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奈保尔的小说《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书写了主人公毕司沃斯终生追求“房子”的奇特现象。本文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探讨了小说中主人公毕司沃斯追求“房子”的原因,揭示了毕司沃斯追求“房子”与“身份”探寻之间的密切关系。本文认为,毕司沃斯试图通过获得房子来确立自己作为儿子、女婿、丈夫和父亲的伦理身份,从而实现他的存在价值和人生意义。在这一意义上,小说中通过揭示“房子”与“身份”的关系也展现了空间的伦理意义。通过对空间伦理的关注,本文强调了小说中的“房子”不仅仅是房子,它在本质的意义上具有“独立自主”“个人尊严”“人生成就”“责任与义务”的伦理价值。
关键词:奈保尔;《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身份;文学伦理学批评
作者简介:林宛莹,文学博士,厦门大学外文学院助理教授,主要研究英美文学。
Title: “House” and “Identity”:V. S. Naipaul’s A House for Mr. Biswas
Abstract: V. S. Naipaul’s novel A House for Mr. Biswas depicts the peculiar phenomenon of the protagonist Biswas’s lifelong pursuit of “a house”. This paper uses the method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to explore the reasons Biswas pursued “a house” throughout his entire life, which reveals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Biswas’s pursuit of “a house” and the exploration of “identity”. This paper argues that Biswas tried to establish his ethical identity as a son, son-in-law, husband, and father by obtaining a house in order to realize his existential value and meaning in life. In this sense, the ethical significance of space is also revealed in the novel by reveal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ouse” and “identity”. By focusing on spatial ethics, this paper emphasizes that the “house” in the novel is not only a house, but also has the ethical values of “independence”, “personal dignity”, “life achievement”, and “responsibility and obligation” in the essential sense.
Key words: V. S. Naipaul; A House for Mr. Biswas; identity;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Author: Lim Woan Yin, Ph. D., is assistant professor in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t Xiamen University, specializing in Brit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E-mail: 506063069@qq.com
