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琼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域外汉籍研究是一个相对崭新的学术领域,近年来,逐渐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热点。关于域外汉籍的界定,我们采用张伯伟(2006年)的观点[1],即存在于中国之外或域外人士用汉文(主要是古汉文)撰写的各类典籍,具体可分为三类。其一,域外人士用汉文书写的典籍,即“外著”典籍;其二,中国典籍的域外刊本或抄本,即“外刊”典籍;其三,流失在域外的中国古籍,即“外传”典籍。法藏《说文长笺》属于第三类,即“外传”典籍。域外汉籍的发掘、整理与研究值得我们重视,这类文献对汉语史的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尤其是域外字书典籍,十分罕见,法藏《说文长笺》便是其中的一种,为文字、训诂、文献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材料。
法藏《说文长笺》一百卷,明赵宧光撰,为明崇祯四年(1631年)赵均(赵宧光之子)小宛堂刻本,书中遍布手书批注。之前,已有学者根据书中的钤印以及批注中的注者身份信息证明了书中的批注为明末清初学者刘凝所写,证明过程不再赘述。手写批注为这部域外汉籍所独有,国内现存《说文长笺》的其他版本中并无此批注,因此,刘凝的手写批注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据肖清和(2012年)研究,刘凝是一位天主教徒,他与法国传教士马若瑟交往密切[2]。从龙伯格(2009 年)所著《清代来华传教士马若瑟研究》一书中得知,马若瑟给好友的书信中提到自己拥有刘凝批注本《说文长笺》,并将其带至法国,后此书入藏法国国家图书馆[3]。
法藏《说文长笺》在清代经法国传教士马若瑟入藏法国国家图书馆,因此,知此书者甚少,研究此书者更是寥寥无几。目前,仅王域铖(2019年)对该书的批注进行过讨论,王文介绍了刘凝批注本《说文长笺》的基本概况、流传过程,以及批注的内容和特点[4]。王文认为,这些批注的内容大致包括“总体评价、六书研究、体例说明、补充材料、补充释义、注释、订正”七个方面。王文概括了刘凝批注的主要内容,其所归纳的七个方面的内容较为准确,我们基本同意王文的观点,但有些内容的归类还可以再商榷。通过对该书中刘凝批注的归纳和分析,我们对王文所列的一些条目进行整合。王文在“总体评价”中所举之例实质上皆为刘氏对他人观点或说法的评价。考书中批注可知,文中出现的评价类批注基本上是刘氏对赵宧光或书中出现的其他学者的观点或说法的评价,因此,我们将王文的“总体评价”具体概括为“评价他人观点”。王文的“补充释义”与“注释”在概念上有重合之处,注释也能用以补充释义,因此,为了避免所列条目在内容上重合,我们重新拟定了新的条目,即“补充解释”,包括补充释义、补充释音、补充引文的详细出处,或补充相关的其他解释。此外,我们对刘凝批注的内容进行了三点新的补充。其一,刘氏在多处以较长的篇幅对书中文字的字形结构进行了分析,这类批注对我们认识汉字的构形、构意,以及比较赵宧光与刘氏的文字观方面具有重要意义。其二,刘氏若对赵宧光《说文长笺》中的某观点或某字的解释存疑,便会以批注的方式提出疑问。其三,王文所概括的批注内容只包含文字性批注,但我们认为,刘凝批注应包含文字批注与非文字性的划抹痕迹两大部分内容。因此,我们对除文字性批注之外的非文字性划抹痕迹的种类也进行了归纳。
