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式常:表演艺术是我一生的追求

2024-01-04 16:59马信芳
上海采风月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牛虻年青谭嗣同

马信芳

福建,厦门海边。

一位长者见到达式常,如有所悟,不由问道:“你是,达……”达式常点头应诺。老人伸出手来,与达式常紧紧握手:“啊呀,林育生,《年青的一代》!”

这次达式常是为了参加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而来到厦门的。在这次典礼上,他以五十多年的电影生涯和杰出的表演艺术荣膺“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电影)”。

表演艺术是达式常一生的追求。他说,一个电影工作者的任务就是塑造艺术人物,他拍摄的电影能给观众留下人物形象,是他最大的幸福。没有想到,六十多年后,观众还是认出了他,依然没有忘记他饰演的角色。

达式常一生演过的影视作品已逾五十部。可是他为人低调,平时不张扬。他拍电影时忙,如今退休了还在忙。这次总算忙里偷闲,才安排时间接受采访。

我们相约在上海电影演员剧团会面。这里是达老师的老娘家。不仅先前他是剧团最积极的成员之一,而且就在最近一年,由他主持和导演的一个重要艺术活动也在这里举行。他已把这里当作了家。

望着会议室墙上挂着的一幅幅上影剧团演员的人像照,上海影人拍摄的一部部电影,上影人为广大观众塑造的一个个艺术形象又映现在我们的眼前。达式常说,他始终没忘这些老艺术家们对自己的培养和教诲,他正是从这些前辈艺术家的身上汲取营养,来哺育自己、丰富自己,才成就了今天的自我。

我们的访谈就此开始。

师者如光,微以致远

达式常,1940年生于上海一个普通百姓的贫穷家庭。达式常说,他从小学读到高中,完全是靠政府的助学金才完成了学业。

达式常最初对于艺术的爱好来自广播。他趴在收音机前听节目,總是很好奇,到底是谁在发出这些美妙的声音?而这声音又是怎么通过收音机传出来的呢?他发誓,有一天也要成为在收音机里发出声音的人。

贫穷没有让达式常志短,反而激发了他努力奋发向上。他刻苦学习的同时,还会利用课余时间和假期干点零活赚点钱。

和大多数孩子一样,他也特别喜欢看电影。《白毛女》中喜儿的悲惨命运,使他泣不成声;《钢铁战士》《董存瑞》中的英雄战士,使他激动万分;《一江春水向东流》《乌鸦与麻雀》等影片中,赵丹、白杨等一代明星的演技,使他惊叹不已。他想成为一名演员的志向就此定下了。

所以,让达式常与电影结下不解之缘的,恰恰就是电影本身。

1959年,达式常高中毕业,看见新建的上海电影专科学校招生的消息,他心花怒放,心里做演员的梦想开始涌动。他赶紧报考,结果真被录取了。校舍就在西郊公园附近。

达式常记忆犹新,为我们讲述当时的学习情况。

“为我们上课的老师大都是从上影演员剧团调来的老演员,有布加里、凌之浩、路明、孙琤、莫愁、林榛、张庆芬、王静安、梁明、傅惠珍等。”

布加里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她在解放战争初期就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后在部队文工团任演员。她在电影《上饶集中营》中扮演的英勇不屈的女战士陈芝瑛和在《南征北战》中扮演的革命老区的农村大娘都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凌之浩老师是唯一的男老师,他身材高大,形象气质俱佳。1952年,他曾和冯喆、铁牛、孙道临等12位男演员赴朝慰问,在战火中接受淬炼。回国后,又同他的妻子沙莉以及布加里一起,被选送到北京电影学院进修两年,由苏联专家授课,系统学习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论体系。

在上海电影专科学校,达式常努力学习,由小品片段、独幕戏,学到演大戏。结业汇报演出的剧目是莎士比亚的喜剧《第十二夜》。

“老师宣布角色分配名单,竟然让我在其中饰演小丑。我当时有点蒙了。我比较少年老成,和角色气质完全不符。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老师的苦心。小丑作为一个擅长讨贵族喜欢的小人物,需要语言、形体、音乐等各种才能齐备,对演员要求很高。在学校里,我的各门成绩虽然不错,但老师没有让我演公爵而是演小丑,正是希望我能在人物塑造上有所突破。果然,这一角色真的让我受益匪浅。”

