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对中国资源型城市绿色转型发展的影响

摘要 绿色技术创新是实现中国式绿色现代化的关键支撑和动力源泉，更是推动资源型城市绿色低碳转型发展的重要动力。该研究采用2006—2021年中国110个资源型城市的面板数据，以低碳城市试点政策为准自然实验，基于空间渐进双重差分模型，从空间溢出视角考察了低碳城市建设对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效应及其时空异质性，并结合中介效应模型揭示了低碳城市建设影响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研究发现：①低碳城市建设显著促进了资源型城市的绿色技术创新，尤其对城市绿色实用新型专利申请量的驱动效应更强。此结论经过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后依然成立。②低碳城市建设的政策效应存在“本地-邻地”的空间溢出，本城市的低碳治理将向空间相邻城市溢出“政策红利”，激励空间相邻城市的绿色技术创新，且“政策红利”主要提高了空间相邻城市的绿色专利申请量和绿色实用新型专利申请量。③时空异质性分析表明，低碳城市建设在资源型城市中的政策激励效应存在时滞性，在政策实施后的第5年开始逐步增强；该效应还存在城市发展阶段和初始绿色创新水平的异质性，其在成熟型城市、再生型城市以及绿色创新高水平城市中更显著，且政策激励效应的空间正向溢出在再生型城市和绿色创新高水平城市中更显著。④机制检验表明，低碳城市建设通过推动城市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提高城市经济集聚程度，从而促进了资源型城市的绿色技术创新。⑤进一步分析发现，随着政策试点范围的扩大，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存在显著的推广效应。该研究拓宽了低碳城市建设的绿色创新效应的研究视角，为夯实低碳城市试点政策的现有成果、推动资源型城市绿色低碳转型发展提供了经验证据和有益启示。

关键词 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低碳城市试点；空间溢出效应；空间双重差分模型

中图分类号 F124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2-2104（2024）06-0065-15 DOI：10. 12062/cpre. 20240311

进入21世纪以来，日益严峻的气候变化和环境问题深刻影响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低碳转型发展已成为全球范围内的关键议题。国家发改委于2010年起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低碳城市试点工作，并于2012年和2017年两次扩大试点范围。低碳试点城市以生态文明建设为主线，构建低碳产业体系，重视绿色创新在推动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同步提升中的支撑作用，促进城市从“环境污染”走向“环境治理”、从“高碳经济”走向“低碳经济”。资源型城市是中国城市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2013年国务院印发《全国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规划（2013—2020年）》，到2021年国家发改委、财政部、自然资源部联合发布《推进资源型地区高质量发展“十四五”实施方案》，无不彰显国家对资源型城市绿色转型发展的重视。然而，资源型城市的经济发展长期依赖资源密集型产业，“资源消耗→产品消费→污染排放”的物质单向流动的线性经济导致环境污染、生态破坏接踵而至，实现绿色低碳转型发展在资源型城市中更具现实紧迫性。在此背景下，深入分析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在资源型城市中的实施成效，揭示“双碳”目标背景下低碳治理对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政策激励效应和作用机制，对缓解资源型城市经济发展模式的“路径依赖”和“锁定效应”，进而促进资源型城市由“单一经济”向“多元经济”转变有着重要的学理价值和现实意义。

1 文献综述

资源型城市作为中国资源战略的重要保障基地，其可持续发展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学界普遍认为资源型城市面临“资源诅咒”和“路径锁定”的双重困境，经济发展对自然资源的过度依赖导致资源型城市的生态环境日益恶化，可持续发展面临严峻挑战［1-2］。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推动绿色技术进步成为资源型城市绿色转型发展的必由之路［3］。据此，部分学者从绿色技术进步、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产业结构升级等方面对资源型城市的绿色低碳发展路径展开了诸多有益的探讨。例如，曾刚等［4］研究发现，生态创新能够显著促进资源型城市的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和经济转型发展；吴康等［5］认为，提高产业结构合理化和产业结构高级化是资源型城市经济转型发展的重要途径；姜海宁等［6］以高铁开通为准自然实验，研究表明高铁开通显著促进了资源型城市的经济增长和产业结构转型升级。随着绿色发展理念的逐渐深入，环境规制对资源型城市绿色转型发展的驱动效应日益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李虹等［7］基于面板门槛模型考察了环境规制对资源型城市经济转型的门槛效应，研究发现环境规制有利于城市的产业转型升级，进而推动城市经济转型发展。林伯强等［8］则进一步指出环境治理政策的合理选择能够明显改善资源型地区的生态环境，促进资源型地区的绿色转型发展。

