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邻姻：两个异乡人的装腔启示录

独居单身女孩曹月一贯信奉“最好的邻里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可很不幸，她遇上个令人糟心却又不得不扯上关系的男邻居。

没有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

“2栋2单元16楼以上的住户，谁这么没素质往楼下扔烟头？这都多少次了？楼道里张贴的高空抛物危害警示，您是一眼都懒得瞅吗？”

曹月颤抖着双手飞速打字，一顿激情输出，又嗖嗖往群里丢了几张图片。空调挂机上掉落着烟头，纱窗上粘着卫生纸，阳台边沿挂着张牛皮纸，上面残留着俩大字，依稀能辨认出是“烧饼”。

曹月是江苏省昆山市人，2013年考上北京一所高校读新闻专业。大三时，公众号兴起，她开始给公众号供稿，出过几篇爆文。大学毕业，她进了一家MCN公司，因为性格原因做了幕后。

几年拼杀下来，钱是赚了些，可每天忙得昏天暗地，除了工作，没有生活。她大病一场后幡然醒悟，有钱没命花，努力都白搭。2020年初，她回了昆山老家，在市区购置了一套二手房独居。

搬新家那天，爸妈过来帮她暖房。老两口一进屋就打开包裹，掏出几包土特产交给她：“你一个人在外，得搞好邻里关系，万一有什么事，找人帮忙也好开口。这个，给左邻右舍楼上楼下每家送一份。”曹月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叫嚣：“最好的邻里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土特产，当然也没送。

曹月是典型的i人（16型人格分类里的内向敏感人），社恐，敏感，怕麻烦，爱宅家，除了物业的小管家和菜鸟驿站女老板，其余全是陌生人。

入住新家大半年，她天天潜水在业主群看人吵架。业主们成天不是喊话邻居注意素质，就是埋怨物业拿钱不做事。其中有个ID叫“一贱三连”的，总是在业主们吵得不可开交时跳出来舌战群雄，祭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曹月翻了下聊天信息，发现“一贱三连”是个年轻人，有几个活跃的ID总喊他程总，是他的拥趸。从他跟那几个“腿毛”的聊天来看，他是搞传媒的，难怪说话一套套的，很会带节奏。曹月告诫自己，这种爱装的人，要远离。

这天，曹月下班回家，在自家空调挂机上又发现了烟头。以前楼上住户乱扔东西，甚至从卫生间沿着外墙倒污水，她都忍了。这次，她没忍住。

“请你点对点骂，别带上我们，我们招谁惹谁了？”曹月楼上的几个业主排队@她，阴阳怪气道：“查清楚了吗？就胡乱扫射。你的素质又能高到哪里去？”曹月委屈极了。

业主群吵成一锅粥时，“一贱三连”出来替曹月说话：“该被指责的是高空抛物的人，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追随他的那几个“腿毛”贱嗖嗖地说：“程总，你住17楼，也是嫌疑人哦。”曹月这才发现，“一贱三连”就住在自己楼上。瞬间，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贱三连”将话头转移到物业经理身上：“我早就向你们提议安装高层监控摄像头，还提了方案，你们动了吗？”他这节奏一带，业主们瞬间团结一致，纷纷将枪头对准了物业经理。

曹月发誓，以后再遇见问题直接向物业投诉，千万别去业主群吐槽。吐槽事件后，曹月还是跟往常一样独来独往，生人勿近。都市丛林，钢筋水泥城，冷漠脸就是i人最好的保护色。

2021年春节前，曹月回老家待了两天，天天被邻居围着问：“月月，你买房了？女娃买房难得嫁出去。”“你今年虚岁28了吧？没谈朋友？”

她不胜其烦，以此为借口春节没回家，留在了市里。爸妈隔三岔五发视频打电话，唠叨她：“你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多跟邻居走动一下，哪怕邻居多嘴几句，人家也是出于关心。”

对此，她嗤之以鼻。她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也不爱麻烦别人，一般有什么事，都自己解决。

所以，入住新家时，她就给门窗装了报警器，在走廊装了监控，家里备有药箱。闹过疫情后，她隔段时间就储备一些生活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糟心男邻居秒变救命恩人