奈保尔(V. S. Naipaul)的小说《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A House for Mr. Biswas, 1961)出版于半个多世纪前的1961年,堪称奈保尔的重要之作,它的关键词——房子,今天依然能牵动我们的心。奈保尔于1932年出生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Republic of Trinidad and Tobago)一个印度婆罗门种姓(Brahman Caste)移民家庭。特立尼达是一个位于加勒比海(Caribbean Sea)的岛国,其面积狭小且封闭。奈保尔的祖先于19世纪以契约劳工身份被送到属于大英帝国殖民地的特立尼达岛从事种植园劳作。这个在印度本土被视为高贵身份的婆罗门家族从此在殖民地沦为最底层的民众,处处遭人冷眼,并被视作奴隶般的存在。根据作者的自述,这部作品的素材就来自奈保尔父亲的真实经历,小说主人公毕司沃斯先生(Mr. Biswas)的原型就是奈保尔的父亲。布鲁斯·金(Bruce King)曾对此书作过概括:“《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是对西印度群岛社会的研究,是一部对特立尼达印度人的记录,是奈保尔父亲生活的虚构性再现,也是一部关于父子及作者如何成长的自传性小说”(46)。过去的学者主要从文化身份、移民经验、性别研究、空间研究和后殖民主义等多个角度来探讨这部作品,他们主要关注的是毕司沃斯在特立尼达的生活以及移民群体所面临的生活挑战,包括来自家庭内部的调整,如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家庭内部的权力斗争、性别不平等等问题。不过,现有的研究往往忽视了小说中的一个重要细节,即主人公毕司沃斯先生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成了他的人生意义以及生活目标,这一现象背后隐含着一定的价值观念和伦理动机。本文拟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方法,探讨毕司沃斯在“毕司沃斯在他的三个人生阶段”——童年期、婚姻期以及事业期的过程中追求房子的深层原因以及“房子”在小说中所具有的伦理意义。
一、房子与家园意识:对婆罗门后裔身份的认同与归属感
这部小说的主要角色就是两个——“毕司沃斯先生”和“房子”。主人公毕司沃斯的故事始于他的家族历史,一个从印度移民至特立尼达岛的婆罗门种姓契约劳工群体。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殖民地的社会结构中,婆罗门这一身份失去了其尊贵的社会地位而沦为岛上的甘蔗园契约劳工。他年幼丧父,跟着母亲寄人篱下,长大后凭借自己原生家庭的种姓身份娶了同样是婆罗门种姓的图尔斯家族(Tulsis)的一个女儿。然而实际上,毕司沃斯却成为了这个大家庭的廉价劳工,并终身受困于这个家族。为了获取自己的身份和人格独立,他苦苦奋斗,不断地搬迁,想为自己和家人建立一个安身之所。他曾经试图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子,但皆以失败告终,房子被大火烧毁。最终在法务官的哄骗下,他用了毕生积蓄和巨额的银行贷款以高价买了一间坐落于锡金街的破烂不堪的房子,从此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并在债务和病痛中死去。
在毕司沃斯的人生旅程中,童年时期、婚姻时期和事业时期构成了他为争取“房子”而努力的三个关键阶段。在这些阶段中,他为实现拥有自己的“房子”的梦想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代价,但命运似乎总在他的道路上设置重重障碍使他不断陷入困境。小说的结束,也是毕司沃斯先生一生的结束。毕司沃斯终其一生都在为房子斗争,“房子情结”伴随他的一生。
在毕司沃斯的童年期,一系列神秘和不祥的事件标志着他不幸的人生开端:异常的胎位、半夜的出生和异常多出的一根手指。在一次违背了婆罗门宗教法师所预言的禁令行为后,他不慎导致了父亲的意外身亡。这个事件对毕司沃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母亲因此而被迫卖掉家庭的房子和土地,此后一家人各分东西,毕司沃斯随后也跟着母亲寄人篱下,投奔寄居在阿姨塔拉的家。虽然在阿姨塔拉的家中,他凭借婆罗门后裔的身份受到尊贵的待遇并致力于成为一名婆罗门学者,但命运似乎与他开了个玩笑——他不慎亵渎了一棵圣树,这导致他被无情地驱逐出师门。这个阶段的遭遇与经验不仅剥夺了他家庭温暖的庇护,更让他失去了回归婆罗门种姓身份的可能性。
