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直盘旋等待的一小块浮萍,突然落下,嗒的一声同那许多绿卡在了一起。那一大片浮萍不再漂动,我真的毕业了。
中学毕业那天,我是宿舍里最后一个离开的。
来打扫的宿管阿姨推门进来,看见我还在,忙又退出去,说不打扰我。我说没事,我再待一会儿就走了。她笑眯眯地,说人在不能打扫,打扫了你们以后就不会回来了。
虽然这种说法的真假无从考证,可比起“毕业生几点几分必须离校”的遣散通知,这种行为充满了温情,让我后来每每想起,都感到有种柔软萦绕心间。
说是中学毕业,其实整个高三下半年都在毕业,只是各个节点不同,像是飞出去的烟花,咚的一声,每一朵各自炸开。
班主任总在班会上或晚自习时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要珍惜时间,私下我们说他是个定时播报“你们就快毕业了”的闹钟。话虽如此,许多事情还是在高三这个缸里发酵了。
上午课间操结束时,学校总是让其他年级暂时留在原地,让高三先返回教室。碰上两节课联考,甚至不让高三下楼。男生们一片哀嚎,作白娘子和许仙被法海分开的情状,大呼“放开我,我要下去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那时候男生们总是莽撞调皮,相较之下,女生们更像黑板一角挂着高考倒计时的小蓝牌,沉静、紧迫。
我有时嘲笑同桌老耿,说他苦中作乐。他说:“你们一个个苦大仇深的不对,以后毕业了,想起这半年什么也没做,是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我指着课桌旁那如山的试卷,告诉他:“我哪里什么都没做,这一套套试卷难道是自己凭空生出的答案?”他一哼:“那也没做对几个。”最后自然是被他这毒舌箴言射中的我败下阵来。
那时填同学录是主流。从四月起,班级里就开始默默流传从各册同学录上拆下来的纸张。有时候攒得太多,最后不知道哪张纸是谁的,我就像做多套试卷但遇到同一道题一样,全一个模子地答下来,写好放在桌子上,等它们的主人来收。
我自觉完成得不错,但只有老耿拿着一张纸来责问我,说:“你给我写‘前程似锦’这样的套话,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半点同桌的情谊都没有了,你这个负心女……”交涉的结果就是,他又给了我一张,让我重新写。
可能是因为离别的花朵次第绽放,所以高考前的离校动员大会和群情激昂的开学动员大会相比,同学们一个个都很平静。校长说:“不错,孩子们,你们成熟了,这叫‘每临大事有静气’。”站我旁边的老耿小声说:“希望他真是这样想的。”
断断续续地,班里在小范围内吃着散伙饭,像老耿这样交友广泛的,聚餐一茬接一茬。到班里集体吃散伙饭时,他像个老油条,一套接一套的话,这桌那桌地蹿,像当初在阳台和教室前后门被抬着游玩一样如鱼得水。我惊讶地看着他,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不再是小孩子了,现在就算踏入社会了。”
离散的浮萍,在高三的浪花上一片一片漂起,一次一次长久地铺排,一点一点锻造我们。到高考完,学校正式举行毕业仪式的时候,已经是绿莹莹的一片。告别时,很少有人流泪。我们还年轻啊,以为很容易就能在下一个路口再见。
后来我回学校,去了当年的教室,除了设备更先进,其他没有什么不同,连伸进窗口的树枝都仿佛还是当年那枝。我们拍毕业照的地方还在,不过当年的高三宿舍楼已经拆了,成了网球场。发怔的时候,同行的老耿催我快点,说我一点也不成熟,老同学们都等着吃饭。
直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直盘旋等待的一小块浮萍,突然落下,嗒的一声同那许多绿卡在了一起。那一大片浮萍不再漂动,我真的毕业了。
(来源:《文苑》,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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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之约: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如何定义离别?北岛在诗中写道:“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离别虽与伤感、难过密不可分,可离别的同时,重逢之约也就自动许下了。炽热的阳光将热烈的青春镌刻在最好的年纪,那么,让我们约定,在下个开满鲜花的路口,带着更好的自己,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