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业务是商业银行生存发展的根基、生命线和永恒主题,是银行实现价值创造的基础。近年来,随着货币政策持续发力稳经济,银行资产收益率全面下行,资产业务发展面临较大考验。本文分析我国商业银行资产结构的演变特征,并对商业银行资产业务发展提出建议。
利率政策宽松背景下商业银行资产业务压力加大
我国商业银行资产业务的主要构成
商业银行资产端主要包括六大部分,分别是现金及存放央行款项、同业资产、债券投资、客户贷款、应收账款类投资、非生息资产(见表1)。其中,客户贷款是银行资产端占比最高的科目,是银行资产业务的核心,也是银行最为重要的收益来源。现金及存放央行款项主要是商业银行通过向央行借款、资产买卖(例如美元)等方式获取的资金,是支持银行资产扩张的基础。同业资产主要是银行机构之间的资金存放、同业拆出等业务。债券投资是银行以市场化方式持有的债券资产,如国债、地方债等,是银行流动性管理的重要方式。应收账款类投资包括银行持有的非上市中国国家凭证式国债及其他债权投资,此类资产在境内外没有公开市价,具体可分为标准债权投资和非标准债权投资两大类。其中,非标类投资又可分为信贷类和非信贷类,主要包括信托受益权、券商资产管理计划、保险资产管理计划等。非生息资产主要包括银行持有的不直接带来利息收入的占用性资产,包括现金及外币存款、各种应收及暂付款项、固定资产及在建工程、递延资产及无形资产等。
货币政策发力带动资产收益率下行,商业银行资产业务发展面临一定压力
近年来,为纾困实体经济,助力稳增长,宏观调控政策持续发力,逆周期调控力度不断加大,人民银行连续调低政策利率引导利率体系下降,银行资产收益率出现快速下行。截至2023年第二季度末,7天期逆回购、1年期中期借贷便利(Medium-term Lending Facility,简称MLF)利率为1.9%和2.65%,与2018年末相比均下调了65个基点(BPs)。在此带动下,金融机构一般贷款、企业贷款利率持续下行,2023年第二季度分别为4.48%、3.95%,均为有统计以来最低。其中,一般贷款利率与2019年9月相比降幅近150个基点。此外,作为金融市场定价基准的国债收益率和政策性金融债收益率也出现明显下降。截至2022年8月末,10年期国债和政策性金融债(国开债)收益率为2.56%和2.7%,比2019年8月末分别下降了101个和170个基点。
一方面,2020年、2021年、2022年,新增信贷规模达到19.63万亿元、19.95万亿元、21.31万亿元;另一方面,商业银行净利润增速却持续降至2023年6月的2.56%,处于历史较低水平(不考虑2020年)。在债券市场、信贷市场等市场的收益率全面下行影响下,银行资产收益率明显承压,资产业务发展面临考验。
商业银行资产结构的演变特征
资产规模稳步扩张,同比增速逐步趋稳。以间接融资(主要指商业银行)为主是长期以来我国金融体系最主要的特征,这为更好集聚储蓄资金、推动储蓄向投资转化发挥了重要作用。在这一融资格局下,商业银行作为金融体系的核心,可以将信贷资金大量投入重点设施项目及重点产业,实现经济结构调整及经济高速增长。商业银行资产规模扩张与我国完成大规模工业化建设并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路径基本一致。以间接融资为主导的融资格局与我国的政治经济体制是适应的,有助于增强对金融资源的集中掌控和调度能力。在三年疫情时期,间接融资的优势再次凸显,银行信贷资金投放连创历史新高,这为稳定经济增长、支持经济主体走出困境发挥了重要作用。从数据看,我国商业银行资产规模保持稳步增长态势,截至2023年7月末已超过400万亿元,同比增速为9.86%(图1)。
外汇流入逐步放缓背景下,商业银行持有国外资产占比“先降后稳”,带动在央行存款占比“先升后降”。20世纪90年代以来,特别是我国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后,我国国际收支开始出现“双顺差”。2005年7月,我国启动了汇率制度改革,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更加市场化。在持续性的外汇流入影响下,人民币汇率随即进入升值周期,商业银行面临客户结汇需求持续上升,带来了较大的汇兑损失压力。为此,在结汇完成后,商业银行大都选择将持有外汇资产在市场卖出(人民银行购进),其结果是商业银行资产端美元资产不断转换为在央行的准备金存款(储备资产)。2013年以来,随着外汇流入逐步放缓,特别是在2015年“8·11”后,人民币汇率双向波动态势明显,商业银行持有外汇资产占比开始逐步趋稳,大体维持在2%左右。
