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璐/张晓平/阙海彬
(东华理工大学测绘工程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农户作为发展中国家重要的经济组织,在农业生产和农村发展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1]。因此,对农户行为的研究历来受到广大学者关注。Austin等认为可从两方面分析农户行为:第一,以农户是最大利润主体的假设为前提,运用经济学的方法分析;第二,基于有限理性假设,运用社会学方法研究[2]。农户行为不仅是一种经济行为,更是一种社会行为[3]。当前,我国农村仍保留着传统“熟人社会”特征,乡村社会资本存量仍然很大。Coleman的理性选择理论认为,个体行为会受到内在特质、资源禀赋和多重利益的综合影响[4]。农户作为理性选择主体在决策时势必会受到资源禀赋的影响,而社会资本作为农户嵌入社会结构中的重要资源源泉,合理利用社会资本可帮助农户获得必要的资源和情感支持,从而推动农户行为的发生[5]。
近年,国内外关于社会资本对农户行为影响的研究不断涌现,内容涉及生态环境治理[6]、农户生计策略选择[7]、土地流转[8]、农户宅基地退出[9-10]、耕地保护[11]、农户借贷[12-14]等方面。在我国正式制度建设与发展较为滞后的农村地区,社会资本对于农户行为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以信任、网络和规范为核心的非正式制度,可以有效弥补正式制度存在的缺陷,是乡村发展的重要抓手。目前,社会资本影响农户行为的研究成果尚缺乏系统性梳理与归纳,社会资本影响农户行为的机制研究相对薄弱。为此,本文在分析农户社会资本内涵及测度的基础上,梳理社会资本影响农户行为的实证研究领域,剖析其作用机理,并提出未来的研究方向。
法国社会学家Bourdieu在《社会资本随笔》中正式引入“社会资本”这一概念。根据他的说法,社会资本是指“与或多或少制度化的、相互熟识和认可的关系网络相关的实际或潜在的资源集合”[15]。Coleman将社会资本理论与集体行动理论结合进行审视,并从功能视角出发界定社会资本,指出社会资本并非单一的实体,而是拥有多种不同形态的实体[16]。Putnam从更宏观的视角探讨了社会资本理论,认为社会资本由社会网络、社会信任和社会规范三个维度构成,并通过推动协作行为来提升社会运作效率[17]。近年来,社会资本理论被广泛应用于社会学、政治学和经济学领域。但就社会资本的含义而言,目前学界尚无统一的标准。总体上看,关于社会资本这一概念存在着结构观、功能观和资源观三种代表性的观点[18]。虽然观点各异,但是关于社会资本是一种工具性和情感性的社会资源,具有生产性和不可转让性等问题的理解上基本取得了共识[19]。
城乡二元差异下,我国农村社会资本相较于一般意义上的城市社会资本,有其独到之处。我国传统的乡村社会具有相对同质性、封闭性和稳定性特征[20]。当前,尽管城乡要素互动频繁,但乡村社会仍保留着“熟人社会”特征,农村生活区域稳定,农户之间生产与生活方式相似,这些会帮助农户形成相近的生活观念和稳定的关系网络,也易于产生社会信任和非正式规范,从而积累相对丰富的社会资本[21]。就农村地区社会资本的研究而言,在研究视角上,或把社会资本看作是农村资源中的一环,从整体上解剖它对农户增收[22]、融资[23]和农业技术应用等产生的影响[24];或是从个体角度研究社会资本对农户行为的影响。通过深入研究,学者们对农户社会资本的维度认识逐渐趋同于社会网络、信任及规范三方面,并认为三个维度间具有明显的相互促进关系。其中,社会网络被定义为由农户家庭与邻里、组织等关系构成的关系网络,以及参与这一关系网络的农户能够获得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组织资源;社会信任是基于多种网络关系所构建的农户和农户间、农户和组织间的信任,以及所形成的信誉与信用;社会规范是指农户在所处圈层或组织内部受约束而形成的不成文规则、自律行为、风俗习惯及正式契约制度等。
