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即研究

张良朋，教授，小学数学教研专家，山东省高校教学名师。获山东省高校教育教学成果奖一等奖1项，获省职业教育教学成果二等奖1项；出版小学教育专业教材和数学教育著作11本，在《中国教育报》《人民教育》《小学教学》《上海教育科研》等报刊上发表教研文章190余篇，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期刊全文转载10篇。日前，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数理系青年教师翟敏，对张良朋教授进行了一次关于如何做好小学数学教学研究的访谈，本文是根据该访谈整理而成的。

“因为坚持，所以热爱”

翟敏：张老师，看资料知道您在《人民教育》《小学教学》等报刊上发表教研文章190多篇。我感觉发表文章是一件挺难的事情，您是怎么做到的？

张良朋：实际上，我在小学任教数学的第六个年头，才在《小学教学》杂志（2001年第2期，当时叫《小学青年教师》）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接通生活的源泉》，零的突破带来的激励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调入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工作后，受周围优秀教师的影响，我的写作热情高涨，小学教师的亲身经历成为我撰写文章的绝佳素材，感同身受的写作获得了编辑和读者的青睐。印象中我的月度最高发表纪录是5篇，年度最高纪录是31篇。每次看到编辑部寄来的样刊和稿费，内心都十分欣喜和自豪。

写教研文章，特别是公开发表后，给我带来了很多好处：1.让我体会到了思考的乐趣；2.让我收获了教研成功的果实；3.让我有效提升了教学的层次；4.让我享受到了专业成长的幸福；5.让我结识了很多智慧的朋友。“人虽然没见面，可你的文章读过不少”，以文章为桥梁，我结识了邱学华、郑毓信、张兴华、华应龙、黄爱华、殷现宾、张丹、徐斌、张齐华、顾志能、唐彩斌、汤雪峰等多位国内研究小学数学的名师和专家。比如，著名教育专家、中国原创教学流派尝试教学法创立者邱学华先生读到我发表的几篇论文，主动邀我合作进行教学研究，从2007年开始，我们每年在《小学教学》（数学版）杂志上共同发表一篇探讨我国小学数学教育热点问题的年度系列文章，持续做了13年。有不少专家和一线教师说：这组系列文章是研究我国小学数学教育发展的重要文献。

发表190多篇教研文章，这个数量看上去还是挺多的，我差不多花了20年的时间才做到，但其实并不困难，就是一篇一篇地坚持去写，写着写着就写多了，这是经年累月坚持下来的自然而然的结果。越坚持教研写作，就越发现这件事应该做，越能体会到做教学研究带来的种种“小确幸”，越发现其实早已离不开它，越认定这是一件值得一辈子热爱的好事情。“起初是我们创造了习惯，后来是习惯创造了我们。”因为坚持，所以热爱！因为热爱，所以坚持！

“要坚持真问题导向”

翟敏：张老师，您做小学数学研究具体研究哪些内容？

张良朋：其实都是老师们熟知的内容，比如研究课标、研究教师、研究学生、研究教材、研究教法和学法、研究教学评价等，说白了，凡是与小学数学教育教学密切相关的理论和实践，都是我感兴趣的研究内容。

翟敏：做研究，找准问题是起点。可找准问题挺有挑战性的！

张良朋：确实如此！问题是研究的出发点，没有问题就没有真正的研究，就是“假研究”。教学研究的每个主题，均应源自对教学实践中真实问题的发现和思考。其实，问题就意味着机会，发现问题就意味着开辟了新的发展空间，就意味着找到了通向问题解决的新入口。真问题体现了教学实践的一种鲜活状态，是解答和处理问题的立足点和指向标。我努力坚持真问题导向，做研究时一般先通过反思和调研发现问题，再通过理性分析界定问题，进而通过追根溯源锁定问题症结，力求探索和研发出操作性强的方案来实现有效解决问题的目的。

2012年2月，我观看了一次省级小学数学录像课比赛中参选的37节课的视频，并对其中的课堂提问内容进行了统计分析，发现：教师平均每节课提问45次左右，其中绝大多数属于低水平认知的问题，严重缺失高水平认知问题，尤其是激发创造性思维的问题；教师提出的问题中至少有80%属于知道和理解层次，而较少使用应用、分析、综合、评价的问题；从提问要激发的学生反应类型看，其中90%以上属于封闭性问题，开放性问题不足10%。由此可见，课堂上绝大多数提问的思维含金量不足，导致学生的认知活动在低水平上徘徊，这对高水平认知能力的发展不仅无益，还会产生很强的抑制作用。这就是小学数学提问教学暴露出的一个真问题。基于这37节课，我剖析了小学数学课堂提问的误区，并从“提问目的不清晰、提问内容不恰当、提问方式不精熟、提问主体太单一”四个方面进行了归因分析，在此基础上给出了确立有效提问的科学标准、锤炼有效提问的指导技艺、提升学生提问的参与水平这三个解决问题的对策[1]。