商业银行持有国外资产变动对其在央行存款产生直接影响(准备金存款)。商业银行在央行存款主要来自人民银行的债权投放、商业银行与人民银行资产互换等。在外汇大量流入时,商业银行为规避汇兑损失将所持有美元卖出,人民银行成为外汇市场最大的买方,商业银行资产端外汇资产开始不断转化为在央行的存款,商业银行在央行存款占总资产比重在2007年、2011年一度超过14%(图2)。但准备金存款对银行来说属低收益资产(超额准备金存款收益率长期为0.72%,2020年4月调整为0.35%),在大量持有准备金的情况下,商业银行为提高收益率,不断投放贷款获取更高的利息收入,从而带动广义货币(M2)增速持续走高,这是2007年、2011年前后我国先后两次面临通货膨胀压力的重要原因〔2007年、2011年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涨幅一度突破8%、6%〕。但2013年以来,随着外汇流入放缓,商业银行在央行存款占总资产比重出现持续下降。加之2018年至2023年上半年,人民银行先后降准15次,释放流动性超过11万亿元,这也进一步带动商业银行在央行存款占比下行,2022年以来,该科目占比基本维持在6%左右。
资产结构日益多元,固定收益类资产占比稳步提升。随着我国金融市场改革提速,特别是在直接融资加速发展背景下,固定收益类资产逐步成为商业银行资产配置的重要选择,也是商业银行赚取稳定收益的重要方式。作为资金实力最为雄厚的金融机构,商业银行已成为我国债券市场最大需求方和最重要的机构投资者,商业银行对债券资产的配置对债市运行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引导着债市的运行方向。截至2023年7月末,商业银行资产端有价证券及投资科目规模达81.27万亿元,占总资产比重超过24%,是2010年的8倍和2倍左右。其中,商业银行持有债券资产达61.35万亿元,占总资产比重为18%,是2010年的7.5倍和1.8倍左右(图3)。
从债券资产种类看,商业银行持有债券主要以利率债为主。截至2023年7月末,商业银行持有国债、地方政府债及政策性债券共计60.93万亿元,占其债券持有余额比重达93%。在债券资产占比稳步提升的同时,债券投资收益对银行收益的贡献度也在持续提升。以上市银行为例,2012年以来,上市银行债券投资利息收入规模持续扩大,占比稳步提升。截至2022年末,代表性商业银行债券投资利息收入占总利息收入比重为19.37%,比2012年提升了8.57个百分点。
值得关注的是,在持有债券品种中,商业银行持有中央银行票据规模一度较大,但近年来已明显下降。人民银行在2003年前后创设了不同期限的中央银行票据供商业银行购买,商业银行可根据自身资产配置需要参与央票竞标,合理优化在央行存款的使用。商业银行持有央票余额在2009年一度突破6万元,占总资产比重达到9%左右。虽然央票在回笼流动性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但面对持续性的外汇流入,加之通胀压力增大,名义利率走高,央行票据发行成本也在不断上升,人民银行不仅承担了高昂的财务成本,同时央票利率与贷款利率相比仍然较低,对银行吸引力不足,因此人民银行同步大幅提升了法定存款准备金率,冻结了部分流动性(大型金融机构法定存款准备金率在2011年达到21.5%)。随着外汇流入放缓,市场流动性过剩压力逐步缓解,央票也逐步到期,商业银行持有央票规模及占比持续下降。近年来,央票逐步成为人民银行调控离岸人民币汇率走势的工具,商业银行持有央票规模占比基本为零。
同业资产、买入返售证券等项目规模及占比一度出现明显上升,但近年来业务规模及占比开始持续下降。贷款等传统融资渠道管理严格、涉及链条短,业务更加透明,且资本消耗较高。2010年以来,针对房地产、地方融资平台等主体融资政策开始趋严,特别是限制商业银行的信贷资金流入房地产和地方融资平台等领域。为此,相关主体开始引入各类非银渠道,即通过通道合作“绕道”获取相应资金支持。例如,通过银银合作、银证合作、银信合作等渠道获取资金,其实质与贷款没有本质区别,但由于引入了非银金融机构,便可以通过不计入贷款项目的方式投放资金。通常做法是将相关业务计入同业资产、买入返售证券等科目下,这也带动了二者的规模及占比快速上升。从上市银行数据看,存放同业及其他金融机构款项、买入返售证券二者规模合计在2012年一度达到近9万亿元,占总资产比重达到10%以上。但自资管新规发布以来,通道类业务被加速拆解,此类业务规模及占比开始下降。2018年以来,同业业务、买入返售证券合计占总资产比重基本维持在3%左右。