低碳城市试点政策是中国城市层面积极应对气候变化的环境治理政策，对其政策实施效果的评价是学界研究的重点。现有文献主要研究低碳城市试点政策的污染减排效应。例如，宋弘等［9］基于双重差分模型考察了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对空气污染的治理效应和作用机制，研究表明低碳城市建设通过减少企业排污和调整工业产业结构两种途径显著提升了城市空气质量。也有学者认为低碳城市建设还存在经济效应，认为低碳城市试点政策能够促进外商直接投资［10］，推动城市产业结构升级［11］，助力企业高质量发展［12］。部分学者开始关注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对绿色技术创新的激励效应。例如，徐佳等［13］系统考察了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对企业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效应及其机制，研究发现低碳城市试点政策能够诱发高碳行业、非国有企业的绿色技术创新。王星［14］从城市层面探讨了低碳城市试点政策的绿色技术创新效应，研究表明低碳城市试点政策通过政府干预和公众参与两种途径显著提升了城市的绿色技术创新水平。总体来看，已有文献虽从不同角度检验了低碳城市建设的政策效应，但多数研究忽视了政策效应的空间溢出，现有研究也更多考虑城市由于经济或地理上“相邻”导致的空间效应［15］。

综上，现有文献对资源型城市的绿色转型发展和低碳城市建设的政策效能评估进行了诸多有益的探索，但仍存在进一步拓展的空间：已有研究多从技术进步、产业升级、基础设施建设等驱动力视角探讨资源型城市的绿色转型路径，鲜有文献从政策实施的驱动力视角揭示其对资源型城市绿色低碳发展的影响。多数文献关注低碳城市试点政策的减排效应和经济效应，鲜有研究从更深层次分析低碳城市建设对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激励效应，基于多维视角探讨低碳城市建设的绿色创新效应的文献尚不多见。同时，已有研究忽视了绿色技术创新的双重外部性特征，更未考虑低碳城市建设政策效应的空间溢出，未能揭示绿色技术创新的空间交互效应和低碳城市建设“政策红利”的空间溢出。此外，多数研究局限于对低碳城市建设的绿色创新效应的整体识别，鲜有文献对其作用机制和时空异质性进行实证检验。据此，本研究在制度背景梳理与理论分析的基础上，以中国110个资源型城市为研究对象，基于空间渐进双重差分模型考察低碳城市建设对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效应及其时空异质性，并结合中介效应模型全面考察低碳城市建设影响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传导机制。

本研究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一是研究视角上，基于收集整理的城市绿色专利申请数据，结合绿色专利不同类型的多维视角，从城市尺度识别低碳城市建设对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政策激励效应，避免忽视绿色技术创新活动的不同贡献而导致的研究结论与现实的偏离问题，拓展现有文献的研究视角。二是理论框架上，将低碳城市建设影响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传导机制和异质性纳入研究框架，系统探讨政策效应发挥的路径机制，分析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在资源型城市中的主要着力点，拓宽现有对低碳城市建设的绿色创新效应的研究边界。三是实证策略上，兼顾绿色技术创新的双重外部性和低碳城市建设的政策效应的空间溢出，在构建复合空间权重矩阵的基础上，基于空间渐进双重差分模型，从空间溢出视角审视低碳城市建设对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影响效应，丰富现有文献对低碳城市建设的绿色创新效应的研究范式。

2 制度背景与研究假说

2. 1 制度背景

城市作为中国快速城镇化和工业化进程中的主要载体，在低碳发展中日趋成为重要的责任主体和行动单元。国家发改委于2010年7月印发《关于开展低碳省区和低碳城市试点工作的通知》，明确首先在广东等5省和天津等8市开展试点工作，鼓励试点地区积极探索不同层次的低碳发展实践形式。2012年4月，国家发改委印发《关于组织推荐申报第二批低碳试点省区和城市的通知》，确立了包括北京等29个城市和省区成为第二批低碳试点地区。鉴于前两批试点地区在推动低碳发展过程中取得了积极成效，国家发改委于2017年1月印发《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开展第三批国家低碳城市试点工作的通知》，进一步扩大试点地区范围，明确在内蒙古自治区乌海市等45个城市（区、县）开展第三批低碳城市试点。至此，中国确定了6个低碳试点省份，81个低碳试点城市，低碳试点工作在全国范围内全面铺开。

