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微科创贷展业难题、路径与对策建议

银行支持中小微科创企业融资势在必行

党的二十大报告要求“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加快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2022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推动“科技—产业—金融”良性循环。发展科创金融，是国家之需，也是时代之盼。我国作为间接融资主导型国家，必须而且应该发挥银行业科创金融作用，找到一条风险与收益平衡的科创贷展业高质量发展之路。

中小微科技型企业作为我国科技创新的最广大主体，占到我国科技型企业的90%以上，贡献了全部新产品研发数的80%，占有效发明专利数的1/3，是科技创新的重要生力军。特别是伴随我国科技创新从跟跑、并跑到领跑，关键“卡脖子”技术重大攻关向纵深推进，在许多颠覆性、前沿性、原创性科技研发上，需要大量中小微科技企业试错。因此，有效、有力且风险可控地支持中小微科创企业信贷融资，是银行业支持科技创新的关键服务领域，也是势在必行的必然选择。

中小微科创贷展业的五大难题

鉴于我国科创贷起步晚、经验少、基础薄弱，目前对中小微科技型企业贷款仍然面临较多难题，表现为如下方面：

一是商业模式上，缺乏适应风控要求的成熟产品。长期以来商业银行客户结构失调，集中度过高，信贷习惯“垒大户”，偏好大企业、大工程等能产生稳定现金流的项目。据统计，房地产工程、政府基础设施建设工程等5个行业贷款规模占全部上市银行公司贷款近六成。在此路径依赖下，商业银行对中小微企业的信贷工具、产品、能力明显不足，对中小微科技型企业更是如此，尚未完全蹚出科创金融的成熟新路。

二是风控模式上，面临缺乏抵押品以及价值评估难题。科创企业授信存在企业价值评估不健全等普遍难题，实践中，中小企业因为财务报表不健全、信息不对称问题严重程度更高等原因，更加剧了估值难题。中小科创企业风险高本身不可怕，金融机构作为经营风险机构，本身并不畏惧风险，畏惧的是风险不清晰导致难以对风险准确定价。实践中，不同于大型科创企业尚可以土地、厂房、设备等固定资产作为抵押品的模式替代风控估值，“跳跃点”之前的中小科创企业缺乏抵押品，其最重要的资产往往是专利和人才，估值授信“难上加难”。调研显示，虽然银行开设了知识产权质押贷款业务，部分科创企业也质押知识产权给银行，但因知识产权评估、交易、变现难，这种业务更多是形式大于内容，实际意义不大。

三是操作习惯上，缺乏长期限等授信管理经验。高科技行业投资周期长，譬如生物医药企业从初创期中小企业成长为成熟企业，从研发到产品上市销售需要10年以上，与银行偏好以1年期内短期贷款与1～5年期中期贷款为主，而5年以上长期贷款偏少的信贷习惯不太相符，目前银行科创贷也多以1～3年期流贷为主。银行调整信贷习惯，需要风险管理经验积累、能力培养的过程。

四是获客评价效率上，存在批量获客渠道和批量评价准入的难题。中小型科创企业，单笔贷款规模小，客户经理要能批量获得足够多的优质科创客户，才能达到业绩要求。然而，优质中小科创客户存在搜寻时间长和成本高问题，虽然已探索投联贷等与创投等股权投资合作的方式，但因股权和信贷筛选标准存在差异，如创投看重成长性、前沿性，而信贷更看重稳定性等，因此创投优质客户未必是信贷优质客户，银行授信仍须独立判断。目前在多地外部大数据未充分整合而银行内部金融科技赋能不足的背景下，仅凭一个个获客介绍、一家家对入库企业摸底调查，时间、人工成本高，中小优质科创目标客户名单获取渠道效率及评价效率均偏低，亟待提升改善。

五是成本管控上，存在流程规模不经济的难题。中小微科创贷，其尽调、审批、贷后等程序并未比大型企业减少，商业银行推动科创贷规模迅速扩张面临流程规模不经济问题。以一线科创支行为例，客户经理人均每年管理20家科创企业，远高于“垒大户”人均管理3～4家企业即可；并以流贷为主，这意味着每月要做1.5户的授信报告、7～8篇贷后跟踪报告，审批监测人工成本太高。

jzL3yaKXMFh/xLjQXrGBRA==优秀案例：中小微科创贷展业成功经验分析

针对上述难题，国内外纷纷开展中小科创贷业务实践探索。其中，部分先行者探索出的综合金融模式、政府联合征信担保模式、供应链金融模式等优秀案例经验，值得参考借鉴，有利于走出一条风险、成本与收益平衡的商业性中小微科创信贷之路。

增厚收益：综合金融模式，以硅谷银行为例

“科技银行”硅谷银行成立于1983年，面向大银行尚未重视的硅谷中小科技型企业，在科创金融领域深耕40年，曾帮助超3万家初创企业进行融资，实现在初创企业信贷市场的市场占有率超过50%的业绩，成功帮助过脸谱（Facebook）、推特（Twitter）等明星企业。虽因近3年错误投资固收债券，导致巨额浮亏，引发“挤兑”风波，于2023年初不幸倒闭，但其深耕科创金融多年的有益经验仍然值得参考。

