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青釉涟漪里的那朵莲

摘要：南北朝时期的青釉莲花尊，造型奇特，存世极少，是青瓷中的特殊存在，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目前所见的青釉莲花尊，南北方地区均有出土，河北景县封氏墓葬中出土的莲花尊最具代表性。莲花尊造型、胎釉等工艺水平展现了南北朝时期中国制瓷业的高超水准，就其用途来说，或随葬，或供奉，引发了研究热议。

关键词：青釉莲花尊；莲花纹饰；南北朝；佛教

青釉瓷器，属于单色釉瓷器，釉料以氧化铁为着色剂，胎体上釉之后以还原焰烧造，器表釉色呈现青绿色。青釉也是中国陶瓷里最庞大的家族，从商代至清代，一直都有烧造。青釉最早是用草木灰作釉料，唐、宋时开始转向以矿石为釉料，这一抹源于自然的青色曾在中国瓷器发展史上占据主流，其含蓄、雅致的色调深受历代文人雅士的推崇。在发展过程中，青釉瓷器又逐渐吸收文学、美学、哲学等诸多文化内涵，赋予其源源不断的鲜活的艺术生命力。古代文学作品中，经常有“千峰翠色”“如冰似玉”“明月”“春水”“嫩荷”等美好清丽的语言来形容青釉的色彩，其自然天成、淡雅别致的釉色，给人呈现如山峦、星辰、大海等美妙的艺术视觉效果，一抹青绿就是一种脱俗的淡泊素雅之感。

一、青釉莲花尊概述

莲花尊是流行于南北朝时期的一种青瓷中的独特存在，器物常常较高，主体以多层莲花装饰见长，通过莲花上下仰覆之间的变化、呼应来达到塑造莲花尊主体造型的目的。目前所见青釉莲花尊，造型繁复者，可自盖部开始塑造莲花纹饰，经腹部至器足，仰覆莲花瓣由上而下分布多层，尊的肩部常有系用于穿挂，颈部略细长，并装饰有飞天、兽面、云龙等图案，使器物造型大气优美，清丽别致。

（一）莲花纹饰的文化内涵

莲花，一直以来深受国人的喜爱，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元素。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器物上就开始出现莲花的形象。作为装饰元素，莲花也经常和龙、凤、蟠螭等形象组合起来，表达和顺吉祥、平淡安宁等美好祈愿，文人雅士也常创作优美的词句来表现莲花高洁、正直、清廉的美好品德。南北朝时期，统治者为加强对百姓的统治，大力推行佛教，佛教教义认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圣洁高贵，代表“纯净”“断灭”，被认为是佛教的圣花。因此，在这一时期的手工业器物制作上，莲花成为主流装饰元素。莲花纹饰变化较多，比如缠枝莲纹，就是当时的工匠通过刻画、雕刻、捏塑等技法塑造出来的式样。此外，莲花清雅挺拔的形象经常与曼妙女子、英俊青年相联系，用来表达爱情的主题，这也丰富了莲花纹饰的文化内涵[1]。

（二）景县封氏墓出土青釉莲花尊

在河北景县封氏墓出土的青釉莲花尊，造型庄重沉稳，莲瓣纹的运用堪称一绝，具有代表性。制瓷工匠们极富想象力地将莲花用雕塑、刻画手法装饰在主体部位，创造出一个个通体散发峰翠光晕的瓷上莲瓣，似朵朵盛开在青釉涟漪里的莲花，引发观者称奇赞叹。

河北博物院展出的这件青釉仰覆莲花尊造型庄重、颇有禅意，采用贴塑、刻画等多种技法来装饰器物，营造出华丽厚重之感。周身的多层莲花，在青釉的映衬下，观者犹如置身于夏日里香远益清的莲花池中，不由心生清凉、惬意的舒适感。每朵莲花的花瓣与整体器身完美融合。淡与浓、“釉水”之象形与“静”之抽象、有划痕与无划痕之实与虚等多种对比手法的运用，让整件器物造型变化丰富之余，审美意蕴亦非常充盈，表现形式极富张力（图1、图2）。

这件青釉仰覆莲花尊高达54.4厘米，是目前发现的北朝青瓷中不可多得的大器。尊的颈部贴塑有飞天图案，恰似敦煌飞天绘画形象。飞天在石雕造像中很常见，北齐北魏时期的飞天还有歌舞俑形象，贴塑的舞俑非常生动，有的还会配有乐器，或口吹或手捧，载歌载舞，灵动飘逸。此外，尊的颈部还出现了二龙戏珠纹，龙也常在佛教教义里面出现，莲花尊上贴塑的龙纹具有北魏和北齐时期的风格。尊的肩部有六个双泥条系，有的莲花尊在系的顶端部分还塑有兽面，兽面多凶猛、生动，其中不乏狮子的造型，极具西亚地区的艺术特色。

