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为探究移民身份认同的变化和发展,运用德勒兹和加塔利的逃逸线理论分析裘帕·拉希莉同名短篇小说《不适之地》,发现故事中一代移民身上涌动着的三条线:坚硬线、柔顺线和逃逸线。小说中父亲的移民生活原本被坚硬线编码;因配偶的意外死亡引发产生了柔顺线,为父亲的改变提供了潜在的可能;随后在旅行的作用下,父亲挣脱了社会编码的枷锁,实现了内在生命欲望的自然流动,文化身份认同呈现动态发展特征。通过阐释父亲身上涌动着的三条线,探究一代移民打破了传统、主动寻求精神解放的运动轨迹。
关键词:裘帕·拉希莉;《不适之地》;一代移民;逃逸线
中图分类号:I106.4" " "文献标识码:A" " "文章编号:1674-0033(2024)03-0033-05
引用格式:赵文静.《不适之地》中一代移民身份认同的逃逸线解读[J].商洛学院学报,2024,38(1):33-37.
An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al Identity of The Unacustomed Eart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nes of Flight
ZHAO Wen-j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411100, Hunan)
Abstract: In order to explore immigrant's cultural identity, Jhumpa Lahiri's short story The Unaccustomed" Earth is analyz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eleuze and Gattalid's Lines of Flight. There are three lines in the first generation of immigrants: the molar line of the first generation of immigrants, the molecular line caused by death and the lines of flight drawn by travel.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first generation of immigrant to overcome the stereotype of \"cultural discomfort\" and realize its own cultural identity. The lines of flight triggered by the death of a spouse changes the molar line in the first generation of immigrants, and then the new identity is triggered by travel, which also realizes the natural flow of life desire and gains a new cultural identity.
Key words: Jhumpa Lahiri; The Unauustomed Earth; the first generation of immigrants; lines of flight
印度裔女作家裘帕·拉希莉(Jhumpa Lahiri, 1967—)擅长以细腻的笔触刻画移民的海外生活。其成名作《疾病解说者》(《The Interpreter of Maladies》)使她成为普利策小说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可谓移民作家中的翘楚。《纽约时报》评论文章认为,阅读裘帕·拉希莉的故事,犹如在慢镜头下观看不同植物的生长状况。每一株虽有其固定的生长周期,但有些会冲破环境限制,向外传播,有些则从内部崩解[1]封四。《不适之地》(《Unaccustomed Earth》)是裘帕·拉希莉首部短篇小说集的同名篇,该小说一经出版即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榜首,随后获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第一名。故事围绕露玛父亲退休后的旅行生活展开。原本生活两点一线的他在妻子过世后,卖掉了可以象征移民成功的大房子,搬进小公寓过上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故事从女儿露玛的第三人称视角叙述了父亲的改变,展现了以父亲为代表的一代移民的再适应过程。
