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常常会被人视为弱者的表现,所以人们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其实很多时候,流泪是不由自主,是情不自禁,是一种率真、诚挚的情感流露。那一颗颗沿着脸颊滚落的热乎乎的泪珠,不只来自眼眶里的泪腺,更来自胸膛里的内心。生老病死、生离死别、九死一生、死而复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天都在上演悲欢离合的故事。于是,总有人因为爱、因为感动、因为悲伤、因为喜悦,泪流满面。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有什么比心灵窗口流出的泪水更真挚呢?眼泪是心灵酿造的琼浆玉液,无比珍贵。当然,更多时候,眼泪是情感的润滑剂,掬一捧同情的眼泪,有时胜过千言万语。说再多的话,也未必能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也未必能抵达别人的内心而打动人。而执手含泪,默默无语,却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良效。
那天,我一个人在科室里值晚班。本来以为会很平静的夜晚,突然间就紧张、忙碌起来——很多外伤患者被送了过来。一时间,走廊上人群扎堆,既有伤员,也有陪同来做检查的家属,人头攒动、吵吵嚷嚷。
我还真是很少碰到这样的场面,简直有点措手不及。我马上询问了基本情况,原来是医院附近的国道上发生了车祸。让人着慌的是,这些患者几乎一拥而上,都嚷着:“我先来的,先给我做检查!”
我定了定神,稍微安抚了一下患者们。然后,通过观察现场,我发现虽然伤员很多,但伤势有轻有重,有的已经不省人事,有的躺在担架上呻吟,有的则躁动不安,也有的不仅清醒,还能挤上前来大吵大嚷。我心里有了数。在这个时候,安排检查顺序,遵循的原则当然是根据伤势轻重,而不是谁先来,谁就先做检查。
我镇定地站在患者们面前,请冲到前面来的患者先退后半步。然后,我对大家说:“请大家不要拥挤,不要争吵。医生会根据伤势的轻重情况,来安排检查的顺序,请大家配合!”
但很多患者依然躁动不安,有的吵吵嚷嚷,有的蠢蠢欲动。我必须正言厉色,扯开嗓门,发出足够响亮的声音,否则,根本就没法盖住这些人的喧哗声。可是,我费尽口舌、大声喊话,也毫不管用。他们仍旧争先恐后、一拥而上:“我这里很急,先给我做检查!”“大夫,我都快不行了,快给我看看吧……”
时间紧迫,有些伤员伤势危急,必须立即做检查,然后紧急做手术。晚上,医院的值班医生数量有限,我也不能花太多时间跟乱哄哄的人群作解释,只有当机立断、坚持原则:“都别喊了!听安排!”
可是,就是这个空档儿,一位女性抱着一个受伤的小男孩,奋不顾身地迅速冲进了检查室。然后,她把小男孩往检查床上一放,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就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
小男孩显然受了伤,头部有一个大包,但孩子是清醒的。我看他的情况,初步判断,孩子只是皮外伤,并不特别严重。所以,我不能优先安排他做检查,首先检查的应该是那位躺在推车上一动不动、昏迷不醒的伤员。
尽管有点儿生气,我还是很客气地请那位母亲先抱孩子出去。如果先给她的孩子做了检查,那位昏迷不醒的伤员就很有可能错失抢救的机会。我跟她解释说,那位伤员情况危急,很可能是头部严重损伤,需要检查后紧急做手术。
这位母亲一听,更加着急起来:“我儿子也是头部受了伤啊,他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当时也迷糊了一阵的。他也情况危急,你看,他还呕吐了。医生,请你先给他做检查,求你了……”说着,她脸上两行眼泪直直地流了下来。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位焦急、担忧、慌张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涕泪交流的年轻母亲,我如何忍心斥责她的自私呢?相反,我被她的爱子心切深深打动。她的眼泪,似乎一下子就浇灭了我内心的怒火。
尽管如此,我依然必须坚持先给危重伤员做检查的原则。可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表达是好。我说不出话,没有任何解释,抬起头,看着这位母亲,只说出一句“求您了”,然后,我的眼泪竟然夺眶而出。
那位母亲一下子愣住了。她好像瞬间理解了我的处境,连声说道:“好、好!医生,我听从您的安排!”然后,她迅速从检查床上抱起小男孩,飞快地走出了检查室。
之后的抢救过程比较顺利。虽然伤者众多,但多数伤势不重。如我所料,那个小男孩确实也没有大碍,这让我非常欣慰。
看着那位年轻母亲欣喜地带着孩子出院的情景,我再一次回忆起那个瞬间。是年轻母亲的眼泪感动了我,当然,也是我的眼泪感动了年轻的母亲。这就是医患之间微妙的关系,掬一捧同情的眼泪,僵局瞬间化解。
感谢我的患者们
祝你们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