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导曾想让我改名

2024-01-04 16:59:54濮存昕
上海采风月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濮存昕谢晋

我是看谢导的电影长大的,后来谢导又把我拉到了电影界,是他把我真正地带入电影圈,而且一上来就演主角,实现了我的电影梦。

1983年或1984年,谢导要筹拍梁信先生的《赤壁大战》,他先邀请了我们剧院的院長于是之先生出演曹操,然后他听说空政话剧团有一个演员刚演过周瑜——就是我,于是便找上门来了。当时我在院里抱着孩子。我当然认识他,因为那时已经有电视了。他说:“打听一下濮存昕家在哪?”我说:“我就是。”我把他请到家里聊天。没过多久,《赤壁大战》的筹备停滞了,因为1000万拍摄资金没筹到,我自然也就没收到任何音讯。

没过几年谢导又来找我了。我还是住在空政话剧团宿舍的院子里。肖雄从上海打长途电话过来,说小濮你到上海来一趟,谢导要拍大片了,你来试镜头。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她说我就在这片子里头,你要演男一号的。那是1988年初,后来我没去,因为我那时没钱买飞机票,而且当时买飞机票不是件容易的事,得有介绍信才行。我觉得为了试个镜头自己买飞机票跑趟上海不划算。没想到谢导为此专门到北京来找我,而且直奔我家。肖雄和他一块来的。谢导说:“让你老婆做饭,我喜欢吃宛萍做的饭。”我们一大桌子人吃饭喝酒。谢导说:“我觉得你可以,你从剧本中选三个片段做小品,你自己创作自己想,三天以后我来。”可是我当时有难处,剧院已经在排话剧了,而且让我演的是主角。于是之老师也要栽培我,时间就冲突了。然而谢导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我就觉得云里雾里像是在做梦一样。那天他把《最后的贵族》剧本给我。三天后,我根据自己大概的想象做了三个小品,最后谢导挺满意,说:“好,可塑。”

后来,很快我就到了上海,体验生活,做小品,写人物传记,还学习开车技艺。当时上海对于谢晋导演的影片给予了大力的支持。其中有一场戏是正好要拍轮渡码头撤退,市里为了支持谢导的拍摄,外滩所有的横幅、标语都被拿了下来,那些楼房都变成了1948年、1949年的景象。谢导引领我进入电影的起点很高。之前我演过两部电影,都是小配角,这是我第一次出演男主角。拍摄《最后的贵族》这个经历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电影不是使劲就能干好的活。就跟唐代孙过庭说的一样,“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不是使劲的事。谢导培养演员就像捏橡皮泥,一下下捏,然后慢慢地成型。我是在拍摄的后期,在美国出外景的阶段,慢慢地沉下来劲了,也不风风火火了。谢导肯定能看到演员身上的不足,但是他如果欣赏你的某些地方,他就会给予机会,慢慢让你进步。

他知道我是一个自尊心有点强的演员,所以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重话。他喜欢我,以至于要给我改名字。他说:“濮存昕不好听,你要当明星的话名字要一下子能上口的。你知道你的濮存昕在我们上海话里怎么叫吗?叫不称心,不称心不好,要改。”我说:“那改什么?”他说:“你看你父亲叫苏民,用你父亲苏的姓,用你昕的名,你叫苏昕。”因为我父亲叫濮思荀,参加革命就用了他的笔名苏民,苏醒人民,所以谢导就用了这个“苏”字。