结业公演那天,前辈艺术家赵丹、张瑞芳、卫禹平等都来观看演出。令达式常特别难忘的是,“赵丹老师上台祝贺演出成功时握住我的手,说:‘功夫不错啊!’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上影演员剧团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字:“师者如光,微以致远”。达式常说,我就是在“师者如光”中成长起来的。

难忘《年青的一代》

1962年8月,达式常从上海电影专科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即后来的上海电影制片厂)演员组,成了一名正式的演员。他是幸运的,在专科学校时就出演了他的第一部电影——《兄妹探宝》。又过了两年,电影《年青的一代》的导演选上了他,在剧中饰演“林育生”一角。

从此,达式常的电影事业开始乘风破浪。

接着,《难忘的战斗》《春苗》《东港谍影》《曙光》《燕归来》《他们在相爱》《万里征途》《人到中年》《谭嗣同》《书剑恩仇录》《站直啰,别趴下》等影片一部部接踵而来,他在其中均担任主要角色。

对达式常来说,电影《年青的一代》让他崭露头角,是他的成名作。“林育生”至今让人难忘,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

达式常回忆,1964年,上影决定要把话剧《年青的一代》搬上银幕,他被导演选中扮演男主人公烈士遗孤林育生。对于能出演《年青的一代》,他感到非常惊喜。因为《年青的一代》剧本一问世就很轰动。当时全国各大有条件的剧团都在演话剧版《年青的一代》,全国饰演“林育生”的演员有很多,当时,上影演员剧团也在演《年青的一代》。但没有想到,自己却被导演赵明相中,出演上影厂电影版《年青的一代》中的“林育生”。

达式常坦言,由于舞台上已经演出过,所以进入电影厂拍摄也还顺利,可到了关键时刻却出状况了。在拍摄全剧最核心的重场戏,林育生痛读遗书时声泪俱下的激情没能出现。当然,在这样的场合也可以用“滴眼药水”挽救,可这是重场戏,导演不同意,达式常也不愿意。“导演命令关灯。黑暗中的我,更感到孤独难耐,整个摄影棚的人都在等待我,看着我。”

就在这时,副导演凌之浩老师悄悄坐到了他身边,轻轻地对他说:“这种事情在拍摄现场经常发生,杂念越多戏越是出不来。”凌老师慢慢引导他平复心情,说:“‘育生’就是‘狱生’,你是在监狱中生的,母亲在牺牲前给你留下了这遗书,殷切期望你长大之后听党的话,跟党走,千万不能忘本……”说着说着,凌老师不能自已,达式常也被感染激动了起来……导演下令重新开灯,终于完成了这场戏的拍摄。

达式常至今难忘师恩:“在我最困难痛苦,压力最大的时候,是凌老师帮我渡过了难关,我感激不尽。”

当然,达式常也没让上影厂失望。《年青的一代》1965年上映后,“林育生”备受好评。

就在前不久,达式常参加上影演员剧团与徐汇书院联合举办的光影70载分享暨图书捐赠活动。不少观众见到达式常,激动的情绪难以平静,纷纷表示:“《年青的一代》那时在上师大拍摄,我们都跑到拍戏现场观看。”“那个年代没有‘帅’‘酷’这些词,用上海闲话讲,你就是‘好看’!”

“我们就是看着你的戏成长起来的。”一位银发女士激动地说,“达老师,你是我们的偶像。今天有机会当面聆听你的讲话,真是幸运,今天要开心一天了!”

一位如愿与达式常合影的中年男士与来现场采访的记者说,他是达式常老师的影迷,看过《年青的一代》,看过他的战争片,也看过《人到中年》。“我本身是上海人,对达老师有特别的情怀。”

不用说,达式常的表演越来越娴熟。20世纪80年代,他屡获大奖:1981年,凭作品《燕归来》荣获第4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1984年,凭《走进暴风雨》荣获第2届大众电视金鹰奖(后改名中國电视金鹰奖)最佳男主角奖;1988年,凭《书剑恩仇录》获得了第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令达式常不能忘怀的是,自己荣获百花奖的那一年,电影界的老领导、剧作家夏衍先生对他说的三句话。

第一句:“不要使获奖变成包袱,一切从零开始。”

第二句:“深入生活,加强知识面。”

第三句:“为人民拍出更多更好的电影来。”