毕司沃斯在这一生活阶段经历的家庭解体和失去父亲的痛苦深刻地形成了他对于“房子”作为家庭和身份稳定基石重要性的认识。这一转变不仅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也是他开始意识到“房子”与“身份”密切相关的关键时刻。正如小说中描述的:“于是毕司沃斯先生离开了这个他唯一有些权力的房子。在以后的三十五年里他像一个流浪者一样,辗转在没有一处他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除了他在那个图尔斯家族掌管一切的世界里面试图建造的他自己的家庭,他也没有家人”(奈保尔,《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 36)。从此,他开始了对“房子”的追求。追求“房子”的理想不仅仅是对家庭温暖和物质安全的寻求,更是为了确认自己作为婆罗门后裔的身份。
二、房子与家庭地位:实践伦理身份的责任与义务
毕司沃斯成年后的生活充满了困惑与迷茫,尤其是在步入婚姻后,他不得不面对“女婿、丈夫、父亲”这三种伦理身份所带来的挑战。在遇见未来妻子莎玛后,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印度移民的婆罗门种姓身份得以使毕司沃斯入赘同是婆罗门的图尔斯家族,他企图借此联姻来回归尊贵的婆罗门身份。他原本以为这是命运的转机,然而,当他踏入宏伟壮观的家族哈努曼大宅(Hanuman Mansion)时,却发现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他与妻子被安排在一个狭小的屋内居住,他们的生活空间仅由阳台隔开,且毫无私密可言。他们的衣、食、住、行完全受制于家族,就连对食物和睡觉地点的选择权也被剥夺,只能卑微地生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此外,毕司沃斯的生活轨迹和工作安排也完全由图尔斯家族掌控,从一家小店店主到甘蔗种植园的工头,他付出了辛勤的努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在这个看似尊贵富有的家族中,他意识到自己实际上被当作了一名“廉价劳工”,而不是有地位和身份的“女婿”。另外,在家庭关系上,毕司沃斯在哈努曼大宅中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与家族成员的日常交流和紧密接触并未给他带来温暖和谐,还反而加剧了他的孤立感和身份危机。由于长年经济困难,他饱受家族其他成员的嘲讽和冷眼,并被贴上了“边缘人”的标签。这种被边缘化的感受使他在扮演“女婿”和“丈夫”的角色时感到力不从心,与妻子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随着四个孩子的降生,毕司沃斯又肩负起了“父亲”的责任。然而,现实环境所迫使他无法为孩子们提供一个像样的居住环境,不得不长期与妻儿分开两地生活。在为孩子们取名和教育的问题上,他更是缺乏发言权。这种与家人的疏离关系使他在“父亲”这一身份上也感到迷茫和无助。在哈努曼大宅中,毕司沃斯仿佛是一个多余的存在。他没有自己的空间、没有话语权、更没有任何尊严可言。他的身份变得无足轻重,不仅被家族成员忽视和轻视,更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同和尊重。这种被剥夺感和无助感贯穿了他的整个成年生活,使他始终无法摆脱对“女婿、丈夫、父亲”这三种伦理身份(ethical identity)的困惑与迷茫。
毕司沃斯追求“房子”的决心不仅是为了物质上的自立,更是在精神层面上对自我价值和家庭责任的坚定承诺。这个决定标志着他从内心深处的觉醒,他不再逆来顺受地去接受被动的生活状态,而是积极寻求改变。为了实现自己作为女婿、丈夫、父亲的伦理身份,他通过不懈的努力去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建立一个能够提供安全感、归属感和尊严的地方来为他的家人创造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三、房子与社会地位:体现事业的成就