综合已有文献,本文将农户社会资本界定为以特定社会组织为依托,以正式和非正式关系网络为核心,能够协调农户行为的社会关系网络及由此派生出的农户可运用或受约束的信任、规范和制度等要素的总和。农户社会资本具有“嵌入性”和“增值性”,即农户社会资本嵌入于农村社会关系网络之中,能够通过社会互动和社会信任等使农户获益或获取便利。
如何度量社会资本是一个关键问题。社会资本具有浓厚的历史与文化属性,在不同的地域和层面下,其衡量标准存在差异。社会资本测量理论起源于Granovetter提出的强、弱关系理论,这也是衡量个体社会资本的最早构想之一[25]。此后,诸多学者进一步深化社会资本测度研究,从不同角度选取衡量指标并以差异化度量方式测度农户社会资本。本文主要从农户社会资本测度方法与衡量指标两个方面加以梳理。
1.2.1 农户社会资本的测度方法
现阶段,衡量个体社会资本较为成熟的方法是“定名法”和“定位法”。定名法是考察需要借助社会网络获取资源的人的信息合集;定位法则是对定名法的补充和加强,主要通过考察受访者在社会网络中成员的结构位置来衡量其社会资本。也有研究从国情出发,提出了“拜年网”“餐饮网”“创业网”等具有中国特色的测量手段[26-28]。
1.2.2 农户社会资本的衡量指标
由于缺乏农户社会资本测度的统一度量标准,现有研究中农户社会资本指标选择差异性较大。当前学者们大多选取结构型、认知型、综合型视角来度量农户社会资本。
第一,结构维度。首先从结构层面对社会资本进行审视的是Marsden,他主要从网络规模、亲属成员数量和社交密度等七个维度衡量社会资本[29]。随后诸多学者对结构维度进行了深入探究。如边燕杰基于我国国情从网络构成、规模和网顶等结构维度测度了社会资本[26];周晔馨等、丁高洁等、蒋剑勇等同样选择从社会网络等结构层面出发研究农户的社会资本[30-32]。
第二,认知维度。由于研究对象的不同,学界对于认知型社会资本内涵的勾勒存在分歧。如Whitely提出信任是认知维度的唯一因素[33],而Norman则强调社会资本包含了许多因素,例如规范、价值观、态度、信任等[34]。此外,学界也从认知视角分析了社会资本对农户收入[35]、农户借贷可得性等的影响[36-38]。
第三,综合维度。目前大量研究选择从结构、认知及关系的综合维度开展。如苏楠燕、田双全、王燕、吴本健等、严奉宪等、聂富强等、权英等均从结构型和认知型两个方面对农户社会资本状况进行测度[39-44];刘倩则从结构型和关系型两个方面出发衡量农户的社会资本[45]。
社会资本作为一种建立在人际信任、同一认知范式及价值观念基础上的社会关系网络[46],主要是以互帮互助、信息共享、信任与声誉等作用机制来影响农户行为(图1)。
图1 社会资本对农户行为的作用机制
社会资本内部的互助行为通常出于地缘和亲缘关系,他们起到了非正式保险的作用。而农户通过社会网络获得非正式保险来达到风险分担的可能性则主要取决于农户与家族、社区成员之间的联系[47]。社会网络成员间可能存在着诸如礼金、非正规借贷等互惠互助行为,因此,与网络内部成员关系愈密切、社会网络愈广的农户更易于通过社会网络来实现风险分担。正如边燕杰所提出的,在社会网络内部寻求帮助的可能性与人情关系强度之间存在着明显的正相关[48]。王春超、袁伟也提出,社会资本的互帮互助机制更多以“人情网”这一“强关系”来供给[49]。同时相互欠情和补情的心理将使人情关系双方都将得到最大程度的帮助[50]。因此,应当重视农户社会资本培育工作,最大程度地发挥互帮互助机制作用。
