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狼多的地方

神炮手

狼多能人也多，山村的炮手少说也有十几个。那是个步枪和老洋炮（老铳）混合使用的年代，猎人不叫猎人，而叫炮手；领头的，则叫做炮头。这些天，因为老炮头年龄大了，要退位，炮手们就明里暗里争起炮头的位置来。

想当炮头，首先枪管必须要“直”——就是要弹无虚发，指哪打哪；还有，必须要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偏巧这个时候，山里出了狼精，听说这家伙会躲枪弹，已经有两个炮手命丧狼口。

老炮头就说：谁能干掉狼精，炮头就是谁的。想当炮头的炮手就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去了，但是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再往下，就没人敢站出来了。

这时候，老炮头的儿子站了出来，他说：爹，我想进山去看看。

你？老炮头注视着儿子，看着他的浓眉大眼，也看着他的虎背熊腰，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也想当炮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那狼精太厉害了。

谁让我是你儿子呢，咱咋也不能让它吓住吧。

可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呀，万一……要不，还是我亲自出马吧。

爹，我是想咱俩一块儿去，不信咱爷儿俩就对付不了它。

第二天，老炮头和儿子一起，带了一支老洋炮和一杆步枪进山了。

山路已经变得生疏，老炮头的脚步也沒那么利索了。儿子背着步枪和老洋炮走在前面，老炮头努力振作精神跟在后面。他边走边气喘给儿子讲述自己年轻时的故事。他的故事其实儿子已经听过许多遍了，无非就是他当年如何神枪无敌，最后被公推为炮头。

他们走了一上午，渐渐进入密林深处。忽觉头皮一阵发麻，猎人的直觉告诉他们，狼精就在附近了。他们对视了一下，选择一条溪边坐下来，开始吃干粮，喝水，说话。儿子说话声音很高，有时候会故意哈哈大笑，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机警地看着周围，寻找着合适的地点。后来，他低声和老炮头商量起行动计划来。

薄暮时分，儿子爬到一棵大树上，怀抱老洋炮开始怪声怪气地唱歌，老炮头却不知去向。这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接着就从树林里相继跳出四只狼来。

好家伙！为首那只狼，个头明显比其他狼大不少，眼白也特别多，正是传说中的狼精白眼狼。它嚎叫一声，几只狼立刻把树包围起来。它呢，则绕着这棵树小跑，最后选择了靠斜坡这一面，开始纵身向上蹿。这家伙跳得真高，竟然可以跳到离炮头儿子很近的地方。炮头儿子立刻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容狼精再次跳跃，居高临下把老洋炮对准它，轰的就是一炮。

老洋炮这东西，枪管粗，火药推出的是铁砂，散布面积很大。在近距离范围内，一般野兽很难逃脱，非死即伤。但是却见那狼精就地一滚，随后站起来抖了抖毛，竟然毫毛未损。它接着嚎叫一声，几只狼就去附近叼石块，狼精用嘴把石头往高了摞。这家伙，是想搭建平台继续跳跃呀！

树上，炮头儿子开始手忙脚乱填装炮药。老洋炮打一枪就要重新装药，半天他才装好，对着树下的狼精又是一炮。这次狼精嗖地蹿出几丈远，又是毫毛未损。就这样，炮头儿子在树上一连打了五六炮，把弹药都打完了，也没有打中那狼精。

这时候，狼精竟然在树下蹲坐下来，它仰头看着树上的人，两只眼睛眯起来，好像在笑。树上的人也在看着它，双方开始用眼神进行交流。

片刻，狼精上了平台，立起身子，前爪扶着树身，两只后爪开始寻找发力点。这时，忽听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接着又是一声。狼精低下头，血水已经流淌出来。它转过头去，老炮头从几块被树丛遮掩的石头后面走出来，他端着枪，枪口还冒着烟。狼精恨得咬牙切齿，无奈身子一软栽倒了。另外几只狼拼命逃窜。

几天以后，老炮头正式把炮头的位置传给了儿子。在交接仪式上，他说：炮头不但要枪管直，胆大心细，还要会动脑筋。这一点，我儿子比我要强。

獒犬出世

那条狗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到现在也是个谜。马三发现它的时候，它趴在路边已经奄奄一息了。它瘦骨嶙峋，但是肚子很大。马三注意看了一下，发现这是一条怀孕的母狗。

