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朱武

张苏君

梁山真正的军师有两位：正职吴用和副职朱武。出任副职在梁山极具挑战性，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一把辛酸泪”。相比较而言，副帅卢俊义做得憋屈尴尬，副军师朱武则轻松自在。究其原因，则是朱武有洞悉职场的智慧，以及进退有度的谋略。通俗点儿说，朱武智商很高，情商更高。

少华山缺少粮草，山寨头领朱武提出方向性意见，“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陈达、杨春二人积极献策，各有主张。杨春提议去蒲城县，那里人户稀少，万无一失；陈达提议到华阴县，那里钱粮广多，事半功倍。

朱武倾向于采纳杨春的意见，因为若依陈达的方案，要路过史家庄，庄里有个叫史进的，英雄了得，风险系数偏高。陈达不听，火急火燎地带上百余名喽啰，直奔史家庄。结果，跳涧虎陈达愣是没跳过史家庄，被九纹龙史进活捉。

消息传来，朱武细细盘算，他们哥儿仨绑在一块儿也未必敌得过史进。所以，他不打算硬拼，而是剑走偏锋，兵行险招：要么救出陈达，要么一起赴死。于是，朱武、杨春二人步行到史家庄前，双双跪下，以刘关张结义自比，求史进将三人解官请赏。

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一径就死。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

朱武吃准了一点：史进年轻，讲义气，吃软不吃硬。他一个劲地示弱，一口一个“英雄”，极力抬举；唯求三人同死，义气动人。英雄怎能不重英雄？果然，在江湖老手面前，稚嫩的史进大喜，释放陈达，与三人痛饮一场。此计高明，成本低，效果好，既救出兄弟，又化敌为友。

中秋佳节，朱武等人在史进的庄上喝酒，官府来捉人。朱武、陈达、杨春三人跪下，说让史进绑了他们，出去请赏。试想，在当时的情况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跪地求饶，会令史进瞧不起；沉默不言是中策，有逼史进表态之嫌；唯有如此，以自我承担的“大义”，才能化被动为主动。这种做法赢得了史进的认可，激得他火烧庄园，杀散官兵。作为少华山之主，以弱胜强，神机军师之名，朱武当得起。

在少华山的人马并入梁山后，朱武的境况变得很微妙。军师吴用与“二把手”宋江打得火热。没过多久，晁盖被害，宋江接任寨主。既然吴用是首席军师，那么朱武就不能喧宾夺主。毕竟二人的业务重合度很高，且朱武是强盗圈有名的人物，资格很老，老得足以让吴用不安。

少华山可以叫板华阴县的时候，梁山还只做劫持单身客商的勾当；官府对朱武的悬赏金是三千贯；朱武在少华山当大哥攻城略地时，吴用还在东溪村从事教师工作。梁山时期的朱武却安心做闲职，不争不抢。如果朱武过于抢眼、太热衷于表现，那就是越位，一般没有好的结局。朱武的策略很有效。吴军师极其注重存在感，肚量不大，方法很少，卢俊义、徐宁、朱仝……这些赳赳武夫都领教过军师的手段，虽然不满却无可奈何。朱武的低调，让吴军师很受用，居然没给他小鞋穿。

至于梁山最重要的事——招安大计，宋江、吴用想走高俅的门路，待俘虏高俅有如上宾，重金贿赂，热脸贴上去，却发现没什么用。智多星吴用顿时无计可施。关键时刻，燕青提出走李师师路线，朱武提议求助于宿元景。他提得很自然、很随意：“兄长昔日打华州时，尝与宿太尉有恩。此人是个好心的人。若得本官于天子前早晚题奏，亦是顺事。”事实证明，这两条路才是有效的，前者推动决策，让宋徽宗确定招安的政策；后者予以执行，确保招安计划实现。足见论识人之准，朱武远在吴用之上。身为吴用之副，朱武示之以弱，不彰自我，放得下！

梁山好汉被招安后，受朝廷之命，东征西讨。外则破辽，内则剿匪。为便于战事，常兵分两路。宋江、吴用领一路，卢俊义、朱武领一路。卢俊义权力欲不强，能纳良言，朱武的军事作用凸显出来，屡助卢俊义破敌立功。

攻辽时期，梁山人马被辽兵围困于玉田县，卢俊义问计。朱武道：“宋公明若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来救。里应外合，方可以免难。”待到天明，宋军兵至，辽军抵挡不住，呈溃败之势，朱武建议打开四门，全力追杀，大败辽军。攻打王庆时，卢朱军团采取优待降兵的政策，推心置腹，慰抚劝劳，贼将感泣，弃邪归正。部队无后顾之忧，长驱直入。进攻西京，朱武击破奚胜的阵法，轻松入城。

攻打方腊，昱岭关前，卢俊义差遣的先锋部队几近覆没，史进等六将折损。卢副帅伤痛失神之际，朱武分析战役失利之因：中原人士不曾惯演水战，失了地利。朱武给出策略：一探路，寻找本处乡民，指引路径；二放火，插入敌军寨后，放火放炮。按此计策，卢俊义顺利拿下昱岭关。

最精彩的莫过于征辽时期，朱武与兀颜延寿斗阵。兀颜延寿先摆太乙三才阵，再换河洛四象阵，又换循环八卦阵和藏了首尾的八阵图，但一一被朱武道破，最终兀颜延寿被活捉。站在将台上的吴用，此时成了真正的摆设，全程没有提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及至兀颜延寿的父亲再列奇阵，朱武识出其为“太乙混天象阵”，而吴用只能说：“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便去打的？”论出谋划策于密室，是吴用所长，但排兵布阵于战场，则首推朱武。

梁山人才济济，但真正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唯有朱武。相救陈达，见其仁义；只身赴约，见其胆识；让位史进，见其气度；战场参谋，见其忠勇；功成身退，见其智慧。有如此见识之人，岂会在乎区区梁山的座次？功成名就，自当云游江湖。

（杨子江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水浒职场脸谱》一书，杨渌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