农户行为受到诸多种因素约束,主要有资金约束、信息约束等。在信息视角下,在农村地区,尤其是贫困山区,由于缺乏高效的信息公布渠道,加之农村政策、市场、法律法规等方面的信息披露不够全面,农户在做出某一决策时所需的信息与知识常常无法得到满足,而社会网络所具有的信息共享功能[51],对农业技术和相关知识的传播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52]。此外,针对当前农村地区物质与人力资本匮乏的现状,邻里亲友关系已然成为稳固社会的纽带,社会网络成员间通过长期博弈实现的信息共享具有更高磨合度,能够有效降低信息获取成本。其次,基于人际信任的社会网络会降低信息甄选成本,促进信息传播的真实性及有效性。因此,对于农户来说,社会资本是缓解信息约束的重要非物质资本。
社会资本通常表现为声誉、人缘与口碑,它可为农户提供工作机会或者资源支持,它通过制约或者激励功能对农户行为产生影响,并通过农户对社会网络的归属感与认同感构建人际信任。在农村社会中,农户间相互监督是一种常态化行为模式,社会关系网络会通过声誉影响提高违约、违规成本,负面声誉会降低亲友熟人与社群的信任度从而增加资源获取难度。此外,社会规范具有约束功能,可让农户谨慎决策、降低违约意愿。同时,当前社会网络具有互联网信号快速传递机制,优秀的信用记录能够积累良好的声誉,助力农户提高资源获取概率并提高收益能力。
目前,国内外对社会资本与农户生计策略方面的研究大体可归纳为三类。第一类是社会资本对农户生计信息获取的影响。Lin等认为社会资本能扩展农户获得就业信息的途径[53];道日娜亦发现,农户接触的人员结构越是多元,获取的信息越丰富,可供选择的生计模式越多[54]。第二类是社会资本对农户生计模式选择方面的研究。马志雄等研究指出社会资本正向影响失地农户的生计策略选择[55];赵文娟等研究发现社会资本越低的农户越不倾向于选择纯农型策略[56];周丽等亦发现社会资本显著影响农户生计策略由务农主导型转向务工主导型[57]。第三类为社会资本影响生计策略风险方面的相关研究。Rosenzweig发现社会资本能够提高家庭对经济冲击的抵抗能力[58];王磊的研究表明社会资本的累积能够增强农户家庭生计风险规避能力[59]。因此,为使农户生计多样化、增强风险抵抗能力,应积极培育农户的社会资本,激活存量的同时亦应注重新增社会资本的培育。
近年来,关于农户个体经济行为的研究不断涌现。社会资本作为农户基础资源之一,其重要性也日益突出。在农户借贷规模研究方面,童馨乐等指出社会资本的强度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农户个体的借贷能力[36];杨明婉、张乐柱的研究同样发现,社会资本强弱与农户家庭借贷行为呈正相关关系[60]。在农户借贷行为研究方面,张珩等认为,相比于民间借贷,社会资本对农户正规借贷的响应更强烈[61];张华泉等却指出,在一定借贷规模下,社会网络显著促进农户参与非正规借贷而抑制正规借贷行为[62];徐慧贤研究发现,社会网络对农户获得正规借贷和民间借贷均有正向影响[63]。但无论是何种借贷选择,不同的研究普遍认为社会资本对农户借贷行为和借贷规模具有积极影响。因此,充分发挥社会资本优势,有利于缓解农户家庭因资金短缺而陷入的窘境,激发农户家庭的内生动力,从而促进农村社会良性发展。
作为实现农村可持续发展的主要途径,村域生态治理近年来引起了学者们广泛关注。但学者们所持观点却有所不同。一方面,史恒通等研究表明,社会资本这一内在激励机制在农户参与流域生态治理的行动中具有较强的辅助作用[6];何培培等指出,认知型社会资本可显著影响农户行为,有助于缓解农村生态环境治理难题[64];杨朔等亦指出,社会资本中的社会网络、社会信任和社会参与要素正向显著影响农户参与生态环境保护[65]。另一方面,Cleaver发现,社会关系、集体行动及地区组织会持续结构性地排斥穷人[66];李泽宁等人通过实证研究指出,农户社会资本与农户参与生态环境治理间呈“倒U型”非线性关系[67]。由此可见,社会资本虽正向影响农户村域生态治理的参与意愿,但亦存在阶段性的作用特征。因此,多渠道培育农户社会资本存量的同时也应清楚地认识到农户社会资本作用的转变阶段。