在就业方面,最初毕司沃斯希望通过与图尔斯家族的联姻关系以获得社会上的认可和尊重,以及伴随而来的物质财富和地位象征。然而,婚姻并未如他所愿地为他开启社会地位和事业成功的大门,反而让他面临了身份的模糊和职业上的不确定性。从广告画工到绿谷的工头,毕司沃斯所追求的理想身份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作为广告画工,他的才华与创造力并未得到应有的认可,人们仅仅看重他的“写字”能力,而忽视了他真正的绘画才能。在捕猎村小店店主和在绿谷工地工头这两个看似拥有话语权的职位上,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相应的权力,更没有得到与工头身份相匹配的薪资。他的居住环境甚至与普通工人无异,这让他深感自己只是图尔斯家族中一个被剥削的“廉价劳工”。面对这种困境,毕司沃斯开始寻求经济上的独立,他渴望通过追求职业身份来逃离图尔斯家族的束缚。只有通过不断提升自己的技能和知识,找到真正能够展现自己价值的舞台,他才能摆脱现有的困境,实现自己的理想身份。这是一条充满挑战的道路,但毕司沃斯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决心要走出自己的路,追求真正的自由和尊严。
此后,毕司沃斯不断追求职业转变,从广告画工到《特立尼达守卫者报》记者,再到救贫基金调查员,每一次努力都是为了实现拥有自己房子的梦想。然而,在逃离图尔斯家族并成为西班牙港的记者时,他却发现自己仅是一个为吸引读者而“创作虚构新闻”的“撰稿人”,这与记者职业的本质背道而驰。后来,他在“救贫基金调查员”这一看似举足轻重的职位上帮助了许多人,从而受到社会和家庭的重视与认可。但可悲的是,事实上毕司沃斯才是真正需要这份救助金的人,他帮助许多人解决了经济困难,自己却还是一贫如洗。这些看似成就斐然、社会地位崇高的理想职业,在现实中却未能给他带来实质性的改变,既无法改善他的经济状况,也无法帮助他实现拥有房子的梦想。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再次让毕司沃斯的梦想破灭。在职业生涯中,毕司沃斯经历了从广告画工到工地督工,再到《特立尼达守卫者报》记者和救贫基金调查员的辗转变化。这些转变本应带来职业上的升级和社会地位的提高,但是现实却往往与他的期待有着巨大的差距。尽管在某些职位上他表面上拥有一定的权力和社会认可,但实际上他并未因此获得相应的尊重、权力或经济上的独立。尤其是在追求房子的梦想过程中,他深切体会到了职业身份与实际生活状态之间的矛盾。
对毕司沃斯而言,拥有一处自己的房产不仅是物质财富的体现,更是工作努力和社会认可的标志。他的不懈追求反映出一个深层的伦理诉求——通过实现职业成功来获得社会地位和尊重。毕司沃斯一生在反反复复搬家、建房子、被骗买房子中度过,直至离开这个世界。为了“房子”,他最开始入赘到图尔斯家族,住在哈努曼大宅里,但他在那样一个秩序井然的大宅里并不受欢迎。那个空间容不下他这个外人,他与家人之间整日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冷嘲热讽,所以他搬到捕猎村去开了个杂货店铺,却总是有人赊账不给钱,店铺后来也被烧毁。然后,他又被图尔斯家族安排到绿地当一个工头,由于薪资微薄而缺钱、缺材料,他省吃俭用建起来的房子惨不忍睹,最终房子毁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搬回大宅过度之后,他去了西班牙港,也成为了一名看似成功的记者以及贫困基金委员,但好景不长,他又搬到了矮山。由于丢钱被怀疑事件,他自己建了房子,后又毁于火灾,不得不又搬回西班牙港。
毕司沃斯一生追求的房子,不仅是对自我认同和存在价值的追求,同时也映射出他不断与命运抗争与挣扎的历程。他的故事展现了一个人在寻求尊严和归属感的过程中所遭遇的各种困境和挑战,以及在现实社会中个体与环境之间的冲突与互动。毕司沃斯在人生的三个重要阶段所遭遇的困境一次次唤醒了他对“身份”的危机意识,使他意识到“房子”与“身份”紧密相连的重要性,追求“房子”实际上是他寻找“身份认同”并解决“危机意识”的一种方式。“身份”因此成为毕司沃斯的“伦理结”(ethical knots)。他一生沿着追求“房子”这条“伦理线”(ethical line)前行,不断迁徙、逃离,数次建立房屋和追求事业的成功,都是为了解开“身份”这个“伦理结”,从而实现自我价值。有了房子,他才能成为尊贵的婆罗门“后裔”;有了房子,他才是有尊严的“女婿”;有了房子,他才能成为合格的“丈夫”和“父亲”;有了“房子”,他才是一名事业有成的社会人士。
四、“房子”的伦理意义
奈保尔的小说《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通过揭示主人公对于房子的追求,探讨了毕司沃斯追求房子与身份探寻之间的密切关系。毕司沃斯试图通过追求房子来确立自己作为儿子、女婿、丈夫和父亲的伦理身份,从而实现他的存在价值和人生意义。在他一生中的三个重要阶段(童年期、婚姻期和事业期),他不断追求拥有自己的房子,以实现自己的存在价值和人生意义。在这一意义上,小说中通过揭示房子与身份的关系也展现了空间的伦理意义。通过对空间伦理的关注,本文强调了小说中的“房子”不仅仅是“房子”,它在本质的意义上具有“独立自主”“个人尊严”“人生成就”“责任与义务”的伦理价值。