拉希莉生于英国伦敦,成长于美国,现定居罗马。由于其个人独特的成长背景,她作品中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焦点,其中一代移民和二代移民不同的文化身份认同更是引发了学界的热烈讨论。袁雪生[2]认为《不适之地》反映了族裔流散者在空间置换后的伦理身份的困惑,刻画了美国印度移民的生存焦虑。宫玉波[3]认为《不适之地》凸显了第二代移民在处理根文化和居住地文化时所遭遇的身份认同困境。事实上,身处全球化时代里的一代移民的离散与适应问题持续贯穿在拉希莉的小说中,而该小说中的一代移民积极追求自我解放的精神,则鲜有评论者关注。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菲利克斯·加塔利(Felix Guattari)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由线构成,线也成为他们哲学探索的核心概念之一。他们在《千高原》中阐述了三种线——坚硬线、柔顺线和逃逸线。第一种线是克分子式的,它通过主流符码对人生进行明确的切分和编码,是严格切分的线。如:家庭—学校、工作—假期、父亲—母亲—儿女、小学—中学—大学、工人—农民等。第二种线是分子式的柔顺线,这条线通过各种各样的分子流对由坚硬线划定的界域、编码和欲望进行重新布置,进而实现相对的解域化运动。它的出现扰乱线性的发展轨迹和人生常态,致使人物循规蹈矩的人生发生偏离。第三种线是游牧的逃逸线。逃逸线结合各种流和强度,摆脱束缚和禁锢,实现完全的解域化,实现全面的自由和解放。短篇小说《不适之地》中的一代移民身上同时涌动着这三条线。本文从德勒兹和加塔利的“逃逸线”理论出发,探究拉希莉同名短篇小说《不适之地》中一代移民身上的精神解放运动轨迹。
一、一代移民的坚硬线
德勒兹在《千高原》中指出,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一条僵化的、克分子的节段性之线[4],这条线也叫坚硬线(Molar Line)。国家机器和社会编码将人生的每个节段划拨到特定的领域之中,坚硬线体现了权力的运作,也决定了人生的全部轨迹。一般来说,一个人在坚硬线的控制下完成自己出生至死亡的全部人生轨迹。一代移民的工作、婚姻和生活在坚硬线的作用下沿着相对固定的方向进行。
拉希莉笔下的一代移民大都是去往美国求学的知识分子。他们离开了滋养自己的故乡,进入自己不熟悉的种族和社群,这种既无法回到故乡,也无法完全融入美国的感觉让他们经历了情感上的断裂。他们被排斥在社会主流之外,无法真实地再现自我[5]。《不适之地》中露玛的父母亲来自孟加拉,父亲因为攻读生物化学博士学位从孟加拉移民到美国。和大多数其他来美国求学的一代男性移民一样,他的未来清晰明了:博士—丈夫—父亲—祖父。他将在美国完成博士学业,找一个同为孟加拉裔的女子结婚,然后生儿育女,通过兢兢业业地工作把“上午阳光永远照不进来”[1]24的小房子换成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在美国生活扎根。与自己一道移民而来的妻子则负责在家中照顾丈夫和儿女。待子女各自成家后,他们则会像其他印度移民家庭中的祖父母一样,肩负起照顾孙辈的任务。这是他们从印度家庭承袭的孟加拉传统,也是一代移民在美国生活的生命轨迹。
除了事业,一代移民的婚姻也有迹可循。按照孟加拉婚姻传统,在海外求学的他们通常会找一个孟加拉女子结婚。拉希莉作品中一代移民的婚姻大都是包办而来,如《不适之地》中的父亲和母亲,长篇小说《同名人》中的阿西玛和艾修克都是如此。他们婚前并不相识对方,婚姻中没有甜言蜜语,少有相互依偎,也并没有彼此深爱,阿西玛甚至直到结婚后才知道自己丈夫的名字。然而,这种婚姻方式却是一代移民维护文化认同的重要形式。因此,当露玛提出要嫁给一个美国男子时,父母坚决反对还试图用尽一切办法阻挠。
