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华兵,张毓宸
(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回答俄国社会发展问题时提出了俄国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并在多部著作中对此加以论述。“卡夫丁峡谷”这一比喻在马克思《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以下简称《复信》)中首次被正式用于诠释这一设想,马克思在信中谈到,俄国有可能“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1](P825)而将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积极成果应用到俄国公社中。由此,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设想就被形象地称作“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多年来马克思、恩格斯的“跨越”设想不断得到我国学界的关注,曾经掀起了探究和论争的热潮,并在此过程中产生了许多有价值的成果,随之而来的也有不甚正确的结论或具有争议的解读。在此种情况下,探究“跨越”设想的精神实质和现实意义究竟是何种样貌,显得格外重要。
当研究同一个问题或命题时,事实判断是价值判断的基础。我国学界对“跨越”设想进行探究的过程中,曾出现对“跨越”一词的争论。而若要分析“跨越”设想的内涵和意义,首先就要明确“跨越”一词在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的真实含义,否则关于“跨越”设想的一切争论都将无从谈起。因此,我们必须先对如下观点作出甄别和分析,把握“跨越”的原初含义,才能谈及“跨越”设想的具体内涵与现实意义。
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从来没有‘跨越(或超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提法,而只有‘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提法”[2],“这两个不同提法的背后,是关于社会发展普遍规律的不同观点”[3]。这一观点的持有者提出,“不通过”意指“绕开”,指俄国避免遭受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艰难困苦,“跨越”是指俄国跨过了整个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没有经历资本主义制度,“不通过”不等于“跨越”,因此,马克思、恩格斯实际上并没有提出过“跨越”设想。
这种观点是错误的,一方面仅从将“跨越”与“不通过”两个动词相比较的角度来看,这一观点就存在比较方法上的漏洞。如果要比较这两个词语的语义差别,就应当将后面的宾语“卡夫丁峡谷”视为同义进行比较,如果“卡夫丁峡谷”有两种不同的意思,也应当将“卡夫丁峡谷”分别设置成两个意思进行比较,而不能既变化动词的词义,又变化宾语的词义。换言之,既然认定“跨越卡夫丁峡谷”是指“跨越”了整个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就是将“卡夫丁峡谷”理解成了整个资本主义发展阶段,那么“绕开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也就是“绕开”了整个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因此从词义的角度否认“跨越”设想是不成立的。
另一方面,认为俄国不跨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却能避免资本主义带来的困苦和灾难,将资本主义制度与其产生的危机和苦难割裂开来也是不正确的。首先,资本主义再生产过程具有“危机—萧条—复苏高涨”的周期性,不跨过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却能规避“危机—萧条”这一周期性的阶段并不现实。如果可以既进入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又避免危机和萧条,就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的客观规律可以被打破,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客观规律也可以被颠覆,这就与马克思的思想背道而驰了。其次,即使俄国和俄国公社只进入危机之前资本主义产生和发展的一定阶段,也并不意味着俄国避免了资本主义带来的苦难。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描述资本的积累过程时写道,“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4](P871),“人民群众遭受的这种可怕的残酷的剥夺,形成资本的前史”[4](P873)。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和发展本身就会给人民带来灾难和痛苦。因此,仅仅将规避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与萧条视为不通过资本主义带来的苦难是不科学的看法。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在《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中提到的是俄国公社有可能“不通过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1](P825),意味着只有俄国农村公社可以避免进入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但整个俄国并不能“跨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即“‘跨越’是指俄国在落后的农村公社土地公有制的基础上直接进入社会主义,‘不经过’是指俄国农村公社可以绕过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通过其他的社会发展道路而过渡到社会主义,二者是根本不同的”[5]。
从逻辑上来说,当我们研究和论述一个国家由旧的社会形态向新的社会形态转变时,不能只观察其社会生活的某一个方面,也不能只依据该国家的某一侧面的变化来判定该国家发生了社会形态的变化。以俄国为例,如果俄国公社单独地“跨越”了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成为现代社会所趋向的那种经济制度的直接出发点”[1](P826),即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然而整个俄国的城市及其他方面仍旧受沙皇或资本主义的统治,那么在俄国仍是沙皇制度或者开始进入资本主义社会的时候断然判定俄国的农村已经是社会主义社会,这是不科学的。
从马克思、恩格斯论述“跨越”设想的语境来看,这种观点之所以是错误的,是因为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马克思通过回应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的问题肯定了俄国“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在回答这一问题的过程中,马克思与民粹主义者探讨的对象是俄国,而马克思《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一文的写作目的首先是解答查苏利奇的疑问,向她阐明通过剥夺农民进行资本原始积累的“历史必然性”限于西欧各国,旨在回答有关于俄国未来发展道路的问题。由此可见,马克思在《复信》中论及的俄国公社的问题,是将其作为探讨俄国社会发展道路的基础来说的。既然剥夺农民实现资本原始积累这一路径在俄国不具有历史必然性,那么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俄国可以在农村公社的基础上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进入社会主义就是俄国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性。因此,不能将“跨越”设想中的俄国本身与俄国农村公社分裂开来。
