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卫英,曾 康
(江西财经大学a.统计与数据科学学院;b.江西省应用统计研究中心,南昌 330013)
目前,我国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非常迫切,然而生态产品的内涵、分类、估价、核算方法、基础数据来源等方面的问题均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还未形成统一的核算规范。因此,深入研究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机制对地方政府进行生态文明建设绩效评价、制定生态补偿等政策意义重大。
虽然关于生态产品及其价值实现的研究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但是由于生态产品涉及的领域较为广泛,并且生态系统较为复杂,因此至今对生态产品仍未有一个权威、统一的定义。生态产品的界定最早见于2010 年国务院发布的《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该文件认为生态产品是指维系生态安全、保障生态调节功能、提供良好人居环境的自然要素,包括清新的空气、清洁的水源、宜人的气候等。后来张林波等(2021)[1]、黄如良(2015)[2]等学者基于生态环境学的理论对生态产品进行了重新界定,其内涵大同小异,均为生态系统为人类福祉提供的物质产品或服务。关于生态产品的分类,现有研究总体上趋于一致,例如刘伯恩(2020)[3]、曾贤刚等(2014)[4]将生态产品主要分为三个类别:一是物质产品,包括农林牧渔产品、水资源等;二是调节服务,包括水源涵养、水土保持等改善人类生活条件的自然服务;三是文化服务,主要为生态旅游服务。然而,现有研究并未将生态产品区分为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与国民核算理论不一致。也有一些学者对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进行了实证研究,但大多数都是核算生态系统生产总值(Gross Ecosystem Production,GEP)这一指标[5—9]。
现有的研究成果对本文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但是关于生态产品的界定和分类,以及后续对生态产品价值核算进行的实证研究都脱离了国民核算的框架,生态产品核算属于国民核算的范畴,应遵从国民核算的基本原则,而且当前我国正在积极探索如何将生态产品价值核算纳入国民核算体系中。鉴于此,本文从国民核算视角对生态产品的内涵进行界定,并在此基础上对生态产品进行分类,提出生态产品价值的核算方法,并以江西省为例对生态产品价值进行实证分析,最后根据核算过程和结果对生态产品价值核算存在的问题提出建议。本文的贡献主要在于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基于国民核算视角对生态产品的内涵进行更加科学的界定,使生态产品核算和较为成熟的经济产品核算具有内在一致性;二是在界定生态产品的基础上制定了更加规范的生态产品分类,将生态产品区分为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与国民核算理论一致。
从国民核算视角对生态产品的内涵进行界定,需要先厘清生态系统核算和经济系统核算的关系,此处的经济系统核算是指国民经济核算体系(System of National Accounts,SNA)。从国民核算视角来看,生态系统核算和经济系统核算具有密切关系,生态系统核算对SNA具有重要的补充作用[10]。需要说明的是,此处的国民核算的范围不仅限于经济系统核算,还包括生态系统核算,如下页图1所示。
图1 经济系统核算与生态系统核算的关系
人类福祉来源于两个渠道:一是经济系统中的经济生产活动,二是生态系统中的自然生产活动。SNA是服务于经济系统的核算工具,生态系统核算则是服务于生态系统的核算工具。SNA的核算范围为图1中的A+D部分,其中D为经济系统之间互相提供的中间产品核算,A为经济系统为人类福祉提供的最终产品核算,也就是GDP 核算。生态系统的核算范围为图1中的B+C+E部分,其中E为生态系统之间互相提供的中间产品核算,B为生态系统为经济系统提供的最终产品核算,最后通过经济系统间接为人类提供福祉,可以体现生态系统对经济系统的贡献[11]。C为生态系统直接为人类提供福祉的最终产品核算,此路径未经过经济系统,是一种非市场核算。B+C 就是生态系统提供的全部最终产品核算,即生态系统生产总值核算,也称为GEP核算,类似于GDP在SNA中的地位,GEP是生态系统核算中最核心的指标。