2021年2月，一则“北漂独居女孩洗澡被锁卫生间三十小时”的新闻冲上热搜。当天，“一贱三连”就在业主群转发了新闻链接，并附上了一则自救指南，提醒独居业主们在卫生间准备诸如木梳、卡片、毛巾、扳手等物品。木梳和卡片能开锁，毛巾可以在呼救时帮助别人发现你，扳手一类的工具可敲打玻璃或者门。

等曹月看完新闻再回到业主群时，发现业主群里全在议论独居单身女性。“一个人住，洗澡锁什么门？”“被反锁了打个电话报警很难吗？”

很快，议论的风向又转向了大龄单身女性。“活该，大龄剩女继续单着吧。”“年纪大了，没婚恋市场了……”

曹月感觉被冒犯了。都怪这个“一贱三连”多事，新闻挂在外头，谁看不到？干吗丢到群里？不过，她还是按照独居自救指南的指示，将木梳、卡片、扳手等放进了卫生间，以防万一。

3月中旬的一天，“一贱三连”家的卫生间漏水，污水渗透了曹月家卫生间的顶棚。曹月立即联系了小管家。很快，“一贱三连”来她家赔礼道歉，承诺一切损失由他赔偿。

曹月正糟心呢，“一贱三连”却莫名其妙地自报家门：“我叫程浩，在工业园区上班，平时还兼职做短视频。你要是不放心，我的身份证就先放你这儿。”曹月赶紧将他打发走了。

这件事之后，“一贱三连”经常在群里@曹月，让她注意看物业发的通知。可这些通知，小管家都会私信给业主的。他这是想搭讪吧？

曹月不搭理他，可是，她却越来越频繁地在小区各个角落碰见程浩。独居单身女性的安全雷达哔哔作响，曹月怀疑程浩在跟踪自己。

4月初，曹月所在的策划公司接了个项目，为赶策划方案，她连续加班好几天。方案定稿那天，她回到家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她昏昏沉沉地抱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右脚反踢了一下门。忽然，咔嗒一声，门锁上了。

当初交房时，房东就跟她说了，卫生间的钥匙丢失了，叮嘱她换锁时把卫生间的也换了。她独居，卫生间用不着锁门，她就没管。谁知道，这会儿竟然意外锁上了，恰好手机也不在身边。

不过，她没担心，她备有工具。等她来找工具时，傻眼了，春节大扫除时，工具箱被她拿出去了没放回来。手头倒是有毛巾，可这深更半夜的，用不上。她下意识地敲响马桶向邻居求救。可敲了几下，后悔了，因为楼上住的是程浩。

“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帮忙？”一个声音从17楼卫生间的窗户传了过来。曹月探出头往上瞅，正好与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的程浩四目相对。曹月认栽，开口向程浩求救。

她坐在马桶上，靠着窗户，听程浩在卫生间打了好几个电话。在等开锁师傅来时，程浩趴在窗户上跟曹月扯闲篇。曹月又累又困又难过，根本没心思听他叭叭。

开锁师傅骂骂咧咧地来了，曹月得救了。师傅边收拾工具边吐槽，程浩笑着恭维，又变出来两瓶饮料，弄得师傅有些不好意思了。曹月发现，程浩还挺细心周到。在现实生活中，他说话做事都挺接地气的，并不让人讨厌。

她对楼上这个“糟心”男邻居态度改观。在小区碰见，她都会主动点头打招呼，偶尔还聊上几句。

爱的魔力兜兜转转来临了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就到了秋天，正适合出游。物业公司组织了古镇一日游活动作为福利回馈业主。群里一下热闹非凡了，唯独曹月不感兴趣。

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曹月在电梯口撞见了程浩，淡淡打了声招呼，就低头刷手机了。

好一会儿，程浩突然问：“秋游的公告你看到没？其实可以参加一下的，增进一下邻里关系。”曹月头都没抬：“谢谢，没兴趣。宅在家更舒服。”