“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这一比喻的原文出自马克思的《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但马克思、恩格斯对“跨越”设想的论述不限于《复信》,而是先后出现在多部著作中。因而需要根据马克思、恩格斯论述“跨越”设想的相关著作写作或出版的先后顺序,探析和梳理这一设想的具体内涵。
1875年,恩格斯所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是第一部出现“跨越”设想萌芽的著作。这篇文章回应和批判了俄国民粹派政论家特卡乔夫认为俄国比当时的西欧更能轻易地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观点。特卡乔夫认为俄国农村完好地保存了村社制度和劳动组合的形式,俄国农民是“真正的社会主义体现者、天生的共产主义者”[1](P330),这些都使得俄国农村公社能够成为未来社会主义制度的基石。恩格斯深刻而全面地批判了特卡乔夫的这种民粹主义错误思想,他反复强调俄国公社自身不能长出社会主义,俄国公社发展的前途取决于其所处的历史环境。关于俄国的农村公社,恩格斯提出“但是也不可否认有可能使这一社会形式转变为高级形式,只要它能够保留到条件已经成熟到可以这样做的时候”[1](P332),这种假设的发生是有条件的,“即西欧在这种公社所有制彻底解体以前就胜利地完成无产阶级革命并给俄国农民提供实现这种过渡的必要条件,特别是提供在整个农业制度中实行必然与此相联系的变革所必需的物质条件”[1](P333)。在这里,恩格斯虽然没有使用“不通过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这一表述方式,客观上却表达了俄国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以俄国公社为基础“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意味,是对“跨越”设想的初次探讨。
1877年,继恩格斯创作《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之后,马克思在写作的《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再一次作出了关于“跨越”设想的陈述。此信件意在回应米海洛夫斯基对《资本论》的误解。由于马克思对待民粹派的态度比较特殊,因此马克思的语言表达相对委婉,需要分析其中蕴含的深意。马克思提到了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的一个问题,“俄国是应当像它的自由派经济学家们所希望的那样,首先摧毁农村公社以过渡到资本主义制度呢?还是与此相反,俄国可以在发展它所特有的历史条件的同时取得资本主义制度的全部成果,而又可以不经受资本主义制度的苦难”[1](P728)?车尔尼雪夫斯基对后一种可能性是赞同的,马克思在这里委婉地表达了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认同,即同意俄国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可以不经受资本主义制度的苦难。在后一个段落中,马克思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不喜欢留下一些东西让人去揣测,根据他对俄国的研究,他认为“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年所开始走的道路,那它将会失去当时历史所能提供给一个民族的最好的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灾难性的波折”[1](P728)。将这句话换一种说法则是,如果俄国抓住历史提供的最好的机会,它就有可能不遭受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全部苦难。在此处,马克思再次阐明了对于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的第二种可能性的认同:俄国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
1881年,马克思在写作的《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中正式提出了“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这个概念,因此,这封书信也成为研究“跨越”设想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马克思在《复信》的开篇回应了所谓的“马克思主义者”对《资本论》的误解,指出资本主义生产起源于对农民的剥夺这一现象的必然性只限于西欧各国。马克思这样形容西欧的资本积累对于农民的剥削,“可见,归根到底这里所说的是把一种私有制形式变为另一种私有制形式”[1](P821)。而俄国农民的土地从未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关于西欧农村的这一论述就无法适用于俄国。既然俄国的前途并不是必然在公社毁灭和剥削农民的基础上完成资本积累进入资本主义生产,那么基于俄国农村特殊的发展前景,俄国就有另一种可能的前途,因此马克思着重对俄国农村公社发展的另一种可能进行了论述,提出俄国公社“能够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占有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1](P830)的可能性,如果实现了这种可能,俄国农村公社就“能够成为现代社会所趋向的那种经济制度的直接出发点”[1](P826),即“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而成为社会主义制度的起点。但实现“跨越”首先要保证俄国公社能够生存,必须发展它的基础土地公有制而消灭其包含着的私有制原则以保全公社,并除去压在公社之上的沉重负担,最重要的条件是“要挽救俄国公社,就必须有俄国革命”[1](P832)。“如果革命在适当的时刻发生,如果它能把自己的一切力量集中起来以保证农村公社的自由发展,那么,农村公社就会很快地变为俄国社会新生的因素。”[1](P832)在这样的条件下,俄国才可能在公社的基础上完成“跨越”。
1882年1月,在《复信》写作一年之后,马克思、恩格斯在合写的《共产党宣言》俄文第二版序言中又一次论述了“跨越”设想,简明扼要地提出了俄国实现“跨越”设想的条件。马克思和恩格斯描述了由1848、1849年革命至序言写作时俄国社会发生的变化,此时俄国又成为欧洲革命运动的先进部队。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俄国公社,这一固然已经大遭破坏的原始土地公共占有形式,是能够直接过渡到高级的共产主义公共占有形式呢?还是相反,它必须先经历西方的历史发展所经历的那个瓦解过程呢?”[6](P379)针对这个问题,马克思、恩格斯作出了严谨的解答,“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6](P379)。结合马克思、恩格斯此前关于“跨越”设想的论述来看这句话,可以推导出俄国实现“跨越”所需要的条件:如果俄国民粹派和民意党人推翻沙皇政府的革命取得胜利,就相当于推翻了“欧洲全部反动势力的最后一支庞大后备军”[6](P378),这将为西欧的工人运动创造更好的斗争条件,加速西欧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而西欧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之后又会以资本主义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支持俄国的社会主义改造,从而使现今的俄国土地公社所有制“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6](P379)。这就是俄国基于俄国公社“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条件。