从金融机构的资金运用情况看,也可发现类似特征。金融机构资金运用项目中,有价证券投资、债券投资和股权及其他投资增速曾出现快速上升,特别是股权及其他投资增速在2016年2月一度达到112.46%(图4)。股权及其他投资主要包括买入返售金融资产、应收款项类投资等与金融同业相关的科目。2016年部分银行应收账款类融资甚至超过了贷款发放额。2016年上半年,债券投资和股权及其他投资增速达到最高点后开始出现下滑。股权及其他投资余额同比增速一度降至0%以下。股权及其他投资等资产科目同比增速的下降,意味着商业银行资产端在缩表,这导致资产负债科目同步抵消。
利率市场化改革加速叠加利率环境相对宽松,银行对非贷款类资产的偏好上升导致贷款占比相对稳定。但受逆周期调控发力等因素影响,近年来贷款占比有所提升。从总量上看,银行贷款占总资产比重呈现“先稳后升”的特征。贷款是银行资产最为重要的科目,一直是银行资产业务的重点。但随着利率市场化改革进程提速,各类金融业态加速发展,实体经济融资渠道更加多元化,银行资产配置也逐步向非信贷领域拓展。2010—2017年间,贷款占银行资产端比重较为稳定,大体维持在60%左右。但2017年以来,去杠杆逐步成为金融工作的重点,监管部门集中启动对影子银行的拆解工作,去通道、去嵌套等开始强力推进。随着去杠杆工作的开展,非贷款类融资渠道迅速收窄,影子银行规模快速下降,实体经济对贷款的依赖度明显提升。加之近年来,在中美贸易摩擦升级、地缘政治冲突加剧、新冠疫情冲击、乌克兰危机等多重复杂因素轮番影响下,我国经济下行压力明显加大,监管部门持续采取措施引导金融机构加大信贷投放力度,满足实体经济资金需求,这带动贷款占比持续上升。从金融机构资金运用端看,贷款占比由2017年的60%左右持续上升至2023年的70%左右,上升近10个百分点(图5)。人民币贷款占社融比重也由2017年1月的58.37%上升至2023年7月末的62.58%,上升约4.2个百分点(图6)。
从贷款主体结构看,居民贷款占比“先升后稳”,企业贷款占比“先降后升”。2007年以来,企业贷款占各项贷款比重持续下行,由2007年1月的82.6%降至2019年的62.5%左右。但在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后,为助力实体经济渡过难关,切实做好“稳经济”工作,银行信贷投放力度开始明显加大,企业贷款占比出现上升。截至2023年8月末,企业贷款回升至65.2%,比2019年末上升了2.7个百分点。从居民部门看,居民贷款占各项贷款比重由2007年1月的17%持续上升至2019年末的37%左右。居民部门贷款占比与房地产市场的繁荣程度密切相关。2000年以来,住房市场化改革的加速提振了居民购房意愿,居民贷款占比开始出现加速上涨。但2020年以来,房产市场的运行逻辑开始发生变化,房地产市场交易热情逐步走弱,居民购房动力不足,带动居民贷款占比下降。截至2023年7月末,居民贷款占比已降至33.4%,比2019年末下降了3.6个百分点(图7)。
受房地产市场预期转换影响,居民部门杠杆率呈现“先快速上升,后逐步趋稳”的特征。居民部门杠杆率由2000年初的7%上升至2020年6月的60%左右,上升近55个百分点。但近三年来,居民部门杠杆率逐步趋稳,2023年6月末为63.5%,仅比2020年小幅上升3.5个百分点。企业部门杠杆率呈现类似特征,由2000年初的96.9%上升至2019年底的151.9%,上升55个百分点。在逆周期调控不断发力背景下,近三年来企业部门杠杆率继续保持上涨,但速度有所放缓,2023年6月末达到167.8%,比2019年底上升了15.7个百分点。
从贷款期限结构看,中长期贷款占比稳步上升,银行资产久期明显拉长。一方面,企业中长期贷款占比持续上升。中长期贷款主要是为扩大再生产,这与经济活动关系更加密切。因此,企业中长期贷款数据是反映企业对未来经济预期情况的重要参考指标。2007年以来,中长期贷款占企业贷款比重稳步上升,由2007年1月的42.99%持续上升至2023年7月的63.49%,上升约20个百分点,短期贷款比重则由46%降至26%,下降20个百分点,票据融资占比则基本保持稳定。另一方面,居民中长期贷款占比“先升后稳”。中长期贷款在居民贷款中占比较高,且其变化与房地产市场的表现密切相关。2015年以来,中长期贷款占居民贷款比重持续上升,2020年初一度达到76.6%。但随着房地产市场遇冷,居民中长期贷款占比出现小幅下行,2023年7月末降至74.3%,下降2.3个百分点。
