都要坐校车。那次在校车上也是这样,只有一个空位了,林肖轻轻把她按在座位上后,手扶住椅背圈住她,然后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静静看着她。车窗外飞舞的樱花花瓣偶尔吹落进车内,有一两瓣落在了周琪琪的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收进口袋里。林肖看到了,笑着问她:“喜欢吗?”她点了点头。
后来林肖写来的信里,也特意夹了今春的樱花花瓣,一朵一朵的,格外好看。在这个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就能马上联系到的年代,他们偶尔还会写纸质信。有点矫情,却很珍贵。
林肖在信里说他最近的生活。“立冬前后,从老斋舍拾级而上,去小剧场看完话剧社的排戏,便可停在夕阳下远眺珞珈山。山影错叠,红叶绵延。从理学楼走回来,樱花大道上开始掌灯,心头像一口暖酒晕开来。天气渐冷,你要注意保暖。最近话剧社来了一位新人,南方人,也像你一样怕冷,很有意思。”那个有趣的南方姑娘,后来成了林肖的女朋友。
林肖的婚礼定在秋天。据说那是北京最美的、最倏忽而逝的好光景,像一个人的少年时代。旧日的高中同学组团坐高铁去北京。4个小时的车程,大家一路说说笑笑也不寂寞。周琪琪也在其中,笑得淡淡的。班长给她递了一杯刚冲好的速溶咖啡:“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喜欢喝这个牌子的咖啡。”她惊诧班长的记忆力,感激地冲他一笑。班长扶了扶眼镜坐回前座。
周琪琪其實是很感激这帮高中同学的,带着她一起去北京,又留给她一个相对独立的位置,让她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当年她和林肖的分手很平静,林肖在电话里坦白说,对她大概只是高中时候朦胧的好感,而别人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其实那时她和林肖之间已经越来越陌生了。难得见面的寒暑假,聚在一起,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越来越淡,越来越远,这大概是多数异地恋的结局吧。只是当林肖真的提出分手的时候,那种悲伤还是压得周琪琪眼前一黑。周琪琪记得那一晚她无法入睡,去操场跑了十多圈,累瘫在草地上。那也是她第一次没有回宿舍,一个人坐在夜深的操场上,喝着啤酒,反反复复地唱陈升的一首歌,“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你。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她独自一人度过了失去林肖的最难熬的日子,偶尔深夜也会给林肖打电话,哽咽无声。林肖知道是她,在那头鼓励着:“你要振作,不管我是否在你身边,你都要好好过你的人生。”
林肖无意伤害她,只是人生如逆旅,不同的旅程会遇到不同的旅伴。不应心生怨恨,她和林肖,有他们过往的美好。
大三的时候,有一个学长温和地、长久地追求着周琪琪。她渐渐也放下了林肖,偶尔也会在网络上和林肖聊天,講讲近况,还有恋爱的喜悦与烦忧。
这是一场温馨美好的室外婚礼。秋日的暖阳温柔地照射着,新娘着白纱,眉眼温柔,很美丽。多日不见的林肖,穿着笔挺的西装,肃穆地站在对面,略微有些紧张。
证婚人道:“林肖,你是否愿意让沈缇成为你的妻子,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富贵还是贫穷,你都愿意照顾她,爱护她,矢志不渝。”“我愿意。”
一瞬间,周琪琪落下泪来。手边却出现一块干净的手帕,她接过来道谢。班长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总是跟我说谢谢。”
仪式结束后便是酒宴,周琪琪遥望林肖,他带着新娘,向宾客敬酒、聊天应酬。她几乎能想象出他们谈论的话题,他再也不会谈论诗歌、朴树、篮球还有电台。远去的少年,额头清朗如月光。
婚礼的后半场,也有朴树的《那些花儿》。在朴树真挚深情的歌声里,周琪琪知道他们最终不会相爱了,而这也是他们故事最恰如其分的结局。
尘埃落定,周琪琪回到家乡,守着她的小书店,平静度日。
只是班长总会出现,并且总在清晨,带一杯热豆浆还有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揣在怀里等她开门。周琪琪笑笑说:“班长,你不用总是这么照顾我啊。我是大人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班长挠头:“以前我也给你送过早餐的,你说你喜欢吃这个。”周琪琪哑然,愣了愣:“我课桌里的豆浆和包子是你放在里面的?”班长点头:“后来林肖给你带早点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给你送过了。”
很意外。周琪琪一直以为那个冬天课桌里的早点是林肖放的。原来她对林肖的好感,始于一个美好的误会。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心里点一盏灯,念念不忘的,终会有回响。
大约又过了半年,有一天早晨班长提着豆浆和包子出现时,周琪琪主动问他:“我俩要不要试试?”班长愣在那,随即笑着说:“表白的话应该我来说。”周琪琪回他:“你再这么墨迹下去,我们又要错过了。”
一年后的小书店里,是老板娘周琪琪,还有一个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的小男孩。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责编/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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