这可不止是一条命呀！马三急忙跑回家，拿来干粮和水给它吃喝，母狗有了力气，站起来，坚决跟着马三回了家。

马三家住村西头，只有老娘陪着他过日子。他冬天打猎，夏天种地，娶不上媳妇，当然也没有孩子。母狗来了，家里等于多了口人，但是老娘也没说啥。从此就多做一个人的饭，人吃啥，狗就吃啥。

这一阵子，山里闹狼灾。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那么多狼，青天白日也能看见它们的身影。村里的炮头组织炮手，带着猎犬上山围剿几次，打一次消停几天，但是随后又有更多的狼出现。它们见家畜就咬，见单个人就追，甚至夜晚蹿进村里来赶猪掏羊，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

马三不是正经炮手，他当然更害怕了。不过自从母狗进门，他的胆子就大了一点。有它在，起码有个作伴和报警的。

二十多天后，母狗产下一窝狗仔，数一数，竟然有九只。这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炮头就亲自上门来看。在反复确认数目以后，他乐得拍着大腿说：老天有眼，这回狼灾有救了！

他把马三拉到一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最后郑重其事地说：马三，如果把这件事弄成了，你就是村里的大功臣啦！

马三霎时感觉重任在肩。

尽管马三他娘尽可能给母狗补充营养，但是奶水还是不够吃。不到一个月，马三就给狗仔强行断奶，把它们统统放到一个地窖里。这地窖是冬天储菜用的，窖口用大盆一扣，黑咕隆咚，密不透风。母狗想孩子，不断去扒那个大盆，马三只好把它拴起来。它就在那里呜咽嚎叫，马三嫌它吵，这天夜里没有把它拉进屋里，结果早起一看，它已经被狼咬死了。

现在就剩下九只狗仔了。马三每天都会打开窖口，往里透点阳光，也听听里面的动静。头几天里面吱哇乱叫，后来声音就越来越稀少。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里面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满一个月这天，炮头来了，示意马三下窖去看。马三到了窖底，发现里面只剩下了一只狗仔，而且竟然长得挺大了。见有人来，龇牙低吼，异常凶猛。那八只狗仔呢，肯定是被它吃了，吃得连骨头渣儿都没剩下。

马三把它抱到窖外，炮头一见，大喜过望，把它高高举起来说：马三你知道吧，这不是狗，这是獒啊！九狗出一獒，这獒就是狼的克星啊！接着，马三的家被全村炮手重点保护起来。

真不懂狼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反正马三家很快成为它们重点进攻的目标。每到夜里，它们就会成群结队来袭扰。炮手们轮流埋伏在马家院里，只要有狼靠近，就开枪射击，每天都有狼倒在枪口之下。但是它们还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马三和他老娘成了专职饲养员，他们把獒犬藏在屋里，每天给它吃的就是狼肉。那家伙食量真大，长得疯快，才半年多时间，就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头大如斗，眼如虎豹，牙似利刃，身高体长，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

这天夜里，狼又来了。炮手们立即开枪射击，可是刚打倒前面的，后边的又冲上来。狼群就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往前冲，眼看就无法抵挡了。

这时候，屋里的獒犬突然暴跳起来。它一口咬断拴它的绳子，再一头把门撞开，一纵身，便上了墙头。它稳稳站住，昂起头，冲着不远处的狼群发出了一串吼声。

那根本就不是狗叫声，那是一串闷雷滚过，大地为之震动，树木为之颤抖，离它近的炮手，耳膜都被震得生疼。就是这么一声吼叫，狼群立刻呆了，它们停止了进攻，紧接着，就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第二天，炮头又带着一些炮手，让马三牵着獒犬进山。所到之处，不见半只狼影。

最后，大家在最高的山头上一起举枪向天射击，声震八方；接着獒犬咆哮，惊天动地。闹了一年多的狼灾，在这枪声和吼声中烟消云散了。

（申平，一级作家，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和小小说作品集23部。）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