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兄弟(外一篇)

2024-01-02 08:53胡明宝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割麦蛐蛐镰刀

胡明宝

乡下的夜,蛐蛐开始“吱吱吱”地叫成了一场盛大的比赛。地里的玉米渐渐安静下来,陷入沉思或等待。从青翠的畅想和滴着露水的梦境出发,直到秋的深处,玉米不是倦了,而是成熟。唯有成熟,沉思才有味道,秋天才可入诗入酒。

在我的家乡,和父老乡亲一起摆渡着日月的是田地里生生不息的庄稼。一年四季,寒暑易节,小麦、玉米、大豆、高粱,沿着农谚和节气的经纬,出芽、拔节、分蘖、结实,在广袤的原野上生机勃勃、气势宏大地铺排开去,铺排成沉甸甸的希望、收获和父老乡亲心底不变的压舱石。

相比柔弱的小麦、细瘦的高粱、臃肿的大豆来说,我更喜欢的是玉米。玉米像北方的汉子一样骨骼粗大,秉性豪爽,所以在庄户人的眼睛里,玉米从来不是庄稼,而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夏天,头顶硕大的太阳,从一碧万顷的玉米地里锄草或施肥回来,庄户人拿起水瓢把冰凉的井水猛灌一气,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痛快而洒脱,多么像玉米在风里无拘无束的回声。

庄户人的生活是从一首滴着汗水的古诗开始的。被汗水浸润过的玉米,不生虫、扛倒伏,茁壮成长、无忧无虑。玉米还是一粒种子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定位,所以每一株玉米在粗糙的大手播进土地的一刹那,不管贫瘠还是肥沃,不管黄土还是黑土,就已经抱定了金黄的决心。在家乡,一场疾风骤雨后,小麦常常会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玉米则不然,玉米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伫立,伫立成庄户人眼中的旗帜,而旗帜哪儿有轻易倒下去的道理!这一点,和我在水瘦山寒中长大的乡亲息息相通。

玉米身材强壮,叶子修长、碧绿,即使到了躁动的青春期,也不像一些艳丽的花朵那样招招摇摇,吸引目光。他把自己的希望和精力集中在头顶那毫无光彩的花穗上,低调而含蓄,然后在风中轻轻地歌唱明天。

仿佛一夜之间,每株玉米怀里都伸出了顶着红缨的玉米棒子,像年轻的母亲自豪地抱着胖嘟嘟扎着小辫的婴孩儿。秋天的风轻轻拂过,雨悄悄落下,经历几番风雨,发丝一样柔软的红缨子失去了光泽,而怀里的婴孩儿却迅速壮硕起来,顽皮地顶开裹在身上的一层层苞衣,露出灿然的笑脸。

玉米在成长的岁月里首先学会了感恩,他们把成熟后的第一缕笑容,奉献给土地、日月、风雨和那些有着古铜色脸庞、双手长满老茧的亲人。

中秋时节,万家团圆,庄户人的玉米兄弟也从田里回到他日思夜想的家。这里有鸡鸣狗吠,有绿树绕墙,有袅袅的炊烟暖暖升起。金黄的玉米被编成一串串长辫子搭在墙脊上、挂在屋檐下,和一串串鞭炮似的红辣椒,一起丰腴着庄户人的日子。那年丰收时节,父亲在小院中竖起四根碗口粗的木桩,上面密密层层挂满了玉米,看上去像巨大金黄的谷穗,蔚为壮观。一天晚上,一阵轰响,一个大“谷穗”终于不堪重负倒了下来,玉米哗啦啦散了一地。望着满地的玉米,父亲却一点也没有生气。是啊,这是玉米哈哈大笑的声音,这是丰收年的声音,他为什么要生气呢!偶尔,哪户人家没有及时接玉米兄弟回家,玉米也不抱怨,只是静静地望着飞过头顶的小鸟和远处村庄升起的炊烟,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蛐蛐在玉米脚下一跳一跳地做着游戏,唱着歌。

看到沉思的玉米,蛐蛐问:“玉米啊玉米,还不回家啊?”