在刘凝批注的特点方面,我们赞同王文“尊崇许慎之说”的观点,但其提出的“多引三《礼》类材料”值得商榷。纵观全书中的批注,刘氏所引材料种类多样,内容丰富,包括“十三经、字书、史书、类书、诗词歌赋、医书”等。同一类,甚至同一本古籍会被反复引用,例如《史记》《尔雅》《方言》等,并不仅限于“多引三《礼》类材料”。除此之外,我们发现刘氏在写批注时,批注的位置和内容类别并不总是一一相对的,更多的是刘氏随意书写。
刘凝手写文字批注的内容包括对他人观点的评价、补充解释、补充材料、分析字形结构、阐释六书观、说明体例、订正赵笺,以及提出疑问等。
刘凝以手写批注的方式对前代文字学家的文字观、六书观以及序跋中的观点进行了评价,从对前人观点的零星评价中,我们能归纳出刘氏对文字,尤其是对六书的看法。刘凝于赵均《刻说文长笺成敬题》处眉批:“是序论许氏处,句句精确,并可作吾《说文解字夬》序。”[5]刘氏赞扬了赵均所作之序文,同时也透露出《说文解字夬》为其专著。
赵宧光《长笺解题引》后有刘氏批文:“凝按: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实犁然有当于人心。惜乎赵凡夫之撰述,有瑜有瑕,而瑕者尤甚,不克副其言。然此文不可不存也。凡叙例实可放行者,毕录其解题诸序,以俟后之作者。”[6]刘氏的这段批注对赵宧光《说文长笺》作了评价。他认为,赵宧光《说文长笺》这部著作瑕瑜互见,虽有缺点,但在文字学史上不可或缺。
《说文长笺》赵宧光云:“宋张有:‘六曰转注。转注者,辗转其声,注释它字之用也,如其无少长之类。’”刘氏批注:“谦仲二语实与余转注之解合。然观‘如其无少长之类’一句,是转声假借矣,意非语而则是也。”[7]赵宧光在《说文长笺·六书长笺》中列举了宋代张有的转注观,刘氏旁批之语不但对张有之转注观作了评价,而且话语中暗含了自身对转字义音训皆同,当并。寐觉而有信曰寤。一曰,画见夜梦曰寤。”刘氏在“寤”旁批注“五故切”[10],即注、假借的理解。
补充解释的批注在刘凝批注中占了很大比重。补充解释具体包括补充释义、补充注音、补充引文的详细出处或补充相关的其他解释。例如:
《说文长笺》卷十八“寒”字下,刘凝批注进一步解释了“寒”的字义。批注曰:
又节气名。《管子·幼官》:“十二,始寒,尽刑。十二,小榆,赐予。十二,中寒。收聚。十二,中榆,大收。十二,寒,至静。十二,大寒,之隂,十二,大寒终,三寒同事。六行时节。”别作“”,俗。《吕览·大乐》:“萌芽始震,凝以形。”《释名·释天》:“寒,捍也,捍,格也。”《吕览·有始》:“北方曰寒风。”高注:“坎气所生,一曰广莫风。”《淮南子·地形训》同,详“风”注。又姓。《吕览·勿躬》:“寒衰作御。”又《观表》:“古之善相马者,寒风是相口齿。”又寒食。《荆楚岁时记》入。又寒具。《尚书故实》。《孔丛子·小尔雅·广诂》:“索、寒、探、裒、钩、掠、采,略也。”凝按:“寒”即“㩃”,拔取也。南楚语从手寒声。《楚词》曰:“朝㩃枇之木兰”。九辇切[8]。
刘凝批注引用了《管子》《吕览》《释名》《淮南子》等古典文献中有关“寒”的释义,进一步补充了“寒”的义项。“寒”除了作节气名外,还可用作姓、寒食以及拔取等义。
《说文长笺》引文时较为简略,只引书名,而刘氏以批注的方式将引文的出处具体精确到篇目名。例如,《说文长笺》卷七“鲕”字下,赵宧光曰:“《吕览》:‘鱼之美味者,洞庭之,东海之鲕。’”刘氏在《吕览》旁批注“本味篇”[9],补充此句话具体出自《吕览·本味篇》。
《说文长笺》本身包含了较大的信息量,刘凝在其基础上又增补了大量材料,使得整部书更加厚重。例如,刘氏会以批注的方式增补相关典故,或引用更丰富的材料分析引文。