在产品盈利模式方面，硅谷银行对创业风险贷款收取的利率仅高于贷款平均利率1～2个百分点，其核心收益主要不来自净息差，而来自与科创企业相关的投资证券收入、期权收入及核心费用（存款服务收费、信用证费用、信用卡费用、借贷相关费用、客户投资费用和外汇交易费用）等。具体而言：一是科技型企业具有黏性，且低成本的存款带来成本节约，特别是科技企业的私募创投款的30%以无息的活期存款形式存入。2021年硅谷银行获得资金的平均成本为0.11%。其中，有息存款的利息仅为0.13%，无息资金占比高达66.5%。二是期权收益和证券投资收益。科创企业由于缺少抵押物，风险较大，因此硅谷银行通常要求借款企业提供3%～5%的认股权证。硅谷银行2021年年报显示股权资产虽仅占硅谷银行总资产的1%，却实现了5.6亿美元的收益，占其非息收入的20%。三更重要的是，硅谷银行还通过撮合初创企业与风投机构等，围绕科创企业获取佣金和手续费、商业服务费、财富管理与信托服务等增厚收益，增厚收益占到其非息收入六成左右。因此，硅谷银行收益较高是与股权投资、综合金融等贡献的收益密切相关，而并非依靠利息贡献。

案例评析：硅谷银行的多元综合盈利模式，对我国银行探索如何服务中小初创期、成长期科创企业道路大有裨益。虽然其中认股权模式、投资证券等在国内银行监管“穿透式”管理下可行性不强，但其通过在贷款之外，提供撮合服务、商业服务、财富管理、账户管理、资管、跨境、信用证、战略配资、高管持股计划等综合金融服务的实操模式，既解决了风险收益不对称的理论问题，也重点解决了服务中小科创企业客户盈利难这一矛盾的主要方面。

近期国内多家银行都在学习探索综合金融模式。譬如，招商银行推出了“科创八通”尊享权益包，力求全方位解决客户在账户、信贷、资本、跨境、高管服务、数字化、商务拓展、企业管理等方面的需求；浦发银行利用集团多牌照优势，从单一贷款经营向资金组织、撮合交易等“综合金融服务商”角色转变。

降低风险：政府联合征信担保模式，以苏州“信保贷”模式为例

“信保贷”产品，由苏州市政府于2016年首次推出。究其商业模式，信保贷是一种信用/保证贷款，创造性地成功探索出“政府+银行+担保”三方模式。

具体而言，流程如图1所示。由苏州市金融办发起，借助“苏州综合金融服务平台”，首先，由政府性征信机构提供征信评级；其次，引入专业的保险机构和担保机构把关，商业银行自主筛选经过“苏州综合金融服务平台”认证的企业，向这些企业提供专项银行贷款融资产品；最后，若企业出险，无法偿还贷款，将由政府信用保证基金、银行、担保公司（保险公司）共同承担风险损失，无论企业评分是低于600分、在600～650之间，还是高于650分，银行仅须承担损失的20%。

这种“信保贷”模式一经推广，即产生很好效果，并获央视新闻联播报道，属于重大科创金融实践创新。截至2023年上半年，苏州各类商业银行通过“信保贷”模式，已为中小科创企业发放超300亿元贷款。同时，从贷款结构看：（1）规模上，对中小科创企业支持力度较大，贷款额度在1000万元以下，平均300万元/户，1万户；（2）利率上，授信期限6个月至1年，以信保基金为担保，贷款利率按照各银行要求，年化平均利率在3.6%左右，资金价格并未显著高于其他一般贷款；（3）风险上，不良贷款率仅0.6%，远低于不良贷款率3%的普惠小微贷款容忍度。可见，该政银联合的信保贷产品，在实践中取得了巨大成功，既实质性地帮助银行控制了风险，又大大便利了中小科创企业融资。

案例评析：苏州“信保贷”产品，采用“政府+银行+担保”三方模式，以“解剖麻雀”视角，其中三个重要机制设计值得各地借鉴：一是政府征信评分大幅降低信息不对称程度。由政府整合大数据平台承担大量征信工作，依法归集企业在海关、税务、用工、水电、知识产权等方面信息源，并与支付宝合作等，实现对中小微企业的精准“画像”，为商业金融机构提供有效征信信息支持。二是风险分担机制让银行能贷、愿贷、敢贷。地方征信平台给科创企业评分后，在苏州综合金融服务平台20项金融工具之一“信用保证基金”支持下，无论信用评分属于600分以下、600～650分还是650分以上，银行均仅承担贷款风险比例的20%，大大降低银行不良贷款损失风险。三是激励相容机制发挥银行等金融机构的专业筛选能力。信保贷进行了很好的机制设计，单一银行当年代偿额达到上年末基金项下贷款本金余额的10%时，信保基金停止代偿，同时暂停基金项下该银行机构的业务。这避免银行仅依赖政府征信公司、担保公司的评价“搭便车”的道德风险，压实了银行筛选责任，充分发挥市场化金融机构评价、筛选与引导资源有效配置的作用。该成功经验目前也正在山东自贸区、长三角等科创金融试验区、科创资源集聚地区推广。