毕司沃斯的一生展示了他对于拥有房子的渴望及其背后的深层含义:童年时失去家庭稳定后,他追求房子以确认自身身份和归属感。婚姻期间,他为实现家庭责任和提升地位而奋斗。事业上,追求房子象征着职业成功和社会认可。整个故事强调了房子在个人生活中作为稳定基石的重要性。
对毕司沃斯而言,“房子”承载着多重深远的伦理含义。首先,“房子”意味着“人格独立”。毕司沃斯深感成为图尔斯家族的女婿是一场被误导的“贵族联姻”,这让他意识到了追求身份和经济独立的重要性。他坚定地树立了“独立自主”的座右铭,并离开了哈努曼大宅,这被视为迈向“自我独立”宣言的第一步。房子在这里不仅是物质上的居所,更是他内心独立追求的体现。
其次,“房子”意味着“个人尊严”。毕司沃斯无法忍受被图尔斯家族婚姻所束缚的困境,因此试图通过创作小说《逃脱》来逃避现实。尽管他一生中建造的几栋房子都因各种原因而损毁,但他从未放弃对“房子”的追寻。最终,他选择用毕生的积蓄和银行贷款购买了一栋超出他偿还能力的房子。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建立和维护自己的“个人尊严”。
第三,“房子”意味着“个人价值”。在绿谷担任监工时,面对身份认同的困惑,“房子”成为了他与其他劳工区分身份的象征。他辛勤工作,在绿谷建立了自己的房子,并试图通过居住环境的不同彰显自己作为监工的身份,以获得他人的认可。
最后,“房子”也意味着“责任与义务”。毕司沃斯的“身份意识”危机始终与“房子”紧密相连。没有房子的他感到自己无法胜任“丈夫”和“父亲”的角色,觉得自己在家庭中没有履行应尽的责任和义务。缺乏“房子”导致他自卑地认为自己在家庭中身份模糊,成为一个不受尊重的“边缘人”,甚至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因此,他终其一生追求一间能赋予他“身份”的房子,以证明自己在家庭中的伦理身份和存在价值。只有在拥有“房子”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履行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与义务。
“房子”作为“空间”的象征,在人的生活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小说中对空间伦理价值的深入挖掘和细致关注,不仅深化了对“房子”伦理意义的理解,更提升了对空间重要性的认识。聂珍钊曾明确指出:“从起源上说,人的身份是进行自我选择的结果。文学作品就是通过对人如何进行自我选择的描写,解决人的身份的问题”(聂珍钊 263)。在小说中,“房子”这一元素不仅超越了物质层面的意义,更深刻地贯穿于人物的“伦理身份”之中,因而被赋予了深厚的伦理内涵。对于毕司沃斯而言,“房子”远非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它更是承载着空间伦理价值的象征。毕司沃斯对于拥有自己的房子怀有极其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并不仅仅源于对物质安全和舒适的追求,而在更深层面上地反映了他对“个人独立”和“自我认同”的向往。然而,在小说的叙事中,房子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物质目标,它更成为了毕司沃斯在职业与家庭之间挣扎与纠结的象征。他试图通过不断地转换身份来接近自己对空间的渴望,但最终却陷入了身份的迷失与混乱之中。通过毕司沃斯的这一经历,小说深刻地探讨了空间在伦理层面的重要价值。它揭示了房子作为个人独立和自我认同的象征在人物伦理身份构建中的重要作用,同时也呈现了身份转换与空间追求之间的复杂关系。这样的叙事不仅丰富了小说的主题内涵,也提供了更深入的思考空间伦理价值的视角。空间不仅仅是一个物理场所,更是个体、家庭和社会关系的象征。它意味着认同、责任和传承,对于个人和社会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小说通过对空间的关注,呈现了人们对于自我认同和社会定位的探索,以及在现代社会中个体与空间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毕司沃斯对“房子”的渴望,实质上反映了他对一个更加广阔、能够促进个体与社会、个体与环境和谐共存的“空间”的向往。这个空间不仅是身体的居所,更是心灵的归宿,是个人尊严和价值得以体现和认可的场所。在毕司沃斯的生命历程中,“房子”逐渐升华为一种承载着责任与义务、人际关系和社会归属感的“空间”。通过追求“房子”,毕司沃斯探索自我并完成自己的伦理诉求,这一过程展现了他作为个体的伦理身份。对他来说,人生不仅是在空间中的生活,人生更是空间所塑造和定义出来的。“房子”不仅是存在和行动的空间,更是实现自我价值的场所。它承载了建立人际关系、理解世界和探寻自我的重要使命,使生活更加美好和完整。小说中的“房子”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建筑,更在本质上承载了“独立自主”“个人尊严”“人生成就”以及“责任与义务”等多重伦理价值。通过毕司沃斯的经历,我们得以深刻理解空间在伦理层面的重要性,以及“房子”作为伦理身份的核心空间如何影响和塑造个体的生命旅程。