1894年,恩格斯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中再次论及了“跨越”设想,此时俄国的现实状况和社会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俄国革命没有发生。沙皇制度战胜了恐怖主义”[7](P317)。在这篇著作中,恩格斯强调,“对俄国公社的这样一种可能的改造的首创因素只能来自西方的工业无产阶级,而不是来自公社本身。西欧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胜利以及与之俱来的以社会管理的生产代替资本主义生产,这就是俄国公社上升到同样阶段所必需的先决条件”[7](P311)。恩格斯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是俄国公社实现“跨越”的先决条件。在文章的另外一段话中,恩格斯更加详细地论证了这一观点:“然而,不仅可能而且毋庸置疑的是,当西欧各国人民的无产阶级取得胜利和生产资料转归公有之后,那些刚刚进入资本主义生产而仍然保全了氏族制度或氏族制度残余的国家,可以利用公有制的残余和与之相适应的人民风尚作为强大的手段,来大大缩短自己向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过程,并避免我们在西欧开辟道路时所不得不经历的大部分苦难和斗争”[7](P313)。也就是说,如果西欧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上述类型的国家可以大大避免西欧无产阶级所经历的艰辛,迈向社会主义,“这不仅适用于俄国,而且适用于处在资本主义以前阶段的一切国家。但比较起来,这在俄国将最容易做到,因为这个国家的一部分本地居民已经吸取了资本主义发展的精神成果,因而在革命时期这个国家可以几乎与西方同时完成社会的改造”[7](P313)。尽管恩格斯充分肯定了俄国的确具备“跨越”的可能,但他也表明俄国公社从现实性上已基本丧失“跨越”的条件——马克思曾提到的“大遭破坏的公有制”[6](P379)已经遭到了更大程度的破坏,俄国的革命没有发生,年轻的俄国资产阶级已把国家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恩格斯在这篇著作中阐述了前几篇著作中设想发展的大致结果,与前几篇文章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历史线索。
在“跨越”设想产生之后,由于中国和俄国都没有像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一样经历充分的、显著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而直接在经济文化落后的状况下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因此许多人将俄国社会主义革命和中国革命的胜利看作“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生动例证。事实上,通过仔细分析两次实践的具体状况并对照“跨越”设想的理论本身进行甄别,不难发现俄国社会主义革命与中国革命的胜利并不是“跨越”设想的实现。无论是俄国还是中国,它们都是在立足本国具体实际的基础上、在非常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走向社会主义的。不能将“跨越”设想生搬硬套到俄国和中国的实践中来,否则将会产生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偏差,遮蔽“跨越”设想真正的现实意义。
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实现“跨越”设想的条件是俄国推翻沙皇政府的革命取得成功、西欧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并为俄国的社会主义改造提供资本主义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但俄国社会主义革命和中国革命都不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发生的。俄国和中国的革命取得胜利并没有与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相呼应,它们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依靠的是自身力量,而不是西欧无产阶级取得胜利后的帮助。当时的西欧发达国家始终是资本主义国家,没有给予俄国和中国资本主义所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反而利用各种阴谋和颠覆活动,扼杀俄国和中国的社会主义。以中国为例,在中国革命期间,“帝国主义的商品入侵和资本入侵,就使得国内的劳资矛盾、地主和农民之间的矛盾加剧”[8]。由此可见,俄国和中国的革命胜利以及进入社会主义的过程,与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不相符合。
一个国家倘若已经进入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就已经经历了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生、发展所带来的苦难,不存在“跨越”的可能性了,“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国家应当是前资本主义国家。俄国和中国在革命发生之前就已经不属于前资本主义国家了。1894年,当恩格斯写作《〈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时,俄国已经“越来越快地转变为资本主义工业国”[7](P320),“俄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奠定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部基础。”[7](P318)1899年,列宁出版的经济学著作——《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对俄国的社会经济制度与阶级结构做了全面分析,论证了俄国的资本主义无论在城市还是在农村都已经成为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俄国已然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因此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并不是“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同样地,革命发生之前的中国也不能满足前资本主义国家的条件。