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霁
徐章英,1958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响应号召奔赴江西建设老区,先后任南昌一中物理教师、南昌市教育局教研员、江西省教育科研所理论研究室主任,曾当选为江西省科学技术协会常委、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三八红旗手等。
1986年,徐章英与丈夫顾力兵在国内首次提出“智力工程”概念,旨在将思维科学、系统科学、人工智能等自然科学的思想、方法、技术引入教育领域,对人类智能开发与人才培养进行系统的研究、探索,使教育由经验走向科学。钱学森院士曾连续10年9次来信予以指导和鼓励,并称他们为“智力工程创始人”。
国家繁荣、民族振兴、教育发展,离不开心怀“国之大者”的大国良师。大学毕业后,徐章英与丈夫顾力兵主动选择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在三尺讲台默默耕耘、磨砺青春。40年前,在那个教育资源匮乏的年代,他们开展的“智力工程”研究就创新应用了“跨学科教育”“人工智能”“脑科学”等先进理念,为教育实践的诸多症结提供了新的“药方”。进入新时代,随着国家对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体”协同融合发展的要求,他们将工作重点转向了“根”的教育,创办了“智力工程玩转科学工作室”,投身于基础教育阶段的科学教育创新,为素质教育开辟了一条新路。
如今,88岁高龄的徐章英依然奋战在教育一线,践行着她对教育本真孜孜不倦的追求。
扎根泥土,寻找教育科学的真命题
65年前,一列由上海开往江西的火车上,一群年轻人高亢的歌声响彻了整节车厢:“再见了亲爱的故乡,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24岁的徐章英就是其中一员。怀着对教育事业的赤诚之心和满腔热情,从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她义无反顾地奔赴江西革命老区,立志为教育事业奉献终生。
到达江西后,徐章英被分配到南昌一中教物理。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她将自己全部的爱和青春挥洒在了三尺讲台。“扎根在祖国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就要有所建树,因此我绝不会止步于当个教书匠。”为了家访时能和家长顺利沟通,这个上海姑娘学会了地道的南昌话;一有空,她就钻进学校图书馆阅览各种书籍和报刊,《自然辩证法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成了她的最爱。
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几年后,徐章英被调到了教育局担任物理教研员。有一次,徐章英到学校去听课,教师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功和‘能是密切相关而又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功是过程量,而‘能是状态量,大家千萬不要搞错了”,可是坐在下面的学生一脸茫然。下课后,徐章英问坐在她旁边的学生听懂没有,得到的答案是“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学生的回答促使徐章英开始反思:为什么教师讲得很认真,学生却学不会?什么样的教学才是有效的?如何让学生理解抽象的物理概念?这些课堂教学的迷思犹如催人奋进的战鼓,激励着她对教育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徐章英发现,在讲解力学时,原本生动、丰富的物理世界被分割得支离破碎,教师通常只会按照教材所划分的模块和顺序讲授知识:第一章是“机械运动”,第一节讲“匀速直线运动”,再到讲解第一小点“质点”。什么是质点呢?质点就是一个没有大小的几何点,在现实生活中是找不到的,这是一种“理想模型”、一种“科学的抽象”。这种抽象化、概括化的逻辑程序往往是人类认识过程的最后阶段,可教师只是照本宣科地讲定义,直接把人类认识的最终结果向学生和盘托出,全然违背了学生认识事物的固有规律。
钱学森曾在《关于教育科学的基础理论》一文中提出:“教育科学中最难的问题,也是最核心的问题是教育科学的基础理论,即人的知识和应用知识的智力是怎样获得的,有什么规律。解决了这个核心问题,教育科学的其他学问和教育工作的其他部门都有了基础,有了依据。”这一观点让徐章英醍醐灌顶。如果说有什么人能找到教育科学的真命题,那一定是扎根实践的一线教师。在对教育教学实践不断地总结和反思中,徐章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从教育内部来看,根本问题在于教师对人怎样思维、学习怎样进行、创造型人才怎样成长等一系列本源问题知之甚少,导致教学活动缺乏科学性,课堂效率低下。“要提高课堂教学的有效性,教师首先需要研究人的思维规律、学习规律以及人才的成长规律。只有掌握规律,才能赢得主动。”基于这样的认识,徐章英走上了教育科学的探索之路。
深入实践,探寻教育的“根”与“魂”
只有研究人,才能培养人;只有研究教育,才能办好教育。意识到根本问题后,徐章英展开了对智力开发、教育教学规律研究、儿童成长规律研究等多方面的交叉、综合性研究,使教育由经验走向科学,力争在多门学科的交叉点上探索教育改革创新之路。彼时,徐章英的丈夫、同样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的顾力兵在南昌师范(现豫章师范学院)任教。二人对这个研究方向一拍即合,提出了“智力工程”概念。
很快,“智力工程”就受到了教育界和科技界的广泛关注,这让徐章英在备受鼓舞的同时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于是她便把相关资料寄给了思维科学的倡导者——科学泰斗钱学森。意想不到的是,资料寄出不久之后,徐章英就收到了钱老的回信。信中,钱老肯定了徐章英的研究方向,同时也指出:“传递知识比较好办,而启发智力比较难,尚无科学的方法,还有待于思维科学的研究与成果。”徐章英从强烈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验证自己的理论与猜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思维科学探索之路。