莲花尊的肩部堆塑双层莲花纹饰为双莲瓣。北朝至唐代时期的莲瓣大都是双莲瓣，后期出现的多为单莲瓣，这种双莲瓣雕刻精细，呈凸起状，立体感非常强，给人硬朗的力量感。上腹部装饰了一周垂叶纹，接下来腹部雕刻一层覆莲，花瓣卷翘和下方一层仰莲瓣纹上下呼应，贴塑的莲花瓣呈仰视状，饱满立体。莲花尊的足部，以雕刻而成的两层覆莲装饰，均为单莲瓣。尊底部是高圈足和盘口形成呼应，并且起到了使器身和谐稳定的作用。这件青釉莲花尊整体造型庄重、凝厚，颇有一种佛教庄严、肃穆的艺术风格。虽然器型高大，但莲花尊的青釉釉色十分均匀，颜色稍微泛黄，特别是凹凸的地方，有釉质积淀垂流而形成的很厚的玻璃质感。

1948年，当时在景县封氏墓共出土4件青釉莲花尊，除上文介绍的这件之外，其余3件分藏于国家博物馆与故宫博物院，器型高大，均为难得的北朝青瓷中的大器。通过对比这4件青釉莲花尊，虽在具体尺寸大小、装饰花纹和整体风格上略有不同，但整体的制作工艺呈现大气磅礴的气象，并且又具有庄严肃穆的宗教色彩，应该是吸收了西亚地区当时流行的纹饰和手工艺风格，属于罕见的北朝时期瓷器作品。

这几件莲花尊整体上来说，有以下共同点，胎色呈现灰白色，釉层莹润，釉色由于位置不同有轻微差异。整体青绿浅淡，积釉处釉色略深且具有较强的玻璃质感，并伴有流釉现象，北朝青瓷的胎、釉的特点得以彰显。通过成分检测的结果来看，这4件莲花尊的胎、釉中三氧化二铝和氧化钛含量均远高于南方青瓷制品，而氧化铁含量则明显低于南方青瓷，与南方青瓷明显不同，是北方青瓷的代表作[2]。

二、青釉莲花尊鲜明的时代特点

青釉莲花尊展现了清逸的青瓷之美，简洁的刻画、雕刻富有变化，莲花纹饰与瓷器完美结合，再罩以青釉于还原焰中烧制而成。一番奇思妙想，将清逸与厚重、内敛与明快结合在一起，收获意料之外的艺术奇葩。清逸自不必说，联想《爱莲说》之文意，厚重者，雕刻之内蕴，刀刻之久远，彰显的是跨越千年的古韵。

对莲花的钟情，也体现了北朝工匠对时代风尚的敏锐捕捉。上下仰覆的层层莲瓣饱满硕大，带来立体感极强的视觉冲击，同时也让观者产生奇特、庄严、曼妙的感受。莲花、团龙、飞天、兽面等佛教元素与层层的莲花相映成趣，仿佛在青釉的涟漪里盛开，使莲花的“禅意”与“韵味”呼之欲出，器身均布满氤氲上升的莲香，让人浮想联翩。莲花之韵在上下、断续、大小、倾靠、聚散、长短、粗细、阴阳、凹凸、深浅、明暗的对比中，跃然瓷上，赋予了莲花尊南北朝独特的时代特征和精神内涵。

三、青釉莲花尊用途及研究价值

（一）主流研究观点

关于青釉莲花尊的具体用途，学者们至今所持观点不一。尊这种器型最早出现在青铜器中，在唐代之前，尊一般都是作为盛酒器或者是礼器来使用的，但是莲花尊由瓷土烧制而成，且造型高大，纹饰丰富精妙，作为酒器来使用的可能性不大。目前，一部分学者认为器型高大的莲花尊应是南北朝时期至隋初这一历史阶段中，名门贵族死后用来随葬的一种高规格的明器。魏晋时期曾有以谷仓罐或魂瓶收敛死者灵魂随葬墓中的丧葬习俗，而魂瓶一类器具在北朝时期已少见，莲花尊很有可能是谷仓罐或魂瓶的替代，成为随葬品。与魂瓶或者谷仓罐相比，佛教元素融入于莲花尊的造型，“使其免于轮回之苦，进入涅槃境地，是佛教思想和古代传统灵魂观念相融合的产物”[3]。也有学者对“莲花尊用来安魂随葬”这一观点持不同意见。欧阳希君就曾在《莲花尊的比较研究》中提出“虽然莲花尊多出土于墓葬，但不能认为它一定属随葬明器，从其器型高大、装饰精美看，应为实用器或供器，为墓主人生前喜好之物”[3]。