结语
“身份”作为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一个关键术语,在这部小说中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主题。毕司沃斯从被诞生开始就面对一系列身份错位与命运的混乱现象,造成他日后无法扮演好作为人子、人夫、人父的伦理身份。对于自身“身份困惑”的问题,使他不得不对自己的“身份”做出选择,追求“房子”的过程于是成了他进行选择的一条“伦理线”(leading ethical track)。伦理线“即文学文本的线形结构。论理线的作用就是把伦理结串联起来,形成错综复杂的伦理结构。在文学文本的伦理结构中,伦理线的表现形式就是贯穿在整个文学作品中的主导性伦理问题”(聂珍钊 265)。在《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中,奈保尔精妙地探讨了房子对于个人身份认同和伦理选择的深刻影响。通过毕司沃斯对房子的执着追求,奈保尔不仅揭示了文化身份和移民经验的探索,也展示了房子作为个人价值和生命意义象征的复杂层面。此作品深入讨论了空间伦理的价值,如“独立自主”“个人尊严”“人生成就”“责任与义务”的伦理价值,强调了“伦理选择”(ethical choice)在塑造个人与社会关系中的重要作用。奈保尔曾赞誉《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为与其自身经历最为贴近的小说,其灵感源于他童年的所见所闻。对于毕司沃斯先生这个形象的“身份”,过去,有许多学者从不同的层面来进行解读。西印度群岛的美籍学者赛尔·卡乔(Selwyn Cudjoe)提出,“毕司沃斯先生充满矛盾的生活反映了他所处社会和时代的变迁,从这个意义上讲,他是特立尼达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型阶段的普通大众的一员”(51)。另外,他也是广大的第三世界人们的代表。在经济全球化的冲击下,世界性的移民浪潮已成为引人瞩目的全球化性问题,第三世界人们正在经历一系列的移位、集体记忆丧失的过程。毕司沃斯先生一生寻求属于自己的房子,也就有了更广泛而深刻的文化和象征意义(张德明 85)。加勒比诗人布拉斯维特(E. K. Brathwaite)曾说:“奈保尔创造了一种情形,使我们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毕斯沃斯成了没有时限的人物,成了每个人”。V. 拉姆列也认为,奈保尔的作品所注重表现的是人类所共有的某些性格和心理特征,而不是狭义的对殖民统治的抗争(转引自郭先进 50)。因此,此书是作者以写作的方式进行自我身份追寻的一个例证,同时也倾注了作为一名后殖民作家对追求“身份”的复杂情感(黄晖、周慧敏 69)。奈保尔在《作家看人》(A Writer’s People, 2009)一书的序言中强调:“如果我想探究我是谁,街上的人是谁,那就需要另外一种写法。事实上,我的写作把我带向了那种复杂情况。我的写作生涯全在英国度过,这一点必须承认,这也必定是我的世界观的一部分”(奈保尔,《作家看人》 2)。这部作品不仅促使我们深思全球化、移民和社会变革下的个人社会复杂互动,也为理解奈保尔的文学观点及对移民议题的见解提供了丰富启示。《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因其在探索人类经验的深刻洞察而成为社会学和文化研究的宝贵资料,证明了文学在反映复杂人类经历中的独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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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俞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