根据教育心理学家皮亚杰的认知发展理论,徐章英开始对学生在学习过程出现的大量思维现象,特别是习惯性的错误展开研究。上课时,她让教师及时记录学生回答问题的内容,再根据答案分析其思维过程中的漏洞。这样的研究方式虽然能收集到一些经验性资料,但不足以提供充足的实证性科研资料,也给教师带来了不小的负担,研究很快陷入了僵局。一筹莫展之际,徐章英的大学老师,原华东师范大学现代教育技术研究所所长万嘉若教授研究了一套计算机辅助教学系统,邀请她和顾力兵去参加鉴定会。现代化的技术手段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借助计算机强大的信息处理功能,采集学生的课堂反应信息,尤其是对学生错误答案的收集和分析,有望实现在量的积累中发现质的规律性。
这次参观经历让二人大开眼界,回到江西后,他们决心研发一套适合中国学情的“教学信息实时处理系统”。由于缺少经费,二人就从塑料厂要来塑料板,切割后粘成盒,又从材料厂要来一些废弃的电器元件,制作线路板。好在顾力兵专业技术過硬,动手能力很强,竟真的研制成功并获得了国家发明专利。在大数据的支持下,“智力工程”研究走向了更深处,先后完成了理论建构、技术开发和实践应用的系统性研究。徐章英也由此提出了一系列教育主张:教师不仅要训练学生的思维能力,提供符合其思维发展规律的教育内容,还要训练学生眼的观察、耳的聆听、手的操作、口的表达,更要关注对学生的好奇、兴趣、理想信念等“动力系统”的诱发。总而言之,既要注重“智”的训练,也要注重“情”的培养、“魂”的孕育。
待到智力工程研究初见成果之时,徐章英已年过花甲,可她仍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改革开放的前沿,与广州、深圳等地的学校和教育局合作开展“课堂信息化的理论与实践研究”,坚持在教室陪着师生上了五百多节课,帮助教师把数据翻译成教学语言,从而改进“教”与“学”。在徐章英看来,一切研究、一切方法、一切理念,均应直面教育难题,让学生更好地学、学得更好。然而,面对教育“应试化”“快餐化”“功利化”的倾向,徐章英明显感觉到学生的学习动力不足。在2002年“课堂信息化的理论与实践研究”课题结束以后,她决定将工作方向转回“根”的教育,从儿童的早期教育和基础教育抓起,运用科学的方法,让孩子们得到充分的智力启蒙。于是,“玩转科学”项目于2004年正式诞生,徐章英、顾力兵变身为孩子们的“科技奶奶”“科技爷爷”,根据孩子的心理、生理特点开发科学课程,培养孩子的科学兴趣,引领他们走进科学的殿堂。
新时代教育的“慧本”革命
依托“玩转科学”项目,徐章英与顾力兵开启了对儿童科学教育理论与实践的探索,主张用身边的科学、透明的科学、好玩的科学、动手的科学、探究的科学,诱发孩子们对科学的好奇,同时坚持整体开发、全面培养的原则,按照科学兴趣、科学精神、科学知识、科学方法、动手能力的“五维目标”实施课程,实现育人、育心、育魂。
就在探索向好发展的时候,噩耗突然传来。2010年,徐章英被确诊患上了恶性淋巴癌。当被医生宣判生命可能至多只剩下4个月的时候,徐章英那难以割舍的教育情怀和教育理想成为她最大的精神支柱。“我的梦未圆,我的情未了,我绝不能倒下!”她不断鼓励自己。手术后,徐章英在半年多时间里完成了6次化疗,在病床上,她坚持完成了科普读物《和孩子一起玩转科学》内容的整理和创作。顽强的意志使她战胜了病魔,重新返回了自己热爱的三尺讲台。让徐章英感到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受她的精神感召,接过了她手中的接力棒。不少学生大学毕业后,选择追随她的脚步,投身教育事业,年轻教师们也在她的引领下踏上了科学教育的创新之路。
2016年,在教育行政部门和社会各方力量的支持下,“玩转科学”线上学习社群和“智力工程玩转科学工作室”正式成立,吸引了不少青年教师、科技工作者的积极参与。有了新鲜血液的注入,“玩转科学”的教育内容越来越丰富,既有“科学实验天天秀”“科学教育大讲堂”等线上课程,又有“迷你科技乐园”“乡村儿童科技乐园”“玩转科学启蒙课程”等线下实践,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孩子们都可以追随科技进步的前沿,探讨当下热门的科学话题,越来越多孩子的科学梦想被点燃。“摇篮里有科学家,任何对儿童智慧和学习能力的漠视与贬抑都是错误的。科学教育应该也必须从儿童抓起,这是‘根的教育,也是教育的‘根。”徐章英说。
对于当下一些热门的教育议题,诸如“双减”政策的实施、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教育数字化转型、跨学科学习等,徐章英认为,归根结底,都是对教育科学基础理论研究的呼唤。“教育亟需一场深刻的价值观和方法论的革命,任何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零敲碎打的办法都无济于事。面对当今的大数据时代,我们应该满腔热情地去拥抱新技术、新理念,我们也期待一场教学生产方式的革命。然而,再好的技术也是要人去掌握、去驾驭的,只有人才是技术的灵魂,离开了人,技术很可能成为‘一堆废铁,甚至是一堆‘高级垃圾。因此,必须赋技术以灵魂,使教育和技术这两张皮得以深度融合,这才是我们的希望所在。”徐章英说。
“教育的贫困在于教育思想和教育理论的贫困,中国教育不能没有自己的主义。”徐章英表示,在强调培养学生核心素养的今天,“智力工程”理论也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将以知识为本的“知本主义”教育提升到以智慧为本的“慧本主义”教育的轨道上,其所体现出的教育的科学性,以及其对系统科学、复杂性科学、人工智能、认知科学、思维科学、脑科学等现代科学技术成果的综合应用,为推进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体”协同融合发展提供了现实意蕴和实践支撑。
六十五载栉风沐雨,耄耋之年的徐章英初心不变。“只要我的生命还在,就会一直追寻我的教育梦,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她立志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教育事业,唱响匠心筑梦的嘹亮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