从学者们所持观点来看，不难发现，青釉莲花尊的出现与佛教在南北朝盛行有很大关系。在大乘佛教中，“不饮酒”是五戒之一，由此，笔者认为封氏墓葬中的青釉莲花尊应不是用来盛酒的器具。结合南北朝这一特定的历史时期来看，社会动荡，人们对于现世“救苦救难”的需求非常迫切，高门士族也常于宗教之中寻求精神寄托，从目前考古发掘的青釉莲花尊的情况来分析，它们均是墓葬出土物，墓葬等级以及墓主人地位较高。因此，笔者更倾向于南北朝的青釉莲花尊，应是当时上流阶层专门用来随葬且具有明显宗教色彩的明器。

（二）丰富的研究价值

除莲花尊外，北齐封氏墓中还出土了5合墓志和1方墓志盖，结合上面的内容，证明墓主人是南北朝时期北方名门望族之一封氏家族。封氏家族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东汉，极盛是在北魏时期，一直延续到隋唐时期。在史籍之中关于这个家族的记载颇多，如《魏书》《北齐书》《北史》《新唐书》等，封氏族人中多有出仕为官者，人数之众和官级之高，即便在门阀制度盛行的南北朝时期也十分煊赫。封氏墓群中出土的文物，也是今人研究北魏、北齐时期历史的珍贵实物资料，研究价值之高不言而喻。

青釉莲花尊造型精美，纹饰丰富，文化内涵深厚，是南北朝时期瓷器中的精品。据统计，国内南北朝墓葬共出土14件青瓷莲花尊，另有4件流散品[4]。除在河北景县封氏墓葬出土外，在山西太原、山东淄博也有发现；在中国南方也出土有类似的莲花尊，分别在湖北武昌、江苏南京等地。从目前出土的情况来看，各个地区的青釉莲花尊在胎体、釉质等方面上表现差异很大，这也就说明当时可能有多个窑口烧制莲花尊，由于地域、原料、技法的不同造就了多样的器具。目前各地出土的青瓷莲花尊产地多数尚未有定论，唯有淄博青瓷莲花尊被确认为有确切产地的产品[5]，这件莲花尊烧造时间在南北朝晚期。对确切有墓志记载的青釉莲花尊进行研究，考古专家们认为青釉莲花尊这种器具盛行于中国南北朝时期，时间跨度在百年左右。

南北朝时期，莲花纹饰的运用并不局限于莲花尊上，而是广泛地被用在烛台、盘碗、壶罐等多种器具之上（图3、图4），装点人们的生活，承载大众的精神寄托。在青釉瓷器中，莲花纹饰运用广泛，是器物与纹样结合的完美示范。这些莲花纹饰或雕塑或刻画或模印，常使观者初觉清简，待驻足而立，细细品味以后，又被其多样的变化、深厚的意蕴所征服。正如《周易》中所阐述的辩证法则，多角度文化要素的叠加，让莲花纹饰装饰的瓷器为今人营造出清逸却兼厚重、含蓄不失明朗、尚简复求变化、传统更趋现代而魅力无限的青釉世界。

四、结语

北朝时期的青釉莲花尊，器型庄重，胎骨坚致，釉色莹润，造型优美，纹饰华缛，是不可多得的青瓷精品，可与龙泉窑、越窑和汝窑所产青瓷相媲美。莲瓣丰硕而富有层次，釉色清丽而极具风雅，造型独特而颇有禅意，寓意美好而丰富多样。青釉莲花尊彰显了南北朝时期中国制瓷业高超的工艺水准，诠释了属于青瓷的独特艺术生命力，在中国陶瓷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莲，因瓷艺而不朽；瓷，因莲香而隽永。这一朵朵盛开在青釉涟漪里的莲花，穿过悠长的岁月，在历史的长河中洗尽铅华，香远益清。

作者简介

吴丹丹，女，汉族，河北定州人，文博馆员，研究方向为陶瓷艺术、博物馆社会教育。

参考文献

[1]姚颖.莲花瓣瓣萝曼青—从青釉莲花尊看北朝青瓷[J].东方收藏，2020（13）：48-51.

[2]周仁，李家治.中国历代名窑陶瓷工艺的初步科学总结[J].考古学报，1960（1）：102.

[3]曾立平.稀世国宝 佛教圣物—青瓷莲花尊鉴赏[J].文物鉴定与鉴赏，2013（9）：24-27.

[4]胡朝辉.中国国家博物馆藏青瓷莲花尊研究[J].文物春秋，2023（3）：13-21.

[5]司书长，牛继伟.淄博北朝青瓷莲花尊[J].山东陶瓷，2010（3）：4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