《说文长笺》卷七“鲧”字下,刘氏手写了篇幅较长的批注,其补充了与“鲧”有关的“鲧禹治水”的神话故事,以及与治水相关的“息壤”的资料信息。
晋王嘉《拾遗记》:“尧命夏鲧治水,九载无绩。鲧自沉于羽渊,化为玄鱼,时扬须振鳞,横修波之上,见者谓为“河精”。羽渊与河海通原也。海民于羽山之中,修立鲧庙,四时以致祭祀。常见玄鱼与蛟龙跳跃而出,观者惊而畏矣。至舜命禹疏川奠岳,济巨海则鼋鼍而为梁,逾翠岑则神龙而为驭。行遍日月之虚,惟不践羽山之地,皆圣德感鲧之灵化。其事互说,神变犹一,而色状不同。玄鱼黄能,四音相乱,传写流文,“鲧”字或“鱼”边“玄”也。群疑众说,并略记焉。”
《海内经》:“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郭注:“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开筮》曰:‘滔滔洪水,无所止极,伯鲧乃以息石息壤,以填洪水。’汉元帝时,临淮徐县地踊长五六里,高二丈,即息壤之类也。《开筮》曰:‘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也。’”[11]
《说文长笺》卷二“弘”字下,刘凝批注补充了两方面的材料,其一,补充材料说明“弘”与“”之间的关系;其二,补充材料解释“”音“旦”的原因。
部分文字性批注或直接对字头处的小篆字形进行分析,或引用前人的观点对某字的字形结构进行说解。这类批注有助于我们认识汉字的构形、构意,了解赵宧光与刘氏文字观的异同,甚至对我们研究明清两代学者的文字学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说文长笺》卷四“丝”字下,赵宧光曰:“丝,上平三十一部。蚕所吐也。从二糸。同体会意。凡丝之属皆从丝。息兹切。文三。”刘氏旁批分析了“丝”之字形结构,批注曰:“丝篆或上相连,今隶于右加厂,是左从糸,右从系,非从二糸矣,大谬。”[13]
《说文长笺》卷五“衣”字下,刘氏对其字形结构作了详细分析。
郑夹漈云:“象人披衣之形。”朱郁仪云:“象两袖交衽形。”其说具通。许氏本义,人多昧之。皆因锴看人字葢二人指两人形体,乃指两箇人字而言。人训云象臂胫之形,衣则两臂俱全,非二人而何。孔仲达《㴱衣》疏:“余服则上衣下裳不相连,此㴱衣衣裳相连,被体㴱邃,故谓之‘㴱衣’。”观疏解,则衣象臂而不及胫,有以也。臂则衣,胫则裳。《㴱衣》篆上象其领,两旁则象其肩,二人则象两臂,二人之末则象交衽。许氏云:“象覆二人之形。”言覆则领与肩可见矣;言二人之形则肩与衽可见矣[14]。
再如,《说文长笺》卷七“鱼”字下,赵宧光列出“鱼”的两个小篆字头,即“”与“”。刘氏眉批:“徐氏新修字义,篆文笔迹相承,小异。云‘’《说文》作‘’,上《史籀》笔迹小异,非别体。按‘䲊’字籀文作‘’;按石鼓文‘’篆及‘’旁俱作‘’。”[15]刘氏在这段批注中对“鱼”字的小篆字形进行了分析。
刘凝的六书学思想集中体现在其著作《六书夬》中,然而此书已经失佚,无法详细得知其内容。刘氏在对他人六书观的评价中,对字的分析解释中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六书观,因此,我们可以从其批注中概括刘氏的六书学思想。例如:《说文长笺》卷一“䬆”字下,刘氏在批注中解释了“读若”,他认为“读若”是一种假借术语并将“读若”之假借细分为以下六条。
