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火车上看到《奔流》复刊十周年刊庆信息的。那时候,火车正以火车的速度,将铁轨以及成都平原所有的风景抛在身后,以该有的激情呼啸着,去拥抱前边的铁轨和风景。必须说,当我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温暖,一股悸动,仿佛凝固的血液恢复奔流。在中国浩瀚的汉字组合里,令我感到亲切的词汇不少,《奔流》便是其中之一。一本杂志,以江河的形态命名,恰好契合我的思想和精神。
如果有人问,我这些年收到最多的东西是什么?我会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是嘲讽:一个种地的农民,搞什么文学嘛!嗨,你知道什么叫散文、什么叫小说吗?当然,这些问者,多数和我掌握着同样的劳动工具。但也有不捏镢把锄把的人,也会发出这样的质问,不同的是,他们的质问会在前者的基础上加深一步:你知道什么叫构思吗?你知道什么叫结构、提炼吗?
我的迷茫像缭绕在熊耳山顶的白雾,久久不会消散。就在我准备扔笔,专心玩镢把锄把的时候,欣闻《奔流》杂志举办文学创作学习班。我不敢说,我是第一个报名者,但我敢说,我是最积极的学员之一。我在学习班里,聆听了至少不下十位文学大家的讲课,让我受益匪浅。时过这么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王剑冰老师讲散文写作:如何提炼素材,如何观察生活。观察生活,包括观察环境,一定要细致入微,一个作家所具备的第一要素,就是细致。由此,我想到著名作家刘庆邦老师。刘庆邦老师是中国的短篇小说之王,他的作品以细节取胜。他给我们讲过一节课,题目就叫“小说的细节之美”。刘庆邦老师说,我们写小说,是一种发现美、表现美的过程。我们读小说,也是一种欣赏美、享受美的过程。无论是读,还是写,整个过程都是审美的过程。美从哪里来?从细节处来。一篇小说,细节写好了,小说就活了,就有立体感。刘庆邦老师以他的《鞋》为例,为我们讲了怎么写好细节,让我茅塞顿开。我意识到,我写小说,多数重点放在小说的架构、情节的发展上,往往忽视了细节的描写,就像一个人,光长了一架骨头,身上没肉一样。如果把一篇小说比喻成一个人的话,没有血肉,还叫人吗?
有位老师名野水,对我影响很大。他是陕西的著名作家,其学识,与他的身板成正比,和黄土高原一样厚重;他的文字,如他的头发一样,古朴沧桑。我读过他不少散文,《尤其是那一地麦子》《疾病的隐喻》,直到现在还被我收藏着,对我的影响,丝毫不亚于春风对小草的影响。这个外表敦厚、内心锦绣的西北作家,在给我们授课时,讲过这样一句话:作品应该和年龄成正比。我在这句话里,解读出N种意思,包括思想、学识、阅历。他的话,让我检索自己曾经写过的许多轻飘飘、充满风花雪月的东西,终于悟出,杂志社为什么不用我的稿子了。
著名作家田中禾、李佩甫、乔叶、周大新、阎连科、王安琪、张晓雪、李炳银等一大批作家,都到《奔流》研修班讲过课。听每位作家的课,都是视野的一次开拓,认知的一次刷新。许多时候,我常常对《奔流》充满感激,如果没有《奔流》这个平台,作为一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根本不会见到这些文学大家,更别说聆听他们的授课。从这点上说,《奔流》杂志,对河南文学事业的发展与繁荣,是作出了特殊贡献的。
在我们村,许多人叫我哲学家,只因我说了两句富含哲理的话:肥壮的母牛,能生好牛娃;肥沃的土地,能长好庄稼。说这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和哲学有什么关联,可当别人叫我哲学家后,我才觉得,我的确像个哲学家。受到鼓舞后,我说话越来越像哲学家了,比如,我对一个文友说,一本有情怀的杂志,一定是一群有情怀的人办的。这句话,就是指《奔流》人说的。由于参加过几期研修班,便和《奔流》人熟悉起来。记得第一次到杂志社,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郇岩老师。当我报出自己的名字时,她立马就说,你就是散文《上坟》的作者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一个副总编能记住曾在杂志上发的一篇小散文,令我非常感动。