2022年12月，疫情情势越演越烈，全国各地都陷入发烧、咳嗽的症状里。曹月所在小区也没有例外。这场疫情，来得太快太猛烈，打得很多人措手不及。

“我女儿高烧到39℃，周围药店都买不到美林，网上也抢不到，怎么办？”“我们两口子浑身痛，像被人打了几棍子，没力气做饭，也点不到外卖……”“我们一家老小发烧流鼻涕，没有抗原，不知道是不是阳了。关键是，没囤菜，一天只敢吃两顿。”

看着群里哀鸿遍野，曹月庆幸自己提前囤了药和菜。可下一秒，眼泪就掉了下来。她高烧了两天，吃了连花清瘟又服用了布洛芬，症状不仅没缓解，还更严重了。她躺在床上，像一摊泥，连起来烧壶热水冲点米糊吃的力气都没有。

爸妈打来视频，她不敢接，只敢给他们发文字报平安。跟爸妈聊了几句，再看业主群，大家正在热火朝天地匀药，以药易药——“布洛芬、对乙酰氨酚不用多吃，备了药的业主可以匀出来给没有药的。”“赵老师，我放了几支抗原在你家门口。”“15楼，我家分你半瓶美林，先给孩子用上。”

曹月一阵激动，在群里发了入住以来的第二条消息：“我的药好像不对症，越吃症状越严重了，怎么办？”可她的消息很快淹没在换药匀药和邻里相互问好的信息里了。一股莫大的委屈和辛酸涌上心头。曹月大哭起来。

叮叮，微信传来一条好友验证信息，是程浩，曹月哭着通过了好友验证。“听你描述，你是风寒，不能吃连花清瘟。我有对症的药，我还阴着，暂时用不上，我给你送下来。”

不一会儿，曹月就在门口看到了装着两盒药的塑料袋，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微信来了：“我听到你开门了。这个病得加强营养，提高免疫力，喝鸡汤很有用。我自己做的，给独居群里的‘小阳人’都送了一份。”曹月又哭了。

喝了鸡汤吃了药，曹月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身体轻松了许多。打开微信，有几条未读信息，来自爸妈和程浩。

程浩邀请她加入小区的独居群，说大家都是单身独居的年轻人，有什么事在群里吱一声，可以相互帮衬，没事也能聚一聚。她很感激，但还是婉拒了。

一周多后，曹月转阴了。业主们也团结一心，共同抗过了这波疫情，小区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业主群里，有几个年长的住户@“一贱三连”，夸他带了个好头，把多的药分出去，用行动带动大家团结抗疫。物业经理也夸了他：“小程是个小网红，这次我们高空监控摄像头招标，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人脉，帮我们拿到了折扣，替大家省了不少钱。”

程浩竟然不好意思了：“哎呀，我也是业主嘛。咱就是说，低调，低调一点儿！”

曹月对程浩很好奇，他究竟有几副面孔？

有一天，程浩给她送了袋腊肠：“我妈带来的，说送给楼下那个求救的小姑娘。其实，你求救那天，我妈正好在卫生间。”曹月尴尬极了：“这……我还一直以为你在偷偷跟踪我，监视我！”

“啊？你看我有那么猥琐吗？”程浩迷惑不解。曹月干脆把话说开了：“我就敲了几下马桶，你立马就知道了。当然，这件事你刚刚解释了。那有一阵，你频繁在我跟前晃，又是怎么回事？”

程浩告诉曹月，他前几年在深圳工作，因为独居也被困过，幸亏邻居解救了他。所以，回昆山后，他格外关注小区里的独居住户。小区的独居群就是他建的。

那次漏水事件，他去曹月家，意外发现她独居，想邀请她进独居群，但怕她拒绝就没敢开口。他只好对曹月多点关注，以便必要时能帮上忙。

这一关注，居然被程浩发现，有个男人在跟踪曹月。所以，他才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身边。曹月想起了，那一阵，她因为外卖洒了，外卖小哥态度还恶劣，就投诉了对方……

这次，曹月爽快接受了邀约，加入了独居群。一进群，业主群那几个活跃ID就起哄：“程总，你不会是我们群里最早脱单的吧？”曹月瞥了一眼站在她家门口的程浩，程浩挠挠头，脸都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