凡读若某皆假借字也,何以知之?《考工记·矢人》:“郑玄注‘苛’读为‘槀’,谓矢干。古文假借字则读若某,皆假借明矣。《说文》“读若”之例有六:一曰读若某同,或云读与某同,此即一字;一曰读若某,此假借正法也;一曰读若某某;一曰读若本字某某,此音同之假借也;一曰读若某某之某;一曰读若本字某某之某,此音同义亦同之假借也。总之,六条皆为假借,人多以音读忽之,详见《六书夬》。”[16]
由此可见,刘氏“读若”为假借的情况比较复杂,有同一字之假借,有仅仅音同之假借,还有音义皆同之假借。
赵宧光曰:“䬍,疾风也。从风,从忽。会意。忽亦声。呼骨切。”赵笺中提到了“亦声”二字,刘凝批注认为,亦声字皆为会意字。
凡亦声诸字,皆是会意。许氏于丧字自表其例。葢形声者,以形为主而加以声;亦声者,以声为主而加以形。如“䬍”本即“忽”,后加“风”,故曰“忽亦声”。所以一部之内,凡以部首字为声者,皆曰亦声,无一异词,此亦声一门。人多昧许氏之旨,互见哭部“丧”注[17]。
刘氏以会意分析“亦声”,可谓抓住了亦声字的本质。
刘凝在书中以批注的方式对《说文解字》《说文长笺》以及本人手写批注的体例进行说明,这些说明体例性的批注为后人阅读此书提供了便利。
例如,《说文长笺》卷一“东”字页页眉处有三段说明体例性的批注。刘凝曰:
篆文笔迹小异者,徐氏于新修字义略言之。《长笺》于每篆作数体,以考笔迹之不同。余又别书一小篆于下者,盖原本止有一篆,从其朔也[18]。
在法藏《说文长笺》中,每个字字头都有数量不等的多个小篆字头以及刘氏在其后手写的小篆字头。若无首字,即“东”字下的这段说明体例性的批注,我们将无法得知刘氏手写小篆字头的用意。
凡原文不□割裂,即有删补,别笺注其下可也[19]。
原本“得红切”三字细书,葢徐氏取孙愐《唐韵》增入。凡《说文解字》之音,所云某声者,则汉;所云某切者,则唐。于此可得古今音之不同矣。“文二”,原本附部末,《长笺》移置部首。后凡文几重几、文几新附皆然[20]。
是书在解释每个字时会先将此字的重文和新附字的数量情况进行说明,这段说明体例性的批注解释了《说文解字》与《说文长笺》在编排体例上的区别。
刘凝批注订正赵宧光《说文长笺》原文之处颇多,订正方式多样。或在原文某字旁直接写某字;或以朱笔在所改之字上直接写某字;或以墨笔先圈画所改之字,再在其旁写他字;或在赵笺有误之处批注订正。
《说文长笺·自序》落款处,赵宧光曰:“万暦丙午上元吴郡寒山赵宧光自序。”刘氏在“暦”旁批注“歴”[21],但这一订正是错误的。《说文长笺·后序》中赵宧光原文作“摸”,刘氏先以墨笔在“摸”字上画圈,再在其旁批注“摹”[22]。《说文长笺·六书长笺》中赵宧光原文作“匚”,刘氏以朱笔在“匚”上直接写“方”[23]。再如,赵宧光《说文长笺·自叙》云:“尝读《南海寄归传》朗禅师以文章杂史积为大聚,裂作纸泥。”刘氏在此页眉批曰:“按:《南海寄归内法传》是善遇法师,非朗禅师。”[24]
刘凝若对赵宧光《说文长笺》中的某观点或某字的解释存疑,便会以批注的方式提出疑问。例如,《说文长笺·卷首上》赵宧光曰:“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刘氏对“缪篆”提出疑问,其曰:
缪篆,不解其义。按:徐官《古今印史》云:“缪字今人多读作‘谬误’之‘缪’,去声。以理推之,当读如‘绸缪牗户’之‘缪’,平声。葢言篆文屈曲,填满如绸缪也。”又按《汉书》注,师古曰:“缪篆谓其文屈曲缠绕,所以摹印章也。”则徐说又本诸此[25]。
法藏《说文长笺》中除文字批注外,还遍布大量非文字的批点。这些批点或为句读符号,或表强调和突显,或表删除、否定、乙正等意义。
在《说文长笺》原文或刘氏手写的文字性批注中,存在以朱笔点画的类似顿号和句号的符号,这类划抹痕迹是刘氏所点画的句读符号(图1)。
图1 句读符号
