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娜
窗上冰,瓦上霜,柴堆雪,柔软洁白的冬天到了,上帝无所事事,便把一些好玩儿的事儿都藏了起来,看谁最先发现与开启。
乡村傍晚,天黑,地白,雪空舞,青石傍门冷如铁。穿着棉鞋的脚不意间踢到,就会“哎呀”一声,缩起来在原地打转。但推门进屋,屋内炉火蒸腾,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家人围炉而坐,母亲用铁棍捅了捅炉火,蓝色的火苗就呼呼往上蹿,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通红的。父亲的砖茶沏得酽酽的,放在炉子边上,喝上几口就续点热水,热气腾腾。孩子们绕在大人膝边缠着大人讲故事,那故事讲很多遍了,来来回回就是坐山雕、小常宝、李玉和,孩子们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却趴在膝头打瞌睡。
人们在炉子上烧水煮茶,也烤包子、烤红薯。包子是豆腐粉条和猪肉馅儿的,架在铁篦子上,小火慢慢烤,等一面焦黄,再翻过来烤另一面,直烤到馍皮又油又脆,掰开包子馅儿,吐噜吐噜地往外冒热气。红薯煨在炉膛里边,一点点转着烤,烤得流油,外焦里黄,软软和和,香气扑鼻。
儿时穿的棉袄棉裤,是长辈一针一线缝起来的,用的是当年打的新棉花,县城扯回来的素花布做面子,软和的旧线衣改的里子,穿在身上舒服又暖和。想要度过天寒地冻的冬日,棉袄棉裤早早就缝好,另外,毛线帽、护耳套、棉套袖、棉窝窝,从头到脚都捂严实了,才能抵住外面的寒风。小一些的孩子们的棉袄袖口都做成马蹄形,孩子鼻涕下来了,顺手呼啦一抹,真是方便。
到了晚上,一家人睡火炕,炕洞里煨了锯末儿,铺在炕上的篾席烫如烙铁,人躺在暖和的棉花褥子和粗布床单上,舒坦极了。外面北风呼啸,把窗户刮得砰砰响,睡觉时盖一床棉被,上面再压一床棉被,两床被子中间是一家人的棉衣棉裤,等第二天起来,胳膊腿往进一伸,袖子和裤腿还是热乎的。
午饭后,雪住了。两人一堆,三人一群,捡个避风向阳的角落,背靠土坯墙“晒暖暖”。有的把长满老茧的双手抄在袖筒里,有的腰里扎根腰带、手里端着烟袋锅锅吧嗒吧嗒抽烟,树墩上坐的,地上圪蹴的,碌碡上蹲着的,只待村里某个见过世面的人一开腔,气氛就活跃起来,上天揽月、下河捉鳖,谝得五马长枪、神乎其神的,逗得人笑声四起,这简直是农家冬闲日子里最开心惬意的事儿。
小孩子们的游戏花样多。一到下课,利用短暂的课间十分钟“挤墙根儿”。三五伙伴分成两个队,靠着墙根儿占据有利地形,还没有人喊预备起,两帮人马开挤,左边的向右边挤,右边的向左边挤,若把谁挤出来了,又续到队伍尾巴后边继续挤,孩子们靠这种方式取暖,热火朝天,乐在其中。
课间的踢脚游戏也少不了。两人面对面站着,一边跳一边踢,左脚踢左脚、右脚踢右脚,还要念着口诀:“一个皮球俩娃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不到五分钟,全身就热透了。女孩子不愿意动弹,就坐在原地,前后座女孩面对面玩拍手游戏,大家戴着棉套袖,左手拍左手,右手拍右手,也是念念有词:“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梳小辫儿……”最后越拍越快,直至一个人对不住手掌为输,满是冻疮的手指头也暖和起来。
大雪封門,天地凉飕飕的,麻雀找不到食,只能饿肚子,这时候孩子们最爱玩的就是“扣雀儿”了。先用笤帚扫出一块儿空地,找根木棒支起筛子,筛子下撒一把黄澄澄的谷粒儿,木棒下边系根绳子,自己拿着绳子另一头悄悄躲在远处,静静等着。等到贪嘴的麻雀蹦蹦跳跳去啄筛子下面的谷粒儿,孩子把绳子轻轻一拉,傻雀儿就被筛子扣住了,捕雀人的成就感满满的。
茫茫山野,百鸟飞绝之际梅开得最香。此时踏雪寻梅,实属雅趣。去林壑间折蜡梅,专寻枝柯奇古、花至半开者折之,那香与色可数日不减。家里的小瓷瓶插上一枝,看其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态,老枝着新花,灰枝配白墙,暗香浮动,古朴的民房立刻活色生香,叫人心旷神怡。
冬天里有太多好玩的事儿,孩子们砸冰锥、舔冰凌、捕野兔、打出溜、堆雪人儿、打雪仗、雪地里踩脚印、玻璃上画画。大人们也趁农闲腌咸菜、吊粉条、点豆腐。到了饭点儿,男人下窨子拿出一棵带着霜花儿的大白菜,女人剥开洗净切好,炸肉丸子,温水泡把粉条,老豆腐也已切成一块一块的,孩子们早早坐在桌前眼巴巴等着。锅盖一揭开,热气蒸腾氤氲,女人眯着眼睛吹开热气,给大的嘴里夹一块嫩嫩的豆腐,给小的嘴里放一个金黄的肉丸子,一家人享受着冬日里最好的美食——白菜粉条炖豆腐。
儿时冬日情景犹在。现在的冬天,你可以躲在暖气房里看电视,也可以选择去大排档,烤羊肉、烤鱿鱼、烤茄子、烤韭菜一一排列,你听着那滋滋的烤肉声,闻着那独特的香味儿,再闷一口烧酒,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檬男摘自北方文艺出版社 《往后余生,自在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