坚持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通过农村土地经营权或使用权流转推进土地资源再配置,是实现土地资源在各利益主体间有效配置的重要方式。据此,学者们提出了不同的见解:杨晶等研究指出社会资本存量越高的农户参与农地流转的概率越大[68];亦有研究表明社会资本对于农户宅基地退出行为具有显著作用[9-10]。同时,还有与上述见解不同的观点,如牛喜霞指出,社会资本在土地流转中存在推动与不利影响两种效应[69];钱龙等在定量研究的基础上认为,社会资本对农户转出或转入土地行为无明显促进作用,但会通过促进非农就业间接促进农户转出土地[8]。总体上,多数学者认为农户社会资本会促使农户参与土地流转。因此,推进土地流转工作中应以传统关系型社会下的农村实际为基础,并充分考虑农户之间的社会资本。
作为耕地保护中最直接、最基层、最核心的行为主体,农户可从内嵌的社会网络中获得资源,对农户的土地管理决策产生直接和长期的影响[70]。研究表明,在涉及研究人员、合作社和其他多方利益参与的农业保护项目中,农户更倾向于与当地网络中的其他参与农户合作[71-72]。首先,社会网络可促进农户间相互交流并有效拓宽农户获取信息的渠道[73]。吴璟的研究显示,社会网络能够促进农户耕地质量保护的经济效果与生态效果[74];史雨星等亦指出,社会网络与社会规范均有助于增进农户的耕地保护意愿[75]。其次,农户间合作可通过社会网络中良好的社会规范和农户间彼此信任来促进[76]。有学者研究发现,农户对亲戚、邻里及村干部等的信任程度和与外界联系的频率等社会资本可有效促使农户进行耕地保护[77-78];邹玉友等的研究同样表明,社会信任对农户黑土地保护意愿和支付意愿的形成发挥了重要作用[5]。因此除了增强农户的耕地保护认知,还应加强农户社会资本禀赋的积累。
农户社会资本内嵌于农村社会关系网络中,并能通过社会互动、社会信任等方式为农户带来收益或便利,这在农户生计策略选择、借贷,以及参与生态环境治理、土地流转、耕地保护等领域被诸多学者的研究所证实,农户社会资本对农户行为的影响主要通过互帮互助、信息共享、信任与声誉等作用机制实现。当前学术界在社会资本研究方面已经取得了较大进展,社会资本已然成为农户行为分析中必不可少的手段。但考虑到社会资本的多学科背景、差异化视角和地方性问题,相关研究仍有较长的道路要走。
社会资本概念的界定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迄今为止学术界仍未形成统一定义。国内对社会资本的界定大多是引进国外概念,但我国社会很大程度上是“人情社会”,因此应以我国国情为出发点,结合我国社会资本与国外社会资本之间的共通点与差异性,提出本土化的社会资本概念。
目前社会资本测量总体上还处于不成熟的阶段。现有的测量方法局限于结构方程模型、因子分析法等,缺乏方法创新和一致认同的分析框架。从测量指标上看,大多数研究选取国外理论或经过检验过的变量而没有充分考虑相关指标在我国社会特点背景下的适应度。同时,随着我国社会资本理论研究的纵向深入,社会资本度量的层次性、结构性与多样性也越来越突出。因此,有关社会资本度量方法也需要将多元化与精细化相结合,建立系统的测量框架,以便深入探讨社会资本存量。
不同的环境、不同阶层的农户、农户占有资源程度不同等都会影响社会资本。同时,不同地域的社会资本网络、信任、声望和参与方面亦各具特色。因此,对社会资本的研究要在不同情境中审视农户个体层次、集体层次及社会层次的社会资本。尤其是在充斥着强烈的地缘、血缘与亲缘的中国社会,需从本土视角出发,充分考虑不同地域农户主体的社会资本特征。
已有研究多以静态视角剖析农户社会资本相关内容,缺乏农户社会资本的动态研究。社会资本是由掌握资源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的一种关系网络,它会随时间、环境、成员心理等因素发生变化,农户社会资本在网络形成、发展与完善阶段表现出不同特点,同时农村社会变迁亦会对农户社会资本产生影响。因此,应在中国式现代化发展进程中以动态视角审视农户社会资本问题,同时这将面临追溯历史社会资本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