强烈的不适感、在异国感受的疏离和失落是大多数离开故国、重建家园的移民共有的不适情怀[2]。他们的这种不适大都是因为情感的缺失,并不会因为物质状态的好转而发生改变。拉希莉本人曾在采访中谈到,“父母没有来美国挖铁路,但是他们和之前的移民面临的困难和问题是并没有因为他们有车,有房,有院子而减少。不管是否穿着纱丽,不管是否是印度人,都会经历相同的语言,习俗和文化的问题”[6]。《不适之地》中的父母虽然无须为生活发愁,但在他乡生活的不适并没有因此减少。为了弥补因移民而产生的家庭缺失感,他们在美国结交孟加拉朋友,一起烹饪印度风味的食物,参加彼此的派对,相互打电话关心对方,在家里宴请客人,也把自己栽种的小土豆送给朋友们,在周末的下午相互拜访。同是一代移民的他们通过集体生活、共享传统食物、缔结婚约等方式同祖国保持密切的情感和物质联系,并以此来捍卫自己的族裔文化。
《不适之地》中的父亲和其他一代移民一样,他们的工作沿着其在美国扎根奋斗的过程进行,他们的生活交往围绕着同为印度裔移民的社群展开,连他们的婚姻也遵循着近乎相同的模式。虽然移民的节段与节段之间存在着些许差异,但是彼此有着相同的品味和共同的未来。一代移民处在一个被国别、姓名、身份、年龄等编码结构划分好的世界当中,他们的人生被工作、婚姻和生活等社会编码划入明确切分的节段之中,每一位移民的生活都沿着坚硬线固定下来的节段进行。
在德勒兹看来,不论是国家、机关、阶层这样大的克分子集合体,还是个人这样的克分子集合体,都要遵循着坚硬线循规蹈矩的发展轨迹。坚硬线象征固定僵化的生活模式与思维倾向[7],它占据并贯穿着人们的生活,人生不断地从一个节段走向另一个节段,也进入到一种越来越僵化和枯燥无味的节段之中,坚硬线在将人生轨迹节段化的时候,也将作为人与人之间的关联的情感一并节段化了。这样的生活拥有一个未来,却并未拥有生成[4]272,这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了移民主体的欲望,限制了他们的天性与本真,它让“人生刻板呆滞,毫无生机”[8]。外在的规范让父亲的生活墨守成规,一次意外的发生为他内在欲望的释放和主体性发挥提供了契机。
二、死亡引发的柔顺线
德勒兹和加塔利在《千高原》中阐释的第二条线是流动性较强的分子线(Molecular Line)。与僵化的、有明确划分的节段所构成的坚硬线相反,柔顺线是一种内在的、想象的、幻觉性的运作,这条线会以超出正常感知的速度越过由克分子线严格限制而构成的关系网络,并通过各种微生成扰乱人生常态,致使人生发生一定的偏离,从而构成新的关系网格,是一个生成、变化、运动和重组的过程。柔顺线是分子式的,是“分子的变化”[4]272,是欲望的重新分布,它穿越和重新排列克分子整体(如阶级、种族和性别的划分)[9],让欲望的能量从克分子集体内部泄露。
小说中露玛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孟加拉女人。因为婚姻随丈夫迁居美国,和其他普通印度妇女一样,她一生没有自己的工作,将全部的精力用来照顾自己的孩子和家庭。他们在美国的生活沿着移民的坚硬线进行。然而有一天这样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一台原本很普通的胆结石手术,因麻醉药引发过敏性休克,露玛的母亲因心脏衰竭而丧生在了手术台上。配偶的意外离世打破了父亲既定的生活轨迹。
父亲的生活由坚硬线严格切分成不同的节段,他每天按部就班,遵循严格的时间顺序和空间结构。原本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妻子突然去世,致使其移民生活出现断裂,逐渐偏离由坚硬线编码好的人生轨迹。配偶意外离世后,父亲参加了原本计划中妻子和女儿参加的欧洲之旅,在旅行中结识了年龄相仿,同是孟加拉裔的班奇太太。和自己的妻子不一样,班奇太太独立自主,在他看来,返回印度不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住大房子、结婚与否或者同子女一同生活与否都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这种与过去全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深深吸引着父亲,也在悄然改变着父亲。子女已经长大,开始退休生活的父亲逐渐摆脱了社会机器对他的控制。配偶的离世让父亲的移民生活出现断裂,为他发生改变提供了契机。班奇太太的出现更是让父亲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思想上发生着解辖域运动。