刘凝在《说文长笺》原文中所标的句读符号大部分与《说文长笺》原文本身存在的句读符号相重合,这表明刘氏与赵宧光对该句话的句读一致。然而,也存在刘氏所标句读与《说文长笺》原文句读不相一致之处。这种情况下,刘氏所标的句读符号起到了校对标点的作用。
法藏《说文长笺》中存在大量的连续圈点符号,这类符号大有深意(图2至图5)。邓婉莹(2010年)指出,明李廷机评训本《文章轨范》前有《读轨范批评凡例》,将此书中圈点符号按功能分类,此版“凡例”有云:“集中或圈点或抹或断或勾画俱文字大旨所系、深意所存,要非草草耳。”[27]因此,刘凝批注中圈点符号的意义和功能值得我们重视。
图2 朱色小圈
刘凝在阅读该书时或以朱笔书画(图2、图5),或以墨笔书画(图3、图4);或作圈形(图2、图3、图5),或作点形(图4);或出现在原文中(图2至图4),或出现在批注中(图5)。《文章轨范》中列举了几类批注中的圈点符号,以上图中出现的圈点符号亦包含在内。按照《文章轨范》中的观点,图2、图3、图5中出现的连续小圈代表“妙境”“字眼”或“主意”,图4 中的连续小点代表“佳境”,“妙境”与“佳境”即为我们现在所说的写作十分精彩的部分,“字眼”和“主意”即为某段话中的重点或中心思想。批注者在阅读时以画圈点的方式将自己认为的佳句、妙句以及段落的重点语句标记出来,类似于现代汉语中的着重符,因此,这类符号具有表强调或突显字句的功能。
图3 墨色小圈
图4 墨色小点
图5 批注中的朱色小圈
刘凝以涂抹、画叉、使用乙正符号等方式来对《说文长笺》原文进行批注(图6至图8)。
图6 表删除的涂抹痕迹
刘氏一般会以墨笔或朱笔在某字或某句话上重涂,直至看不清原文所写的内容(图6)。这种划抹痕迹为删除痕迹,表示将《说文长笺》原文或批注中的某字或某句话删除。法藏《说文长笺》多处出现了刘氏以朱笔或墨笔所标划的用以勾正词句倒误的乙正符号(图7),赵宧光《说文长笺》原文作“徐鄦”,即在人物排列次序上先徐锴、后许慎。刘氏认为应按时代排列徐锴与许慎的次序,故以乙正符号调换了原文二字的次序,作“鄦徐”,即先许慎、后徐锴。法藏《说文长笺》中存在大量手书的朱笔或墨笔叉号(图8),在“会意”二字旁打叉号,表明刘氏不同意赵宧光将某字说解为会意字。
图7 乙正符号
图8 表否定的叉号
法藏《说文长笺》中刘凝批注的特点除了王域铖(2019 年)提出的推崇许说之外,我们认为,刘凝批注还具备两个特点,即批注位置与内容类别的非对应性以及丰富的引文资料。刘凝批注引用了非常丰富的文献资料,对书中字词的分析有理有据,十分透彻。此为刘凝批注最有研究价值之处,也是这部域外汉籍最大的亮点。
总览法藏《说文长笺》这部古籍,刘凝批注出现在古籍的天头、地脚以及字里行间三处。字里行间的批注内容多与被释字相关,或补充释义,或补充材料,或订正赵笺。天头与地脚处的批注或与被释字有关,即补充释义、补充材料,或与被释字无关,即阐述六书思想、评价他人观点。
批注的位置与内容类别并不总是一一对应的,更多的是刘氏随意地书写。批注写在哪里、写什么内容、篇幅多长,皆与这一页的被释字、原书的排版、空白余地的大小,以及刘氏本人阅读和批注的习惯密切相关。
刘凝批注旁征博引,所引文献包括“十三经、字书、史书、类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医书”等,其引文之丰富、批注之细致,令人敬佩。
《说文长笺》卷七“鲔”字下,刘氏引用了《埤雅》的内容,而《埤雅》又汇集了《尸子》《周礼》《水经》等文献中有关“鲔”的说解,丰富的文献资料使得“鲔”字的说解更加透彻。