由前文生态系统核算与经济系统核算的关系可知,在国民核算视角下,生态系统核算与SNA 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加之目前生态产品还未具有权威、统一的定义,因此在对生态产品进行界定时可以借鉴较为成熟的SNA对经济产品进行界定的思想,但是不同于SNA的是,生态系统核算已经脱离了经济系统中强调市场化原则的限制,它更加强调生态系统对人类提供的福祉。SNA 将经济产品定义为:货物和服务,是生产的成果,可以用于各种交换和目的,可作为货物和服务生产的投入,也可作为最终消费或投资品。基于SNA对经济产品界定的启示,类比于经济系统,农田、森林、湿地等生态系统类似于SNA中的各类机构或产业也进行生产活动,需要说明的是,此处的生产不同于SNA中定义的经济生产,而是基于是否为人类提供福祉的角度定义的生产活动,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福祉的活动即为生态系统的生产活动,同时也包括生态系统对经济系统所做的贡献,因为生态系统可以通过经济系统间接为人类提供福祉。因此,本文将生态产品界定为:一定时期内某一地区生态系统的生产成果,可以作为中间产品支持其他生态系统的生产活动,也可以作为最终产品为经济系统和其他人类活动提供福祉。
根据前文从国民核算视角对生态产品内涵的界定,明确生态产品的分类,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生态产品分类
由表1可知,生态产品分为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两个大类,中间产品未直接流入经济系统和其他人类活动中,仅为其他生态系统生产提供支持服务,包括物质产品和调节服务,考虑到生态系统的复杂性,三级类别和具体内容此处暂不详细列出,需要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研究中进一步探讨。最终产品可分为物质产品、调节服务和文化服务三类。物质产品是可直接从生态系统中获取的野生产品和人类利用生态系统种植或者养殖的产品,主要包括农林牧渔产品和水资源,其中农林牧渔产品包括粮食、蔬菜、水果、肉、奶、蛋、水产品等食物,此处的水资源仅为人类利用的水资源,包括工业用水、居民生活用水等。调节服务是生态系统为改善人类生存环境提供的服务,包括水源涵养、土壤保持、洪水调蓄、水环境净化、空气净化、固碳释氧、气候调节和病虫害防控八个小类。文化服务是人类从生态系统中获得的文化和休闲娱乐方面的服务,包括生态旅游和自然教育两类。其中,生态旅游包括自然景观游憩和自然文化景观游憩,自然教育则包括自然体验、自然观察、生态研学等。
以上关于生态产品的分类与现有研究的不同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区分了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二是排除了不具有生物特性的产品,例如矿产资源、太阳能、风能等,因为生态产品作为生态系统的生产成果,需具有生物特性。
从前文生态产品的分类可知,生态产品包括物质产品、调节服务和文化服务三类,下文分别给出这三类生态产品价值的核算方法。
生态产品中物质产品价值运用市场价值法进行核算,即用物质产品的实物量与市场价格的乘积求得价值量,计算公式如下:
式(1)中,EPa为物质产品的总价值(108元),Ai为第i类农林牧渔产品总量(104吨)或人类水资源利用量,Pia为第i类农林牧渔产品或所在地区水资源的市场价格(吨/元)。
2.2.1 水源涵养
水源涵养是指生态系统通过储蓄降水从而达到涵养水源目的的功能。采用影子工程法,即通过建设相应蓄水量水库工程所需的成本代替水源涵养的价值,计算公式如下:
式(2)中,EPs为水源涵养的价值(108元),Rs为年降水量(108立方米),Es为年水蒸发量(108立方米),Is为年入境水量(108立方米),Os为年出境水量(108立方米),Rs-Es+Is-Os为涵养的水源总量(108立方米),Ps为建设水库工程单位库容的工程造价(元/立方米)。
2.2.2 土壤保持
土壤保持是指生态系统中的植被减少土壤腐蚀和流失的功能,运用土壤流失后形成的淤泥清理成本替代土壤保持的价值,土壤保持量的计算公式[12]如下:
式(3)中,A为土壤保持量(108吨),R为降雨侵蚀因子,K为土壤可蚀性因子,LS为坡长坡度因子,C为植被覆盖因子,P为水土保持措施因子。上述参数借鉴相关学者的研究成果[13—16]来确定。
土壤保持价值的计算公式[17]为:
式(4)中,EPy为土壤保持价值(108元),即淤泥清理成本;Py为单位水库库容清淤费用价格(元/立方米);ρ为淤泥容重,即淤泥的密度(吨/立方米),取值为2.65吨/立方米。
2.2.3 洪水调蓄
洪水调蓄是指生态系统通过容纳洪水来减少洪水对人类产生破坏的功能,具有调蓄洪水功能的生态系统主要有湖泊和水库。湖泊的洪水调蓄量与其面积存在数量关系,水库洪水调蓄量则与水库库容量存在数量关系[18],分别如式(5)和式(6)所示。
式(5)中,Lh为湖泊洪水调蓄量(108立方米),Sh为湖泊总面积(平方千米)。式(6)中,Ls为水库洪水调蓄量(108立方米),Vq为水库库容总量(108立方米)。
在计算湖泊和水库洪水调蓄量的基础上,进一步计算洪水调蓄总价值,公式为:
式(7)中,EPh为洪水调蓄总价值(108元),Ps为建设水库工程单位库容的工程造价(元/立方米)。
2.2.4 水资源净化
水资源净化是指生态系统吸纳和转化水资源中的污染物,从而降低污染物浓度,达到净化水体的功能。水资源中的污染物主要包括化学需氧量(COD)、氨氮和总磷。由于生态系统的水污染物净化功能潜力远大于污染物排放量,采用替代成本法核算水资源净化价值,计算公式为:
式(8)中,EPc为水资源净化价值(108元),LCOD、LNH和LZP分别为水资源中化学需氧量、氨氮和总磷三类污染物的排放量(吨),PCOD、PNH和PZP分别为三类污染物的治理成本(元/吨)。
2.2.5 空气净化
空气净化是指生态系统吸收污染物达到净化空气的功能。空气中的污染物主要有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和烟(粉)尘三种类型。类似于水资源净化,空气净化价值计算公式为:
式(9)中,EPg为水资源净化价值(108元),LSO2、LNO和LFC分别为空气中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和烟(粉)尘三类污染物的排放量(吨),PSO2、PNO和PFC分别为三类污染物的治理成本(元/吨)。
2.2.6 固碳释氧
固碳释氧是指生态系统中的绿色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并释放氧气的功能。参考陈梅等(2021)[19]的研究成果,固碳释氧价值的计算公式如下:
式(10)中,EPo为固碳释氧的价值(108元),Np为生态系统净初级生产力,取值参考朱文泉等(2007)[20]的研究成果;Si为第i类生态系统的面积(平方千米);Pc和Po分别为碳和氧气的价格。
2.2.7 气候调节
气候调节是指生态系统调节气温、改善人居舒适程度的功能。将生态系统通过植物蒸腾和水面蒸发吸收的热量转化为居民的用电量,通过用电价值代替气候调节价值,计算公式[20]为:
式(11)中,EPq为气候调节的价值(108元);Si为第i类植被生态系统的面积(平方千米);Wi为第i类水体生态系统的面积(平方千米);Es为年水蒸发高度(毫米);α和β分别表示单位面积植被吸收的热量(千焦/公顷)和单位体积水体吸收的热量(焦/克),参数来源参考陈梅等(2021)[19]的研究成果。
2.2.8 病虫害防控
病虫害防控是指生态系统防治病虫害破坏的功能。采用成本替代法,即用人工林发生病虫害比率与天然林发生病虫害比率相同时所需的预防成本来代替病虫害防控价值,计算公式如下:
式(12)中,EPb为病虫害防控的价值(108元),NFb为天然林面积(平方千米),MFb为人工林发生病虫害的比率(%),NFb为天然林发生病虫害的比率(%),Pb为单位面积病虫害防治的费用(元/平方千米)。式(13)中,Ib为病虫害防治投资支出(108元),Sb为森林病虫害防治面积(平方千米)。
生态产品中的文化服务包括生态旅游和自然教育两个方面。生态旅游的景观游憩是指森林、海洋、河流、湖泊等生态系统以及与其共生的民族文化遗存为人类提供的开展户外活动和旅游以及美学体验的功能。自然教育是指以生态环境为背景进行的教育活动。采用旅游支出法核算,计算公式[21,22]如下:
式(14)中,EPr为生态旅游或自然教育总价值(108元),nj为从第j个地区到核算地区受调查的旅客或参加自然教育的人数(104人),np为核算地区受调查的旅客或参加自然教育的总人数(104人),Nt为核算地区的旅客或参加自然教育的总人数(104人),TCj为来自第j个地区每人次旅客或参加自然教育的人的平均旅游消费水平(元/人次或元/人)。式(15)中,Nti为第i个景区的旅客或参加自然教育的人数(104人)。
江西省具有显著的生态资源优势,主要的生态系统类型有农田、森林、草地、湿地等,农用地面积占比高达85.0%,森林覆盖率高达63.1%,气候宜人,年平均气温为8.6~18.0℃,境内水资源充裕,赣江和鄱阳湖是我国水域的重要组成部分,年平均降雨量为1638毫米,全省设区的市的空气优良(达标)天数比例的均值为89.7%,土壤基础点位(表层)监测评价结果均为低风险。境内拥有庐山、三清山、武功山等一系列国家级自然文化旅游资源。另外,江西省入选全国生态文明建设试验区,在全国率先出台《关于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的实施方案》,所管辖的抚州市被评为全国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试点城市。因此,选取江西省作为研究区域具有独特的优势。
依据前文提出的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方法,从实践上对江西省的生态产品价值进行试算。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环境统计年鉴》《江西统计年鉴》《江西省水资源公报》等,所有的地方标准统一采用江西省的地方标准。另外,限于工作量,对需要调查的数据进行替代处理,生态旅游价值直接采用江西省旅游总收入的70%替代[5],自然教育价值直接采用《江西省文化和旅游厅2019 年度部门决算》中的文化教育支出替代。由于生态产品中的中间产品分类尚不明确,因此仅核算生态产品中最终产品的价值,即生态系统生产总值(GEP)。另外,考虑到所需基础数据的完备性,选取2019年作为研究年份,核算出2019年江西省的GEP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2019年江西省GEP核算结果