玉米说:“快了,快了,我的兄弟就要来接我了。”

玉米和蛐蛐的话,秋天听到了,她放慢了疾走的脚步,回头笑笑,阳光灿灿烂烂的。

第一次割麦

麦收时节,乡亲们最担心的就是乌云悄无声息地爬上来,遮住了晴朗的天。

九岁那年,一片片乌云和一阵阵轰轰作响的滚雷,突然把我推向了割麦的“前沿”。

那时,我正窝在家里津津有味地看电视。窗外乌云悄悄地遮住了太阳,像泛滥的海水似的吞没了最后一缕亮光。伴随著一声炸雷,爹一步闯进屋,“啪”的一下关掉电视,斥责道:“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情看电视!跟我割麦去!”说着,将一把闪着寒光的镰刀塞到我手里……

田野里,乡亲们正在黑压压的天空下紧张地“虎口夺粮”,一派战天斗地的壮观景象。爹说:“右手握住镰刀,左手抓住麦穗下面,镰刀要贴着地皮割。留得麦秸要长,日后盖房时还有用。要当心脚脖子,别让镰刀啃了。”爹一口气传授完技艺,就开始弯下腰“嚓嚓嚓”割倒一束麦子给我作示范。学着爹的样子,我笨拙地开始了平生第一次割麦。

我握着镰刀,看看弯月般发光的锋刃,心想:这还不简单!

我弯下腰,攥住一束小麦,镰刀齐着麦秸根割下去,虽然用了不少劲儿,手里那束麦子竟凛然不倒。好家伙,还挺顽固呢!我干脆抡起镰刀,虎虎生风地砍下去,结果麦秸被连根拔出来了。我有些急:“爹,这镰刀好笨,像个木头似的,割不断麦子。”爹听后在一边大吼道:“干活不得要领,咋埋怨镰刀不快?你呼哧呼哧砍下去,不要脚脖子了?”我红着脸,暗自一比画,顿觉头皮发麻:若用力再大点,或稍有偏移,镰刀弯弯的大嘴,岂不正好啃在自己的脚脖子上吗?

我琢磨着爹刚才的示范动作,又偷偷向爹学了点艺,再小心翼翼地割麦,这次顺利多了。我把割倒的麦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它们的身子底下有一根渍过水的湿漉漉的麻绳,等累积到足够多的麦子时,爹便把它们打成粗壮厚实的“麦捆子”。随着地里金灿灿的“麦捆子”越来越密集,身后的麦茬地也越来越开阔。不知不觉中,我已熟练地掌握了割麦的技巧。听着镰刀擦过麦子细密的“嚓嚓”声,看着一束束沉甸甸的麦子经过自己的手,又在大地上甜甜睡去的样子,额头那些明晃晃的汗珠儿顿时化作了心底的甜蜜。

天上的雷声一阵压过一阵,闪电恣意撕裂着阴沉的天空,旷野里忙碌的人影早已散尽。只有爹还那么执着,非要收完整块地的麦子再走。我心里忽然漫上一股委屈,想起肯定要错过精彩的电视节目,我抡起镰刀赌气地向一束束麦子狠狠砍去……

没想到的是,天黑过了,雷响过了,闪电也闪亮登场过了,雨滴却迟迟没有落下,更不用说瓢泼大雨了。一阵翻江倒海的狂风卷过后,老天像从睡梦中醒来的狮子,摇头晃脑地睁开了明晃晃的眼睛——太阳出来了。爹看看天,长舒一口气。

我站在地头,嘟着嘴大叫:“爹,天晴了,麦子也快帮您割完了,我要回家看电视了!”

爹头也没抬,弯着腰说:“怎么是帮我割麦子?蒸了大白馒头,你不吃吗?割完麦子再走!”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只好气哼哼地留下来,继续割麦。

要是突然下一场雨多好啊!我心里坏坏地想。但是我不敢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停下手中的镰刀。

嚓嚓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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