《埤雅》:“鱼似鳣而青,黑长鼻,体无鳞甲,岫居至春,始出而浮阳。北入河,西上龙门,入漆沮,见日而目眩。仲春从河西上,得过龙门,便化为龙,否则点额而还。《尸子》曰:‘龙门,鱼之难也;太行,牛之难也。’葢河津一名龙门,两傍有山,鱼莫能上。大鱼薄集龙门,上则为龙,不得上辄暴鳃水次。故曰:‘暴鳃龙门,垂耳辕下。’善为鱼者,不求为龙,望禹门辄逝,是以无暴鳃点额之患。《水经》曰:‘鲔出巩穴,直穴有渚,谓之鲔渚。’《周礼》:‘春献王鲔。’然非时及佗处则无,故河自鲔穴已上,又兼鲔称。”[28]
《说文长笺》卷二多为“弓”部诸字,刘氏在卷一末尾的空白处引用《周礼》《左传》等文献的内容,以及郑玄、贾公彦等人的注疏,详细地说解“弓”部诸字。
《周礼·司弓矢》:“王弓、弧弓,以授射甲革、椹质者;夹弓、庾弓,以授射犴矦、鸟兽者;唐弓、大弓,以授学射者、使者、劳者。”郑注:“王、弧、夹、庾、唐、大六者,弓异体之名也。往体寡,来体多,曰王、弧;往体多,来体寡,曰夹、庾;往体、来体若一,曰唐、大。”甲革,革甲也。《春秋传》曰:“蹲甲而射之。”质,正也。树椹以为射正。射甲与椹,试弓习武也。犴矦五十步,及射鸟兽,皆近射也。近射用弱弓,则射大矦者用王、弧,射参矦者用唐、大矣。学射者弓用中,后习强弱则易也。使者、劳者弓亦用中,远近可也。劳者,勤劳王事,若晋文矦、文公受王弓矢之赐者。故书椹为鞎,郑司农云:‘椹字或作鞎,非是也。《圉师职》曰:‘射则充椹质。’又此《司弓矢职》曰:‘泽共射椹质之弓矢。’言射椹质自有弓,谓王、弧弓也。以此观之,言鞎质者非。’”《大射》:“大矦九十,参七十,干五十。”郑注:“大矦,熊矦,谓之大者,与天子熊矦同。参读为糁,糁,杂也,杂矦者,豹鹄而麋饰,下天子大夫也。干,读为犴,犴矦者,犴鹄犴饰也。大夫将祭于己,射麋矦,士无臣,祭不射。”又《考工记·弓人》:“往体多,来体寡,谓之夹、臾之属,利射矦与弋;往体寡,来体多,谓之王弓之属,利射革与质;往体、来体若一,谓之唐弓之属,利射㴱。”《释名·释兵》:“弓,穹也,张之穹隆然也。其末曰箫,言箫梢也。又谓之弭,以骨为之滑。弭,弭也。中央曰弣。弣,抚也,人所持抚也。箫弣之间曰渊。渊,宛也,言曲宛也。”“弣”,俗当用“拊”。“渊”即“”字。“箫”字,《弓人》贾疏又用“萧”,详“萧”注[29]。
《本草纲目》以鲂鱼为鳊鱼。李时珍曰:“鲂鱼处处有之,汉沔尤多。小头缩项,穹脊阔腹,扁身细鳞,其色青白。腹内有肪,味最腴美。其性宜活水。故《诗》云:‘岂其食鱼,必河之鲂。’俚语云:‘伊洛鲤鲂,美如牛羊。’又有一种火烧,头尾俱似鲂,而脊骨更隆。上有赤鬣连尾,如蝙蝠之翼,黑质赤章,色如烟熏,故名。其大有至二三十斤者。”互详“鲂”注[30]。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得知法藏《说文长笺》的独特之处,存在于其中的刘凝批注更是在文字学,尤其是在六书学方面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法藏《说文长笺》作为一部域外汉籍,能在新时代回归祖国,是国家之幸事,更是致力于研究汉学、文字学、文献学等学人们的幸事。域外汉籍的研究值得我们重视和关注,发掘法藏《说文长笺》这部域外字书典籍的文字学价值亦值得我们重视和关注。
特别说明:《说文长笺》原文与刘凝批注中出现的异体字涉及字形说解,部分刘凝批注以书法字体所写,繁简不一,这些异体字蕴含了丰富的文字、文化信息,具有较大的研究价值。因此,引文中的部分异体字保留原书中刘凝所作批注的书写形式,不更改为现代规范汉字。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导师党怀兴先生的指导,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