游磊老师,《奔流》杂志副主编。多年相处下来,已是亦师亦友。每有作品,会首先发于他,请求指导。他在忙碌之余,定会将我的稿子仔细看过,然后给予肯定或否定,或者指点迷津。如果说,我现在的写作,较之从前,有了一些提高的话,除接受那些文学大家的经验、理念外,也得益于游磊老师的指导和点拨。毕竟,他是针对我的每篇稿子而言的,更有针对性。
王冉老师是《奔流》杂志编辑部主任。她知性,优雅,对待作者像对待朋友一样,推心置腹。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拿了篇两万多字的打印稿,想叫她给看看。这篇稿子叫《拴牢》,曾投过《奔流》邮箱,但一直没有消息。当我将打印稿交到她手上时,她看看开头,就说,这篇稿子她在邮箱里看过,只因开头不吸引人,就划过了。王冉老师说,每个编辑,每天面对海量的稿子,不可能把每篇稿子全部看完。我们打开一篇稿子,扫一眼开头:一看文字感觉,二看抓不抓人。一篇作品,虽说讲究整体艺术,但开头相当重要。可以说,王冉老师对我讲的是肺腑之言。从此以后,我在每篇作品的开头,都下足了功夫。当然,我这样说,并非不重视文本的整体。经王冉老师指点后,我重新写《拴牢》开头,后来,这篇小说获得了第二届《奔流》文学奖。这些年来,我陆续在《奔流》杂志上发表的作品,大致有四十多万字,除第一篇散文《山里最后一个小脚女人走了》,是河南大学文学院刘军教授推荐,张可老师编辑外,其他作品大多是王冉老师编辑的。王冉老师是一位严谨的编辑,每编发我一篇稿子,都要和我交流,提出修改意见。遇上这样的编辑,是作者的大幸。
中国人擅长说一句顺口溜: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句话,多少也含点儿哲学意味。在这里,我想把这句话引伸一下:一个有情怀的团体,必定有一个有情怀的领导。在《奔流》团体里,社长张富领就是这样的领导。他在开学典礼上反复强调,《奔流》人的使命就是搭建桥梁,让热爱文学的人,能登上文学神圣的殿堂。我与张社长有过一次接触,虽短暂但印象深刻。《奔流》杂志在卢氏举办文学创作学习班时,张社长与著名作家田中禾前往狮子坪明朗河,我与董彦礼陪同。张社长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把文学爱好者培养成作家。到那时,他会为他的一生感到自豪。说过这话,他又对我说,希望你也能成为《奔流》培养出来的作家。这让我在慌恐之余,心生无限感动。打那以后,我对张社长充满尊敬。在我心里,张社长不仅是位好领导,还是一位好兄长。这些年来,他对我的关怀,一直铭记在心。
《奔流》是一本老牌杂志,由鲁迅先生在上海创办,后历经变迁,最终扎根河南。一直以来,我想不通,《奔流》既然诞生于大都市,为什么到河南落了户?难不成,中原大地的沃土,更适合它的生长?还是黄河穿河南而过,更适合《奔流》奔流?尽管《奔流》曾经一度停刊,犹似黄河一度断流,但复刊后的《奔流》,依旧奔腾不息。《奔流》的主题,应该是永远奔流。
在《奔流》复刊十周年之际,我感觉必须写篇文字,回馈对《奔流》的厚爱。当我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火车已经缓缓停靠西昌车站。我突然想起,西昌是中国卫星发射基地。我不知道,中国有多少颗卫星,是从这里发射出去的。但我知道,没有发射基地,再先进的卫星,也上不了天。
于是,想到作家和出版社、杂志社之间的关系,想到《奔流》。
张洁方
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大地文学》《回族文学》《短篇小说》《战斗文艺》《莽原》《椰城》《奔流》《大观》《牡丹》《躬耕》等纯文学杂志。有作品被《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曾获武汉军区优秀创作奖,首届河南文学期刊联盟短篇小说奖,第二届奔流文学奖。著有长篇小说《天浴》《回龙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