后来在记者发布会上发布了,我们的男主角叫苏昕。我听着有点别扭,就写信告诉父亲。我父亲不答应了,不行,怎么能改名字,将来你这个片子叫苏昕,你以后叫濮存昕还是叫苏昕。我父亲当时在剧院当副院长,他以领导的身份说,你是剧院派出去的演员,合同上也好,或者名义上也好,你是濮存昕,你怎么到那儿改名字了。我父亲也挺直率的,他说谢晋说你的名字不好听,难道他的名字好听吗?我只好告诉谢导说父亲不同意改名,还把父亲的信给谢导看了。谢导看完就哈哈大笑,没有任何不开心。后来拍《鸦片战争》的时候,他还把我父亲请来,他们俩喝着小酒,聊得很开心。谢导是非常豁达的,对于生活中这些世俗之事他并不在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镜头,是表演,他在谈表演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在《最后的贵族》首映式上,一大群记者围着我。在记者和镜头的缝隙里,我看到谢导抽着烟坐在那儿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

我接受完采访后,肖雄告诉我:“小濮啊,谢导夸你了。”我说:“夸什么了?”“谢导说又出了一个好演员。”又出了一个好演员,就这一句话。他培养了那么多演员,成就了作品,满足了观众,如今我也进入了他的赞许之列。这句话我记得太清楚了,我兴奋了很多日子。没过几天,谢导联系我:“小濮啊,我马上就要拍下一个电影了,你演男主角。”我又惊呆了。谢导告诉我,他打算拍李準先生的《清凉寺钟声》,“出演和尚你最合适,你对佛教文化了解多少?”我说我没有学过佛教,但是我喜欢,我爷爷信佛,我爷爷的佛珠,还有他抄的经本册子都在家。1989年的年底这部电影就开拍了,10月份上了太行山体验生活,1990年5月份就拍完。

谢导对我委以重任,连着让我参加了他的两部作品,就是他对我的提携。谢导带领我的这几年,是我所有进步的一个开端,是个起始。我们这些跟谢导合作过的演员,有机会碰到一起的时候都要谈谈,都会对谢导有一种感恩之情。谢导是爱演员的,他说演员是生命,只要有演员,观众的审美一定关注演员。他特别在意演员作为一种生命力的表现,让摄影、灯光、美术、服化道等技术部门围绕他,把他形成故事。谢导就是在做这种组织,把大家融在一起做电影。

虽然当时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电影票房市场,我认为谢导完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华丽转身,就是拍社会问题剧。比如说他拍了很多思想深刻的关于改革开放题材的影片,如《天云山传奇》等等,还拍摄了关于对越自卫反击战题材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我认为在他之前,还没有导演能将现代影片中的军旅生活拍得这么好。他是比较早就采用多机位来拍摄大篇幅内容,就是同期拍摄的导演,而且同期声拍得好生动。袁伟民当时带着中国女排看《高山下的花环》,袁伟民说女排姑娘们哭得一塌糊涂。谢晋导演问他怎么样?袁指导说痛快,太痛快了。谢晋导演听了就像喝了茅台一样兴奋。悲剧美学中有一种宣泄、释放之后的淋漓尽致的痛快,好像不吐不快,然后人就通了。后来谢导跟我讲,这些东西都是课。

他去世的时候我很难过。当时我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龙华殡仪馆,现场全是花圈、挽联,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当时他那张大照片悬挂在墙上,那张照片是所有人熟悉的,就是满脸的微笑,善意、宽容,那是他看待生活,看待这个世间,看待人间的一种眼光。

中国的电影因为有谢晋,何其有幸。中国的电影观众因为能看到谢晋导演的电影,何其有幸。我是看着他电影成长起来的,而且我不单是他电影的观众,还成了他电影里的演员,何其有幸。我们这些演员因为谢晋导演的栽培、提携、呵护,何其有幸。现在谢导百年纪念的时候,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谢晋导演,我们纪念他、学习他的创作精神。我们要做像谢晋导演这样的人,学习他那股飞蛾扑火般的干劲,想尽办法克服万难。谢导是用生命来拍摄电影,同时他也帮助演员去完成了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我想对谢晋导演说:

谢导离开我们这么多年了。在纪念百年的时候,我们纪念他、想念他,可是我分明觉得,这些清晰的记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被忘记,其实我们还和他在一起。我们的生命是受过他的培养的,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谢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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