资源型城市是以当地矿产、森林等自然资源的开采、加工为主导产业的城市，其为建立中国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作出了突出的历史性贡献。但资源型城市的经济发展模式长期依赖资源密集型产业，导致其面临的环境污染问题日益严峻。而低碳城市试点政策为资源型城市打破资源型产业主导城市经济的“资源诅咒”提供了政策契机，将有助于促进资源型城市产业结构转型升级，推动城市绿色低碳转型发展。

2. 2 研究假说

低碳城市试点政策作为城市生态环境治理进程中的一项重要改革措施，对资源型城市的绿色技术创新存在激励效应。本研究将从产业结构升级效应和经济集聚效应两方面阐述低碳城市建设影响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传导路径。

首先，低碳城市建设通过推动资源型城市的产业结构升级促进了绿色技术创新。推动试点城市产业结构转型升级，进而构建低碳排放为特征的产业体系是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实施的主攻方向。低碳试点城市通过制定一系列支持低碳绿色发展的产业配套政策，抑制资源型城市的高污染、高排放的资源密集型产业的规模增长，引导城市产业发展规划转向节能环保的现代服务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集聚，助推了城市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11］，推动资源型城市的经济发展模式由单一的资源型经济向多元经济转变，实现绿色低碳发展，进而促进了城市绿色技术创新。同时，低碳试点城市将结合本地实际制定碳排放控制目标，并将减排任务分配到重点行业。源头管控和末端治理是企业减少污染排放的主要途径，而源头管控能从根本上降低污染物排放，推动企业可持续发展，在长期上实现利润最大化［16］。以改进生产工艺和增加绿色能源使用为主要途径的源头管控将促进城市绿色低碳产业的发展，推动资源型城市产业结构向以清洁生产为特征的低碳转型［17］，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结构红利”将提升能源利用效率，推动资源型城市建立以绿色、环保、循环为特征的低碳产业体系，淘汰落后产能，激发资源型城市各行业的绿色创新活力。

其次，低碳城市建设通过提高资源型城市经济集聚程度促进了绿色技术创新。低碳城市建设使试点城市获得了地方政府给予的配套政策，推动资源型城市构建以低碳排放为特征的产业体系和温室气体排放数据管理体系，促进资源型城市低碳建筑和低碳交通发展，在资源型城市内营造了低碳绿色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这些创新环境的改变将有助于加速资本、人才等绿色创新要素向本城市聚集，由此提高了资源型城市的经济集聚程度。而经济集聚作为紧凑型的城市空间经济行为，其可以发挥规模经济和集聚效应对生态环境产生“自净”作用［18］，即提高劳动生产率和资源要素利用效率，推动企业高效化和集约化生产，从而降低单位能耗和污染排放，优化配置社会创新资源，促进资源型城市绿色创新发展［19］。同时，在试点城市的低碳治理政策和绿色转型发展战略的引导下，将在资源型城市内形成“政策洼地”，吸引高新技术产业集聚，行业内部的竞争压力将进一步激励企业绿色技术进步，推动资源型城市产业链条从前端向末端延伸，价值链条从低端向高端跃升，释放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潜力。综上，提出以下研究假说。

H1：低碳城市建设对资源型城市的绿色技术创新具有促进作用。

H2：低碳城市建设通过产业结构升级效应和经济集聚效应推动了资源型城市的绿色技术创新。

低碳城市建设对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激励作用存在空间溢出效应。一方面，随着节能降碳的约束性指标被纳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加之新《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于2014年修订并实施，环境保护指标在政府官员的晋升体制中的权重日渐提升［20］，绿色低碳发展已成为资源型城市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重要途径，环保约束和晋升激励增强了地方政府加强城市环境治理强度的内生动力。而低碳城市建设作为城市层面环境治理的重要举措，其在城市间存在策略性的互动效应［21］，将激发资源型城市间在绿色转型发展过程中“竞争效应”，促进低碳城市建设的“政策红利”的空间正向溢出。另一方面，低碳城市试点政策在推行中具有明显的示范效应。试点城市低碳转型发展的成功经验可通过城市间的技术交流、人才流动、知识溢出等途径驱动空间相邻城市的模仿效应［17］，促使空间邻近城市通过借鉴试点城市的低碳发展经验和绿色创新技术，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推动资源型城市的绿色创新发展。同时，资源型城市之间存在着经济和产业的紧密联系，低碳治理推动了资源型城市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并通过资源型城市间的产业生态联系，辐射带动空间邻近城市的绿色产业发展，进而促进空间邻近城市的绿色技术创新。综上，提出以下研究假说。

H3：低碳城市建设对资源型城市绿色技术创新的激励效应存在“一荣俱荣”的空间溢出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