“要坚持高观点关照”

翟敏：张老师，我在做教学研究时，常常感觉深入不下去。有时候，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但研究成果仍然欠缺新颖性和深刻度。该怎么有效克服呢？

张良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要坚持高观点关照。而坚持高观点关照，就需要我们不断地学习，努力提升自己的理论素养和研究水平。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只有通过历史的眼光仔细审视，借助高端的理论深入剖析，运用系统的方法整体关照，我们才能居高临下、切中肯綮地在复杂的现实中洞见教学规律，进而开拓出璀璨美好的教育新境界。

新课程改革对教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站在理论的高度关照课程改革进程中的真问题、真事件、真举措，如何辨别“来路”，走出“歧路”，开创“新路”，拓宽“正路”，延伸“远路”，这是我们从事教学研究必须回答的问题。

2017年7月，著名特级教师张齐华发给我他最新出炉的《“分数的意义”教学实录》，邀我撰写一篇评课文章。张老师的课上得十分精彩，可以评析的亮点很多。但是，如果仅说出哪里好却点不透为什么好，显然就会失之肤浅。我希望能触及精彩背后的教学原理，写出一篇富有启发意义的评课文章。写什么呢？直觉告诉我，这个课例体现了“重视核心概念，淡化一般概念”这一当前国际数学教育发展中的重要趋势，但真正写透彻并非易事。我先展开了一段高强度的学习，除了研读了一本研究概念教学的专著，还择要研读了在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高中、初中理化生系列期刊中核心概念教学方面的优秀文章，又不断地学习、消化、运用这些新学的理论对比分析了10余位名师执教的“分数的意义”课例，几经打磨，终于写成了一篇7000多字的题为《到底该怎样进行数学核心概念的教学——以张齐华老师“分数的意义”教学为例》[2]的文章。我把评课稿发给张老师，他很快回复：“把我想到的，未想透的，未想明白的，一一揭示。佩服！感谢！”

当然，达成研究的新颖性和深刻性绝非轻而易举。一个高水准的研究成果，“意味着长久的潜伏期，勤苦的耕耘期，适宜的播种期，合理的灌溉期，审慎的思考期，挑剔的修改期，之后才能进入可喜的收获期”。我们唯有学习学习再学习，研究研究再研究，才有更多机会运用最先进的理论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这是一种理想境界，吾辈虽不能至，但理当心向往之，孜孜以求之。

“要坚持实研究支撑”

翟敏：张老师，教师进行教学研究仅靠自己反复想和不断地写就能成功吗？

张良朋：思辨研究是一种重要的研究方式。我们做教学研究，当然可以使用，这类成功的例子有不少。但教学研究，本质上属于一种行动研究。研究真实的问题，实实在在地做研究，更能打动人、改变人。我认为，只有坚持实研究支撑，我们的教学研究活动才能真正扎根在实践中，经得起实践的磨砺和检验，触发真实的问题，引发真实的改变，惠及我们的教师和学生，促进教学质量的提高。

翟敏：那您能具体谈谈自己这方面的研究体会吗？

张良朋：好的研究必须经历真实的过程。以前常听人们说“开题轰”“结题空”“中间松”，批评的就是没有真实过程的“假研究”。当研究活动异化成了书面材料的简单累积、东拼西凑的技能应用、抄来抄去的反复折腾，真研究的旨趣便消失殆尽了。实话讲，假的真不了，做假的研究是自欺欺人的做法。我认识的那几位响当当的名师，无一不是通过一次次真实的课堂研究历练成长起来的。

我从2019年底开始指导淄博高新区实验小学数学教研组开展构建“学为中心”教学新常态的实践研究。第一次去，我先为学校全体数学教师做了一场讲座，从“学为中心”的理念解读讲到课堂实践构想，并就老师们提出的疑问当场进行了回应；之后，我布置了第一次作业，要求每位数学教师独立设计一份体现“学为中心”理念的教案。一周后，学校全体数学教师把自己设计的教案打包发给了我，我逐一做了批注式点评，点出了每篇教案的优点和缺点，并要求老师们根据我的回复进行修改。又过了一周，我第二次来到这所小学，与全体数学教师面对面地剖析教案设计中的共性问题和个性问题，为老师们答疑解惑，并提供了下一步研究的操作性支架，布置了第二次作业。再一周后，老师们交作业，我批改回复，通过网络穿插进行在线答疑交流，提出供老师们合作研讨的任务。当我第三次深入到这所学校时，学校安排了两位教师的试讲活动，我们一起听课、说课、研课，亮点共享，问题共析，情感共振，思想共鸣，既有对发生过的事的反思，也有对下一步研究的新规划和新任务。我认为，专家走进小学和一线教师一起做研究是最为实在有效的研究方式。

“教研写作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了”