这三句话一直激励着达式常,他按照这三句话所指出的正确方向勠力前行,在自己的表演艺术上始终不曾停步。

演活傅家杰,才对得起《人到中年》

在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现场,达式常回忆当年出演《人到中年》时说:“我接到这部戏就非常激动。电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的小说了。我觉得只有把傅家杰演活了,才对得起这部电影。傅家杰身上有我的影子,但塑造角色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和我之前出演的知识分子很不一样,之前那些都比较光鲜,可傅家杰不同。剧中有个情节,医院赵院长看望陆文婷时注意到了已经有很重的抬头纹的傅家杰,便说:‘看样子你也不太会保养身体呀!’于是我这样设计傅家杰:我留起了胡茬,脸上也有皱纹,衣服是朴素简洁的工装,毛线衣袖口露出了线头。影片中那件破洞汗衫确实就是我自己的。导演当时给破汗衫的特写,是很震撼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观众仍还记得。”

电影《人到中年》改编自作家谌容的同名小说,电影以揭示人物内心世界为主线,展现了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期面临的生命困境,曾获得1982年文化部优秀影片奖。1983年举办的第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和第6届大众电影百花奖,也都将最佳故事片奖授予了这部影片。

剧中,达式常扮演的傅家杰,从事金属力学研究,因为眼睛出现问题,被送到陆文婷(潘虹饰)手中治疗,两人在治疗过程中,从相识到相爱。然而表现都出色的傅家杰和陆文婷却始终拿着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最后陆文婷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傅家杰为了鼓励奄奄一息的爱人,在病床前紧握住她的手,深情地对陆文婷念了那首,他们相爱时经常读的诗——《我愿意是激流》。这一情节在当时就感动了无数的观众,达式常和潘虹成了那时最受欢迎的银幕情侣。

“我愿意是激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我愿意是废墟,在峻峭的山岩上,这静默的毁灭并不使我懊丧……只要我的爱人是青春的常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在达式常的塑造下,傅家杰这个角色生动而深刻,迸发出的情感令人动容。为了爱,傅家杰愿意奉献所有,“我愿意”,短短三个字,包含着他无比厚重、深切的情感,是对相伴终生的承诺。

多年后潘虹在回忆与达式常合作的这段岁月,对达式常扎实的表演功力惊叹不已。因为在潘虹的印象中,达式常是用自己的肢体和形态在塑造一个灵魂。电影中,傅家杰是跪在病床前念诵那首《我愿意是激流》的。为了不干扰潘虹,达式常单膝跪地,在她枕边用近乎喘息的声音轻轻地念着裴多菲的诗,这样的状态他持续了整整一天半。2019年,在《中国文艺》电视节目里,潘虹对达式常给出了自己最真诚的评价:“演戏是他的理想,演戏更是他的信仰,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概括达式常老师,我会用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收放自如。”是啊,达式常把电影生活化的表演视为更高的要求,在《人到中年》中尤为突出。

达式常告诉我们,那年他去上海“803”(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因在中山北路803号,故有此简称)下生活。在一次联欢会上,一位刑侦队的分队长竟也朗诵起这首诗,并说就是因为看了《人到中年》。这让达式常分外激动。他深深体会到了一个好作品的影响之大。

所以,这次站在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的颁奖现场,达式常又一次朗诵了裴多菲的这首诗《我愿意是激流》。田华、陶玉玲、王馥荔等表演艺术家在一旁静静聆听,与会的观众们不由为老艺术家深情的表演而热烈鼓掌。

饰演《谭嗣同》,突破过往

达式常没有被成功冲昏头脑,他始终保持初心,凭借电影《谭嗣同》中的“谭嗣同”一角又一次突破了自己过往的银幕形象。

1983年,长春电影制片厂想要拍摄一部以谭嗣同为中心人物,再现戊戌变法的史实,歌颂仁人志士慷慨就义、献身民族的崇高精神的影片,陈家林导演请达式常饰演主角谭嗣同。

达式常接到任务后,如往常一样,先查阅历史,以加深对剧中人物的认识和理解。

生于1865年的谭嗣同是晚清的风云人物,中国近代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和维新派人士。他和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组成的维新派在晚清掀起了一波变法热潮。变法失败后,他决心以死相殉,用自己的牺牲去向封建顽固势力作最后一次反抗,最后与其他5位志士就义于北京宣武门外菜市口。临刑前33岁的谭嗣同慷慨陈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充分表现了一位爱国志士舍身报国的英雄气概。