管控成本：供应链金融模式

为在控制风险的前提下，解决中小科创客户获客、流程、操作成本不经济等问题，目前实践中部分商业银行也走出一条围绕大企业拓展中小企业供应链金融服务之路。

譬如，国内部分银行围绕华为、宁德时代、海康威视等产业链“链主”企业，为其上游设备、材料、软件提供商和下游分销商等生态链合作者授信，以链主企业为中心，以其反传的交易订单等作为授信依据等，沿产业链上下游延展，实现了对相关中小厂家、供应商、合作者、分销商的覆盖。又如，上海银行等正探索以“上市公司”为核心，发展中小科创企业供应链金融。上海银行已和486家上市公司本部建立业务关系，目前正探索以上市公司为圆心，不断拓展提升和子公司项目或者关联企业合作。

案例评析：该供应链金融模式，在经营策略上由“客户主体”向“客户生态”转变，核心是抓住链主核心大客户，发展其产业链上下、左右、子公司、关联企业等周围中小科创客户，探索风险偏好统一、资源统筹调度、产品定制适配的战略客户综合经营范式。该模式既解决了大型科创企业优质客户产品合作单一、黏合度低、综合效益不高等诸多痛点、难点，也在风险可控前提下解决中小科创企业批量获客、管控成本等问题，既降低获客成本，又降低风险。

此外，不少银行已迈出了优化调整管理机制的步伐，尝试通过为中小科创金融早期展业建立允许试错、鼓励探索的激励相容机制，解决一线客户经理的“后顾之忧”，避免陷入不敢贷、不愿贷导致始终不会贷的恶性循环，避免错失科创金融“同一起跑线”的新赛道机遇。譬如，杭州银行对科创金融实行差异化考核评价机制，突出科创企业客户数及创新产品指标，取消营收等传统考核指标；对科技文创金融客户经理按单独序列管理，并按序列内排名进行等级评定。又如，上海主流银行一般而言贷款的不良率是限制在1%左右，最高不超过2%，但是对于科创类企业，尤其是中小型科创企业，往往对不良的容忍度会提升到3%以上。多家银行除了对科创金融的考核激励外，还有贷后“尽职免责”的规定，制定标准、可识别的职责清单，免除其后顾之忧，营造鼓励探索、先行先试的考核导向。

商业银行高质量展业中小微科创贷的举措建议

一是建议发展综合金融。鉴于中小科创企业自身失败概率高、成立时间短、企业规模小、财务制度不健全、技术路线模糊等高风险特征，建议银行在严格风险管理的基础上，也要发展综合金融增厚收益。在科创贷之外，要加强撮合服务、商业服务、财富管理、账户管理、资管、跨境、信用证、战略配资、高管持股计划等综合金融服务，包括通过联合信托公司、证券公司等共同满足科创客户非标准化需求，以综合金融延伸服务获得超额收益，更好平衡风险与收益。

二是建议银行加强与政府合作。各商业银行应加大与政府性机构合作，联合开发“信保贷”类产品，既要发挥政府大数据信息优势，提供底层中小科创企业征信与风险评价服务，也要充分利用政府信用保证保险等增信分险，发挥风险缓释共担作用。通过“政府+银行+担保”的三方模式，从征信评价、获客、代偿等多方面更好地解决银行风险分担难题，让商业银行在中小科创企业融资服务上敢贷、能贷、会贷。

三是发展供应链金融。商业银行应加大围绕战略科创大客户的供应链金融产品创设力度，通过围绕核心科创大企业展业中小供应商、厂家、合作者、分销商、零售商等，做深做透“一个客户”，深度挖掘大科创企业客户价值；切实有效降低和控制银行对科创中小企业授信风险，并批量开发中小客户，以显著降低业务开展成本。还可探索加强供应链金融资产支持证券（Asset-backed Securities，简称ABS）等新产品创设力度，如研究与银行理财子公司合作开发供应链金融ABS业务，实现供应链金融应收账款资产证券化。

四是建立中小科创贷试错机制。建议国家在监管政策上，考虑对标普惠贷款不良率3%的容忍度，现阶段给予中小科创企业贷款高于平均贷款2～3个百分点的专项不良率政策，为中小科创金融早期发展建立允许试错、鼓励探索的激励相容机制。同时，鼓励各商业银行加大中小科创金融激励力度，制定中小科创金融业务领域人财物奖励的独立办法，新增能激励探索有效展业规律的考核指标。

总之，唯有久久为功，坚持探索，才可能在人员、客户、业务、数据等积累到一定规模后，从量变达到质变，摸索出成熟风控与增收规律，走上中小科创金融风险与收益平衡发展之路。

（周观平为中国光大集团战略规划部/博士后工作站/光大研究院研究员、博士后。本文编辑/孙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