翟敏：有的老师比较排斥写论文，认为写论文是纸上谈兵，自己做得好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但我读了您的著作《小学数学研课写作导论——给小学数学教师的“作文书”》，发现您特别重视教研活动中的“写”。请您谈谈这方面的思考。

张良朋：以我个人的专业成长经验判断，写与不写区别还是挺大的。事实上，当我们自认为已经想明白的时候，如果试着把所思所想化成文字写下来，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很顺利的。写的过程中，才会发现有不少意想不到的问题，比如观点不够精准、逻辑不够严密、案例不够典型、论证欠缺深度，甚至有明显的漏洞或错误。不写不知道，一写才发现毛病真不少。于是逼着自己继续学习、实践、研究，逼着自己提升见识、完善方法、锤炼语言，也因此我们会变得更强。所以说，教研写作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了！

经常进行教研写作的经验使我认识到，从说到写，不是一个简单地原样记录的过程，而是一个再研究、再提炼、再加工、再表达的提升过程。我们落笔成文的过程，不仅仅是简单记录我们想说的话，还能引导、丰富和深化我们的思考，让我们的观点更丰富、更深刻、更精致、更成熟，更能经得住时间和实践的检验。

美国学者波斯纳曾提出一个传播很广的教师成长公式：教师专业成长=经验+反思。我认为，需要修改完善一下，可改为：教师专业成长=经验+研究+写作。

例如，一线教师进行评课时，一般都是口头评课。这样的方式简便易行，即兴色彩浓，能较好地反映评课者的临场洞察力和分析评价的能力。但口头评课有局限性，比如，受集体评课活动时间的限制，评课老师往往只能做简短发言；受准备评课观点时间不足的限制，评课教师往往难以对自己的观点反复推敲、精雕细琢进而提出更有深度、更为系统的评课观点；受集体评课参与交流机会的限制，评课教师往往只有一两次机会表述自己的部分观点，无法完整阐释自己的整体认识；受即兴表达特性的限制，口头评课大多感性成分大，理性成分不足，不能有效带动评课教师进行教学研究的跟进行动进而获得更具普适价值和推广意义的优质成果；口头评课来得快，去得也快，信息往往难以完整保存、高效传播，受众有限，难以二次利用和大范围共享……书面评课较之一般的口头评课，则更需要态度持重、材料翔实、思考成熟、表达严谨，从而以更高的品质化为有形的教研成果。用好书面评课，建立口头评课和书面评课的联动机制，能帮助我们有效克服口头评课的上述弊病。

很多教师教育专家早已达成共识：好教师是“写”出来的！我认为，这确实抓住了教师专业成长的一个关键环节。

“宁可少些，但要好些”

翟敏：张老师，请您给青年教师进行教学研究提几点建议吧。

张良朋：不管从事哪个岗位的工作，要想做好、做到成效斐然、做出广泛的影响力，研究就一定不可缺少。至于撰写教研文章，倒不必贪多，按照一年写一篇的节奏，围绕一个关键主题写通写透彻就很好。我自己的一个教训是，小文章写得有点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稍有点思考就急于成文、急于发表，这导致自己总在思考点上的小问题，总在寻找新的热点并满足于小有所成，却没有把研究的重心长时间保持在一个核心问题上，结果就一直没有锻炼出系统做事、深入研究的能力，也因此，几乎写不出学术品质高、实践影响力广泛的大文章。至于教改项目和科研课题，还是要扎扎实实去做几个（能做主持人最好）。做项目是一个系统工程，挑战性强，涉及范围广，研究周期长，方法运用多，团队合作难，成果要求高，很能锻炼人！但一定不要贪多，认准了的项目，一以贯之地持续做下去，就一定会越做越深入，获得高品质的研究成果。比如，邱学华老师的尝试教学研究，吴正宪老师的儿童数学教育研究，华应龙老师的化错教学研究等，都是因秉持了“一张蓝图绘到底”的研究理念而做得成效斐然，是我们从事教学研究的榜样。我特别喜欢一句话：宁可少些，但要好些！

需要特别提醒的是：那些阶段性的研究成果，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后，应该能合成一个大的更高品质的研究成果。大的更高品质的研究成果，可以给别人更充分的滋养，便于别人学习借鉴，能释放出更强劲的推动力。“夫子教人，零零星星，说来说去，合来合去，合成一个大物事。”（朱熹语）我们要像孔子教人那样做教学研究！也就是说，做教学研究必须有系统规划，从长计议，把短期研究和长期研究有机结合起来。

翟敏：谢谢张老师的建议和分享！

参考文献：

[1]张良朋.小学数学课堂提问的误区、归因及对策[J].小学教学研究，2012（8）：32-34.

[2]张良朋.到底该怎样进行数学核心概念的教学：以张齐华老师“分数的意义”教学为例[J].小学教学（数学版），2017（10）：34-39.

（作者单位：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数理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