达式常回忆,最后菜市口就义一幕甚是难演。如何表现?不能照本宣科,因为这是重场戏,既要展示谭嗣同的大义凛然,又要表现他临死前的从容不迫。他想起了郑君里导演在拍摄《林则徐》时,有段送别友人的情节,郑导运用“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意境,使人物表演更为生动。达式常经过反复思考,为了达到具有感染力和悲剧美的效果,他向导演建议,临刑前是否设置这样的细节:在行刑前的树墩上,放上一个正在爬行的小虫子。谭嗣同正要引颈被斩,发现了小虫。虫子虽小,毕竟也是个生命,他于是轻轻将它吹走,再坦然地将自己的头颅横在树墩之上。这样的表演,既符合剧情,又展现人物的精神,导演采纳了达式常的意见。随着砍刀挥动,镜头前血浆飞溅……细节的合理运用,让电影艺术表现得更加完美。

谭嗣同是我国近代史上为寻求真理、探索救国图存道路甘愿流血牺牲的改革志士。达式常在没有先例参照的情况下出演这位人杰,收获了一片“演活了”的赞誉,也标志着他的表演向更高层次发展。

电影《谭嗣同》的顾问、时任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的杨伯达称赞说,达式常饰演的谭嗣同鲜活之处在于他深度挖掘了人物的内心,而不是流于表面,兼顾了历史与艺术两个方面的真实性。

达式常的前辈王心刚看完《谭嗣同》之后,赞扬说:“达式常突破了自己以往的银幕形象,在完全依靠资料的情况下,把这样一个大知识分子、思想家和政治家的形象树立起来,并给人以崇高感,完全说明他是一个成熟的演员。”

中国香港导演许鞍华看完达式常饰演的《谭嗣同》,马上感到自己即将导演的《书剑恩仇录》中乾隆的扮演者有了人选。这是第一部金庸亲自改编的电影。要求实景拍摄的许鞍华不仅到内地取景,而且起用内地演员。达式常正是其中的一位。

1987年,影片在中国香港首映,达式常和导演许鞍华一起为影片宣传,还受邀去了金庸家。金庸笑着迎接:“皇上来了!”

那些年,达式常获奖无数。1984年,他凭借电视剧《走进暴风雨》获得了第2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男演员奖。1987年,凭借电影《T省的84·85年》获得第一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学会奖。1995年,他入选由广电部电影局、新华出版社、中国电影资料馆主办的“1905-1995中华影星”,2017年获得第十六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特别荣誉奖。

老骥伏枥,耕耘不止

醇厚磁性、张弛有度的声音响起,上影演员剧团老中青三代演员联合打造的有声剧《牛虻》第三卷尾声片段,令先饱听福的观众意犹未尽。

《牛虻》是爱尔兰女作家艾捷尔·丽莲·伏尼契的长篇小说,1897年在英国出版,1953年李俍民译成中文,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成为当时年轻人最爱的小说之一。爱国青年牛虻的英勇无畏和钢铁般的精神,构成了小说的动人篇章,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牛虻》中译本1953年面世,恰与上影演员剧团“同龄”,于是,上影演员剧团和中国青年出版社聯手推出这部有声剧。已经退休多年的达式常接过此项任务,不仅担任导演,而且兼任旁白,还配演神父蒙泰里尼。近一年的时间里,为了作品能以最好的面貌呈现给听众,他专心致志扑在了录制上。

“当一个人老了以后,如果还能老有所为,为所热爱的事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是一件好事。我也希望这样能帮助剧团提升声誉,凝聚人心,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与此同时,让听众能通过这有声作品感受到原著的艺术魅力。”就这样,从去年开始,原本该安享晚年生活的达式常,只要没有别的活动安排,都会来到武康路上的上影演员剧团“上班”,用心打磨这部由他主持的有声剧。

他的“办公室”就在剧团四楼那间用阁楼改造的录音棚里。没有电梯,全靠双腿跑上跑下。录音棚里,高脚椅背上放了个靠垫,那是达式常的“专座”。夏天,棚里不能开空调,进去一会儿就又热又闷,但达式常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话筒前,达式常安静而专注地进入声音构建的世界里,享受用语言表演塑造角色的过程。调音台的桌子上,一本《牛虻》页面已经翻得卷边。