斯图亚特·霍尔认为,自我在面对不同情景中的他者,身份认同则呈现为一种“生产、永不完结的过程”[10]。班奇太太与众不同的生存状态激发了父亲的内心感受,虽然他仍然拥有坚硬线的特征,但他对生命的感受正在发生变化,此时的父亲与配偶的死亡之间展开了一种异样的激情的共谋,开启了一场分子线的运动。配偶的死亡构成了德勒兹意义上的柔顺线,形成了一个为量子所标记出的柔顺之流,不断瓦解着父亲身上僵化的坚硬线所形成的凝固之物。父亲的这种改变是一种强度的、分子性的运动,它并不影响父亲的生活(妻子在世时的状态)。过去旧有的生活状态被打破,新的生活却还没有到来,这时的父亲处于传统和新生的断裂地带[11]。这个阶段的父亲看似发生了什么,而又没有任何可确定的或可知觉的事件发生,各种没有目的和方向的生成和微生成就发生在柔顺线上。
分子线是含混的,具有“相对解域”的特征。也就是说走出辖域的事物仍然有再结域的可能。死亡引发的柔顺线在坚硬线和逃逸线之间摇摆不定,各种没有目的和方向的生成和微生成就发生在柔顺线上。因而处于分子线状态的父亲既不愿意受克分子线束缚又未能彻底脱离,在固守和逃离之间犹豫不定。一方面,伴侣过世后,父亲的人生有回归克分子线的可能。另一方面,他也有可能会涌向德勒兹和加塔利描述的第三条逃逸之线,彻底摆脱一切编码,进而实现彻底的解辖域化。
三、旅行划出的逃逸线
第三种线是一种更为抽象的线——逃逸线(Lines Flight)。这条线没有清晰的界限,没有已知的目的地,它旨在构成逃亡路线、产生突变,甚至实现新的飞跃,进而实现一种绝对的解辖域化。在这条线上,主体固有的自我被瓦解,真正成为独自一人。在德勒兹和加塔利看来,逃逸是反辖域化、反本质、反编码的操作,逃逸线生产真实,创造生命,是一种“既是” “又是”的联合状态,能“直接对灵魂产生影响,孕育着新的可能性”[8]。
在八月的远行开始前,父亲主动提议来露玛和丈夫亚当在西雅图的新家拜访,正是这次单独的相处,让女儿露玛看到了父亲身上悄然发生的改变。用露玛的话来说,在传统孟加拉人的父亲身上仿佛“家庭责任消失无踪”[1]7。露玛记忆中的父亲很含蓄,不爱旅游,也不太会表达对自己的爱。露玛发现从欧洲大陆旅行回来的父亲整个人“轻松不少、快乐许多”[1]28。在女儿露玛的记忆中,父亲虽然欣赏母亲的厨艺,但也从没称赞过母亲的厨艺。现在的父亲会像个小男生般和班奇太太交往,尽管心里害臊,他也会鼓起勇气邀请班奇太太拍照,会在见不到面的时候给对方写信。父亲自己坦言,他对班奇太太“相当慷慨”,对她“投以婚姻生活中前所未有的关注”[1]8。旅行促成了父亲的转变,与班奇太太的连接促使他进一步从固有的生活中逃逸,得以选择一种跟从自己内心欲望的生活方式。
旅行是“一种空间的位移,是从一种空间向另一种空间的过渡,便构成了一种眼界逐渐开阔的过程”[12]。地理位置的移动逐渐开启了父亲从辖域化迈向解辖域化的历程,新的情感体验让父亲的文化身份认同借由旅行这个不断流动的过程逃离禁锢人性且僵化的社会环境,允许自己的生命形式朝不同的方向流动,最终实现精神上的解放。
深受印度传统影响的露玛认为自己在道德层面有责任邀请鳏居的父亲来同自己一起生活,以便侍奉双亲。从理性层面看,露玛认为父亲的到来不像母亲可以成为自己家庭生活的好帮手,反而会让深陷育儿焦虑中的自己增加负担。这种感性和理性的冲突曾让露玛困惑不已,还为此和丈夫发生了好几次冲突。当露玛终于鼓起勇气向父亲发出同住邀约时,父亲已经把在美国辛苦奋斗来的大房子换成了只有一间房子的小公寓,闲暇时去社区当义工,平时则跟着旅行团在世界各地到处旅游,偶尔会去看望自己的女儿,却也只做短暂停留,从不肯长住。母亲去世后,父亲开始了一种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他搬离了之前的孟加拉社交圈,不再一个人去参加以前和太太去过的孟加拉派对,因为晚上或周末不想接待朋友们担心他孤独、难过而前来陪伴的“突然”到访。父亲通过卖掉房子、搬离孟加拉裔移民的社交圈、拒绝和女儿的同住邀请脱离了这些原本束缚他的疆域,从而得以画出属于他自己的生命线,一条与以往一代移民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德勒兹认为只有当人们拒绝固有的熟悉的生活,从固定的生存模式中跳脱出来,才能够真正变得具有创造力,才能够制造生命的逃逸线。父亲的改变体现了他对孟加拉传统家庭结构的再一次逃逸,是对一代移民主流价值观和主流社会符码霸权的逃逸,是彻底的解辖域化。