当时的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兼具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和半殖民地形成的经济基础,新兴的官僚垄断资产阶级逐渐形成。辛亥革命以后,以革命派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地位发生了新的变化。毛泽东曾在《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一文中讲到,“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在他们当权的二十年中,已经集中了价值达一百万万至二百万万美元的巨大财产,垄断了全国的经济命脉。这个垄断资本和国家政权结合在一起,成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这个垄断资本主义,同外国帝国主义、本国地主阶级和旧式富农密切结合着,成为买办的封建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这是蒋介石反动政权的经济基础”[9](P1253)。在一定程度上,此时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已经对旧中国经济起到了主导作用。因此,不能简单地将当时的旧中国归为前资本主义国家,旧中国相当于在封建经济未被触动、帝国主义压迫侵略、民族资本主义艰难发展、官僚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相结合的复杂条件下,经历了一个不甚发达也不太完整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故不能说中国“跨越”了“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
正确认识俄国社会主义革命和中国革命的胜利这两次具体实践与“跨越”设想的关系,为思考“跨越”设想真正的现实意义奠定了基础。尽管俄国社会主义革命和中国革命的胜利不是“跨越”设想的实现,但“跨越”设想本身蕴含的丰富内容对于探讨中国乃至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发展问题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马克思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肯定了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的俄国可以吸收资本主义的有利成果而“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此后,马克思在《复信》中曾反复强调,俄国和俄国公社有可能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同时占有资本主义制度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由此可见,占有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积极成果,既是实现“跨越”的前提,也是完成“跨越”的重要标准,这也意味着实现“跨越”设想的国家将会在进入社会主义发展阶段的同时拥有资本主义制度创造的丰富成果。
中国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之后,处于生产力落后、商品经济不发达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是中国基于特定的国情所必然经历的一个不发达的阶段。对标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跨越”后的俄国来看,中国进入社会主义时并没有得到西欧无产阶级以资本主义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相支持的机会,反而遭受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阴谋和迫害,因此中国自然也不能占有资本主义的全部有利成果而进入社会主义。这恰恰给予我们一个重要启示: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需要积极地吸收资本主义制度创造的积极成果、吸收人类文明优秀成果,“对待世界市场不能采取拒斥的态度,而要积极利用其积极因素”[10],以促进自身发展。确立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坚持对外开放的基本国策、坚持独立自主参与经济全球化,正是我国从世界市场中吸取有利因素的重要表现,这与“跨越”设想呈现出的启示与意义相吻合,能从中找到理论资源的支持。当今中国正处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坚定不移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坚持经济全球化的正确方向,有利于中国在世界经济体系中更好地吸收有利成果,有力推动自身发展。
马克思在论述“跨越”设想的《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及《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中,分别回应了俄国民粹派依据《资本论》提出的马克思认为俄国一定要走上资本主义道路这一错误的论断。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马克思指出,“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1](P730),“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P730)。这意指《资本论》中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和发展的论述不能作为一种普遍的真理用于每一个国家,这样界定违背了马克思的本意,是不科学的做法。随后,马克思更加直接地表明,“极为相似的事变发生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结果”[1](P730),强调了具体历史环境对于历史事件的重要影响,“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将永远不能客观地认识历史现象。在《复信》中,马克思谈到西欧资本主义的起源以剥夺农民为基础这一现象时说道,“我明确地把这一运动的‘历史必然性’限于西欧各国”[1](P820)。此时的马克思已经发现,“不能将狭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变成贯穿全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过程的一般规律,特别是将这种原发于西欧的资本主义历史进程变成超历史的普遍原理”[11]。由此可见,马克思、恩格斯在提出“跨越”设想的同时,也表达了某一个国家的发展要依据具体国情探索发展道路的观点,为落后国家结合实际探索自己的发展前途提供了重要启示。也就是说,当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面对复杂而特殊的历史环境和具体国情时,并不是要按照既已形成的西欧发展道路或某种既定的模式前进,而应当结合客观实际开辟属于本国的发展道路。
马克思、恩格斯所提出的俄国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有着自身的阐述脉络和发展逻辑。通过研读涉及“跨越”设想的重要文本和厘清“跨越”设想的具体内涵,能够明晰“跨越”设想的精神实质,并在此基础上结合具体实践探析这一设想深远的现实意义,以更好地运用“跨越”设想指导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