年轻时,达式常就喜欢看《牛虻》的电影和小说,如今,他用声音表达对人物的理解。他觉得这种创作方式很特别,很有意义。

“无论我活着,或是我死掉,我都是一只快乐的牛虻……”那低沉而柔软的声音,引人回味。在这个声音构建的世界里,达式常时而是洞若观火的说书人,演播作品的旁白,时而是内心痛苦纠结的蒙泰里尼神父。和通常的有声剧主播不同,达式常把自己的阅读体验融入旁白演播中,他的朗读充满了情感色彩,会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调整语调,有时欢快,有时悲悯或是沉寂,和故事里的人物结成了情感共同体。

达式常想起曾担任过上影演员剧团团长的表演艺术家张瑞芳曾说,“分寸,是一个演员的试金石”。所以,他认为“演员要有激情,但也要有分寸”。那场牛虻赴死前在监狱里和蒙泰里尼交锋的重头戏,也是父子间的诀别。在做后期时,达式常总觉得这场戏里的情感纠葛、立场冲突和声音中的“泪水”不够有层次和变化。尽管已经临近交稿阶段,他还是坚持要进一步打磨。

這次做有声剧,另一个目的是与剧团演员一起“进修台词”。

据了解,录制《牛虻》,没有什么报酬,遇到午饭时刻吃的是普通的盒饭,但大家乐意参与其中。整个上影演员剧团几乎都参与了,佟瑞欣、王诗槐、于慧、崔杰、孙清、洪兆森、洪融、赵静、马冠英、薛国平、毕远晋、陈伟国、孟俊、周国宾、金晓燕、杨晨、吕洋、宗晓军、刘威、贺根启尔……年轻演员外出拍戏再忙,也要抽时间来担任一两个角色。

达式常十分佩服剧团前辈艺术家如孙道临、卫禹平、程之、林彬等人在语言艺术上的造诣。孙道临在译制片《王子复仇记》中给哈姆雷特配的音,是几代演员学习的榜样。在达式常看来,语言创作对演员太重要了,花时间打磨有声作品,就是希望能继承前辈们的优良传统。他的这个意见得到剧团上下的一致认同。

有声剧《牛虻》中,佟瑞欣为男主角牛虻配音。男主角定了,其他演员如何安排?在选角上,达式常有自己的考量。

《牛虻》中,有位吉卜赛老太婆,戏不多,但很难演配。达式常想到了擅长“大青衣”的赵静。他特地给赵静打了个电话。

这个角色让赵静颇感意外。一开始,达式常没把握一定能说服她。几天后,他突然收到一条录音文件,是赵静发来的,打开来听,正是她录好的吉卜赛老太婆。她压低了声线,声音干瘪、苍老,语气粗俗,甚至带一点方言的咬字发音,和她以前的角色形象差别很大。这种说到做到、自己跟自己较劲儿的精神,是上影演员剧团一脉相承的。

崔杰在《牛虻》中为军事法庭上处死牛虻的上校配音。拿到剧本后,他先在家里把台词念给妻子听,夫妇俩一起琢磨人物性格,等进棚时,已经胸有成竹。他对作品的认真让达式常非常感动。

其他演员如此努力,达式常作为总导演自然不能放松要求。

演配中,当蒙泰里尼听到牛虻赴死的决心后,双手掩面,开始哭泣。“上帝啊,让我来承受这一切的罪孽吧!亚瑟,我的孩子,你要是不在了,我也不能活了……”这段台词是达式常反复琢磨后加上的。他觉得,原著作为小说可以留白,但有声剧需要建立起场景感,让听众能真切感受到“他在哭”。

“好的演员,语言表达能力一定是非常精彩的。”达式常记得,舞蹈演员出身的杨丽坤在电影《五朵金花》中凭借出色演绎获得殊荣,但周恩来总理知道她在影片中是别人代配音时,对她提出了更严格要求,希望她学好普通话。《阿诗玛》开拍时,周总理还打电话询问是不是杨丽坤自己对白。

“用原声是演员的最基本要求。”达式常直言不讳,“一个演员有没有语言基本功,一开口就听得出来。有些演员正是因为缺乏台词训练,或是在荧屏上‘失声’,或是损害了角色的艺术魅力。所以,作为演员,每演一部戏前都得做很多功课,其中就包括语言。前辈艺术家对表演艺术的精益求精,对演艺台词的一丝不苟,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达式常表示,未来,自己还会和团里的同事们继续录制更多的有声剧,用“声音表演”将世界名著和优秀小说推荐给广大听众。“也希望听众朋友能多提宝贵意见,无论是鼓励还是批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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