逃逸线并非是逃避社会,而是强调不屈服于占主导地位的思想体系,规避有负面效果的社会决定条件,为重新创造带来可能[13]。逃逸线是绝对的解辖域化,它超越了所有划分、打破了所有编码和界域,将人们带往一个全新的、未知的目的地。解辖域化通过逃逸线实现拒绝被驯化的目的。旅行可以被视为父亲勾勒出来的逃逸线,通过不断的空间移动,走向持续不断的生成。在这里,一代移民生命的主体性特征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体现。
不仅父亲本人的状态发生了新的变化,在对待女儿的婚姻危机问题上,父亲也开始从外部视角提供建议和意见。故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露玛在自己家庭中的焦虑被不断放大。这种焦虑一方面源于她为即将到来的二胎及随之而来的家庭琐事所扰。另一方面则由自己的社会机器所编码,困顿于家庭,丧失了自己的生命强度所致。露玛曾希望同是家庭主妇的母亲能够帮助自己,这种期待随着母亲的意外去世而落空。倒是一向在家中不太起眼的父亲开导女儿不必被社会机器所规训,应当大胆去寻找自己的生命强度。他不停地鼓励在家做全职太太的女儿独立自主,提醒正在孕育第二个孩子的女儿“自力更生很重要”[1]33。父亲从男性长者的角度给女儿的建议点醒了在家庭生活中充满焦虑的女儿。对比班奇太太和一生依附于自己的妻子,其实父亲更能明白在现代的家庭生活中,女性应承担的家庭责任,他鼓励女儿活出自我。生活在孟加拉和美国的双重经历得以让父亲从外部观察中反思,鼓励女儿在依附于丈夫的印度女性和独立自主的女性之间,选择后者。
故事一开始,作者就为父亲的改变埋下了伏笔,和父亲见面的露玛发现,许久不见的父亲现在戴着棒球帽,身穿褐色棉质长裤、天蓝色休闲衫和一双白色球鞋,“看起来像个美国人”[1]9,没有了明显的民族特征。父亲的穿着打扮、生活方式、婚姻观念都在不断突破人们对一代移民的刻板印象,整个叙述中始终以第三人称的“他”出现,没有提及具体的姓名,是一种巧合,也或许是作者独具匠心的安排,露玛的父亲既代表了他自己,也可能是一代移民群像的代表,正如作者在小说中描述穿着改变时提到的,“简直是个可能来自任何地方的普通人”[1]10。班奇太太的爱人早年过世后,她并没有按照父母的意愿改嫁,而是迁居到了美国,独自在长岛生活。父亲在妻子过世后,没有按照惯例和女儿一同生活,而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开启退休生活。他们打破了社会对一代移民的压制性约束,允许自己的生命形式朝不同的方向流动,最终实现了精神上的解放。德勒兹和加塔利认为,逃逸意味着生成,他们划出了属于其自身生命的逃逸线,生成了新的自我,这也是精神分裂分析的最终意义。父亲的旅行实际上是一种德勒兹式的游牧性逃逸,通过旅行创造出逃逸路线,对抑制性的社会符码进行解码,引发不断的生成,体现了一代移民文化身份认同的多样性。
四、结语
有学者称,自二战后至20世纪末这一阶段,流散文学逐渐从边缘走进世界文学的中心,呈现了新的文化特征,从“他者”的共同体想象转向到“双重视界”的世界性想象[14]。其实,对移民作家如此,对移民来说亦是如此。一代移民并非始终被视为一成不变的“失落者”和“他者”,他们在移居国生活的过程中,不断摆脱传统带来的桎梏和牵绊,适应新环境,并逐渐消解欧洲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这个过程也同样标志着他们在不断塑造全新的自我。
一代移民一开始的生活也许并不愉快,他们在适应的过程中不断寻找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逃逸”在德勒兹看来绝不是消极概念,不断逃离是对眼下生存状态、对一切僵化之物的反抗,这一行为潜藏了许多积极的可能性。一代移民在移民生活的适应过程中不断逃离社会符码对自身的约束,进而得以生成新的自我。拉希莉不仅刻画移民的“不适”,也体现了移民的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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