从信贷投向看,随着我国经济逐步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金融机构信贷投放也从注重总量扩张转向结构优化,不断根据国家战略及产业转型需求调整投放结构,工业、绿色等领域信贷增速保持较快增长。截至2023年二季度末,工业、普惠小微、绿色、涉农、制造业等领域信贷余额同比增速分别为32.4%、26.1%、38.4%、16%、40.3%,显著高于全部贷款余额增速(11.1%)(图8)。
从居民贷款内部结构看,经营贷与消费贷占比呈现交互性变化。从居民部门贷款投向看,在房地产市场火热、居民消费升级等多重因素影响下,商业银行居民贷款中,消费贷占比从2007年的60%左右持续上升至2020年的80%左右。但在疫情冲击、房地产市场走弱等因素扰动下,监管部门开始持续发力加大对小微企业主及个体工商户等主体的支持力度,居民消费贷款占比开始下降,与之相对应,经营贷占比有所上升。截至2023年6月末,居民消费贷、经营贷占比分别为72%和27%。从内部看,居民消费贷和经营贷走势变化主要源自中长期贷款的影响。截至2023年6月末,居民中长期经营贷、消费贷占居民贷款比重为60%和14%,分别比2019年末下降1.5个、提升3.5个百分点。
对商业银行资产业务发展的建议
第一,积极围绕重点产业发展加大资金布局力度,不断优化信贷结构,同时也要做好资产质量管理工作。考虑到我国以间接融资为主导的格局短时间内难以发生明显变化,信贷业务长期内仍将是银行资产业务发展的核心,商业银行应稳步加大信贷,特别是中长期信贷的投放力度,有效提振居民消费和企业投资需求,推动信贷资产占比保持在合理水平;结合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要求,加大对乡村振兴、绿色发展等领域的资金支持,积极布局新一代信息技术、高端装备、新材料、生物医药、新能源等战略性新兴产业,以及第五代移动通信(5G)、云端经济等领域,并通过数字化赋能等方式,强化业务模式创新,形成可持续的业务发展路径;根据经济运行变化,对资产质量变动趋势进行前瞻性研究,全面掌握客户资质变化,在加大服务实体经济力度的同时做好资产质量管理工作,确保资产安全及业务发展可持续。
第二,严守合规发展底线,避免无序金融创新。随着监管持续整治,同业业务、买入返售证券等业务已逐步回归本源,但部分金融机构在业务开展中仍然存在一些突出问题。例如,一些银行对表内非标投资风险管理不到位,资产分类和拨备计提标准显著低于表内贷款,部分高杠杆企业借助非持牌机构登记发行所谓的融资计划获得资金,穿透后实质为企业的自融安排,隐蔽性较强。商业银行要持续规范业务发展,推动业务透明化、规范化,避免违规的业务创新行为。同时,要严格按照监管部门发布的各项准则开展业务,强化内部风险控制,并接受监管部门监督,有效防范经营风险。
第三,发挥自身优势拓宽业务领域,有效挖掘利润增长点。根据毕马威公司预测,中国财富管理市场2025年或达25万亿美元规模,发展潜力巨大。考虑到银行广泛的业务网点、数量较大的客户基数,银行掌握了雄厚的对公与个人客户资源,未来应持续拓展资管行业的资源投入。一方面,根据经济结构及产业调整需要,以产业合作基金等方式将资金更多投向资本市场、养老金市场、ESG(Environmental, Social and Governance,环境、社会和治理)领域等社会更需要、更具价值、更健康可持续的领域,在产品端为居民提供更加丰富的资管产品与服务。此外,推动资源向具有特色产业的板块聚集,丰富差异化资管产品供给。例如可加大对专精特新、区域经济发展、新兴产业战略投资等领域的产品设计,满足客户差异化的产品需求。另一方面,充分利用银行集团综合经营便利,特别是发挥理财子公司等的牌照优势,以及数字化赋能的销售场景,加大对产品的销售和推介力度,更好触达目标群体,改善客户体验。
第四,持续增强债券等市场化业务的投资能力,提升对整体利润的贡献度。债券等标准化业务已成为银行资产业务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在利率整体下行的大趋势下,金融市场业务雄厚、投资经验丰富的银行,应持续深入研究利率走势变化,合理调整国债、政策性银行债等债券品种头寸,更好获取资本利得收益。另一方面,投资实力相对欠缺的机构,可通过引入第三方机构合作来提升资金管理效率,同时也可加大对利率债的购买力度,并减少交易频次,获取稳定的票息收益。
(梁斯为中国银行研究院研究员,沈晨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硕士生。本文编辑/孙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