由表2 可知,2019 年江西省GEP 为29040.66 亿元,为当年江西省GDP 的1.17 倍,由此可知生态系统对人类福祉具有巨大的贡献。从GEP 构成来看,其中物质产品价值为3848.48 亿元,占GEP 的比重为13.25%;调节服务价值为18430.57亿元,占GEP的比重为63.47%;文化服务价值为6761.61亿元,占GEP的比重为23.28%。说明生态系统提供的调节服务对人类福祉的贡献最大,是GEP 最主要的组成部分,文化服务的贡献次之,物质产品的贡献最小。从更细层次构成来看,物质产品价值中主要为农林牧渔产品的价值,水资源价值占比较小;调节服务价值中主要为水源涵养的价值,其余类别的调节服务价值占比较小;文化服务价值中主要为生态旅游的价值,自然教育的价值占比较小。
本文从国民核算视角对生态产品进行界定和分类,在此基础上介绍生态产品价值的核算方法,并以江西省为例对GEP 进行核算。与已有研究相比,本文从国民核算视角对生态产品进行界定和分类,将生态产品分为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更加符合国民核算理论和原则。由研究结果可知:2019年江西省GEP总量为29040.66亿元,其中物质产品价值占比为13.25%,调节服务价值占比为63.46%,文化服务价值占比为23.28%。为了体现本文研究结果的合理性,将本文研究结果与现有研究结果进行比较,考虑到现有以省域为对象进行生态产品价值核算的研究很少,仅有欧阳志云等(2013)[6]和白杨等(2017)[7]分别对2010年贵州省和云南省的GEP 进行过核算,因此选取这两篇文章作为比较对象。本文对各类生态产品价值的核算方法与这两篇文章总体一致。其中,欧阳志云等(2013)[6]的研究结果为:2010年贵州省的GEP总量为20013.46亿元,物质产品价值占比为10.41%,调节服务价值占比为68.92%,文化服务价值占比为20.67%。白杨等(2017)[7]的研究结果为:2010年云南省GEP总量为29869.51亿元,物质产品价值占比为13.84%,调节服务价值占比为82.79%,文化服务价值占比为3.37%。通过比较可知,江西省和贵州省均是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具有相似的生态环境禀赋,因此江西省和贵州省的GEP 总量及其组成部分占比均较为接近。江西省和云南省的GEP 总量较为接近,但是由于这两个省份的生态环境禀赋和生态旅游收入存在差异,致使其生态系统的调节服务价值和文化服务价值占比存在一定的差异。通过与上述两篇文章的研究结果进行比较可以发现,本文的研究结果具有较强的合理性。
根据本文对江西省生态产品价值核算的实践,为了进一步完善江西省生态产品价值核算体系,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完善江西省生态产品的分类。生态产品的分类决定生态产品核算对象的范围,是核算生态产品价值的重要基础,江西省应该根据生态产品的内涵界定制定更加全面的生态产品分类清单,尽可能涵盖所有的生态产品类别。
第二,增加江西省生态产品价值核算基础数据来源渠道。生态系统之间的活动非常复杂,调节服务价值核算的基础数据需要通过实地监测获得,文化服务价值核算的基础数据需要通过实地调查获得。因此,江西省需要加强对生态调节服务的监测,建立生态产品信息监测系统。另外,加强对江西省自然景区相关游客数量及其消费水平相关信息的统计调查力度,增加基础数据来源渠道。
第三,规范江西省生态产品的价格。目前,江西省的水库库容工程造价、各类污染物治理成本等生态产品价格尚未达成统一的规范。因此,江西省需要加强对生态产品市场价格的监测,建立相应的生态产品市场交易平台,规范生态产品的价格。
第四,健全江西省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机制。目前,江西省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机制处于探索阶段,尚未形成统一的核算机制。因此,江西省需要制定统一的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指标体系、技术规范和核算流程,加快出台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技术标准,定期开展生态产品价值核算,依法依规向社会公开发布,并鼓励培育生态产品价值第三方评估机构,建立统一的生态产品核算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