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礼银,李海艺
论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
杨礼银,李海艺
(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霍克海默认为传统理论范式实质上是一种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其功能在于证明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合理性和永恒性,以确保资本主义社会更好地运行。他从传统理论范式的研究对象、分析方法及终极旨趣三个方面对该范式进行剖析,揭示了其形成的根据及危害,指出应当通过建构一种新的、辩证的、历史的批判理论范式,形成社会批判理论,实现哲学上的变革,重新恢复哲学的批判功能,唤醒人们的批判意识,以探索实现个体自由和解放的道路。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立足于马克思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础之上,既是一种意识形态批判,也是一种社会批判,彰显了其人文关怀。他确立的批判理论范式,始终规约着法兰克福学派后继者的理论发展。
霍克海默;传统理论范式;社会批判理论范式;资本主义
自21世纪初起,素来以稳定和先进自居的欧美核心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陷入层现叠出的危机之中。金融危机、难民危机、国会山骚乱、俄乌危机等一连串不断加剧的危机背后,凸显出了一个根本性问题:西方资本主义民主政治似乎难以为继。在西方急剧变动的局势中,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再次走红。霍克海默作为学派批判理论的实质性创始人,其关于法西斯主义的批判和西方政治危机的洞见,当下也受到了学界的较多关注[1]。霍克海默的社会批判理论仍能切中时弊的关键在于其批判理论范式,而这一批判理论范式的确立正是基于他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霍克海默通过对传统理论范式的研究对象、分析方法和终极旨趣的阐释,揭示出传统理论范式的实质和局限性。在此基础上,他提出要确立一种辩证的、历史的批判理论范式。
霍克海默认为,传统意义上的理论研究是脱离其他科学和非科学的活动,在这一共同体内的研究者根据同一范式开展研究活动,这一范式即传统理论范式。该范式以客观存在的经验事实为研究对象,以实证的定量研究为分析方法,通过构造抽象的、纯客观的和超社会的理论体系,解释和预测社会的发展状况。具体表现为:
首先,传统理论范式以客观存在的经验事实为研究对象。该范式指导下的研究活动以收集经验材料为基础,通过思辨的逻辑描述经验事实,达到祛除形而上学的目的,揭示永恒的普遍规律,从而形成属于该范式的理论体系。在传统理论范式下,研究活动不关心其置身于其中的历史目标和趋向,而是关心某个主题的命题汇总。这些命题由基本命题和派生命题构成,其中派生命题由基本命题根据系统一致的推演形式推导产生,从而形成一个封闭的命题总体,霍克海默称之为传统理论。在这个总体内部所有部分都是紧密相连且相互自洽的,因此基本命题数量越少,理论越完善。根据理论,对象可以被定义,而理论的真正有效性正取决于其与被定义的实际对象之间的符合程度。换言之,理论必须尽可能地准确描述事实。
在此意义上,传统理论表现为抽象的、纯客观的和超社会的。传统理论范式将理论研究活动提高到普遍范畴的地位,这一活动孜孜以求的是科学的统一系统,即“一种不局限于特殊论题、包括一切可能对象的普遍系统的科学”[2](182)。因此,在传统理论范式那里,主体与客体是相对立的关系,客体根本不会受到主体意识的影响,研究的任务就是不断地认识客体,采取自然科学的方式处理观察到的经验事实,尽可能地利用简洁的命题来解释社会和自然中的事实,并通过事实与理论的符合程度来确立事实。主体在这一过程中被排除在认识过程之外,只保留其对事实的观察和记录作用,从而沦为研究的工具,即使主体可以对客体进行控制性干预和影响,但在传统理论范式下同样将这一行为当作事实。换言之,主体的作用不外乎是用清楚明晰的和容易理解的语言把事实纳入理论框架,并不断更新现有理论,以使理论储备保持最新状态,方便所有人都能随心所欲地使用理论来把握广泛的事实。
其次,传统理论范式以实证的定量研究为分析方法,以笛卡尔的科学方法为研究手段。笛卡尔为科学研究划定了四个步骤:第一,凡是自己没有明确认识到的东西,绝不将之当成真的接受;第二,把要着手研究的难题尽可能按照某一次序分解为若干部分,然后逐步解决;第三,按照次序由简入繁,从最简单、最容易认识的对象开始,逐步上升至最复杂的对象;第四,检查每一部分并进行总体复查,确保毫无遗漏[3](16)。传统理论范式以这一演绎规则指导研究活动,在各种不同学派的理论家之间形成一种共识:一是必须坚定不移地着眼于事实,反对那些没有亲身体验的人编造的理论;二是理论研究过程要保持必要的次序,严格从一个结论推出另一个结论;三是必须采用精确的表述方法,对现象的描述只有完全归纳才能形成一般概念。在这一过程中,传统理论表现出倾向纯数学符号系统的趋势。命题所包含的要素中经验对象的名称渐趋稀少,符号则愈加增多,以至于一旦掌握了推导规则、符号和把推出的命题与实际对象相比较的方法,任何人都能随时从事理论构造的活动,正是这种系统一致的推演方式在摧毁学科间的藩篱。由此可知,关于人和社会的科学也开始模仿取得巨大成功的自然科学,它沉醉于通过搜集事实、注重大量细节、设计问卷等手段开展经验调查,即使是尚在从事抽象原理阐释和基本概念分析的学者,在某一时刻也一定会转向自然科学的研究范式。
在传统理论范式的支配下,这一共同体内的理论家具有高度相似的专业训练和思维方式。在他们看来,事实是独立于主体而客观存在的,是绝对的自身的同一性,因此,认识的最终目的在于使理论符合事实。于是,在研究的最后他们必定将理论应用于全新的事实,在事实证据和知识的概念结构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以进行理论说明,检验理论的真实有效性。霍克海默通过阐 述在传统理论范式下对历史事件的说明来论证这一观点,他以爱德华·麦耶尔(Eduard Meyer)和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的争论为例。麦耶尔认为,如果历史上的某些关键人物没有作出影响历史事件发生的决断,那么这一历史事件最终是否会发生是不能确定的。韦伯则提出“客观可能性理论”①试图证明,哪怕历史上的某些关键人物没有作出那些影响历史事件发生的决断,这一历史事件最终也会发生,只是可能呈现为其他结果。也就是说,“如果已知事实a、b、c、d,那么我们必定期待事件q的出现;如果缺少d,就期待事件r;如果增加g,就期待事件s”[2](187)。霍克海默将这一推理长链称为“历史的逻辑工具”,并认为传统理论就是按照这种方式构造出来的。就此而言,各领域的理论家们所信奉的理论本质,事实上不过是掩盖他们自己设定的直接需求的意识形态,并进一步发展成为资本主义所倡导的意识形态。
最后,传统理论范式以构造抽象的、纯客观的和超社会的理论体系解释和预测社会的发展状况为终极旨趣。传统理论范式提出理论家在构造理论时应拒斥形而上学,原因在于,在该范式看来,形而上学的命题不具备可证伪性和可重复性,故而是无意义的。吊诡的是,虽然明确提出拒斥形而上学,但是该范式却在不经意间又走上了形而上学的道路。这体现在它处理理论与事实的关系上。传统理论范式认为,认识的全部任务就在于使理论符合事实,于是以实证化、标准化、理性化的方式构造理论,从而将这一行为抽象为一种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在这一过程中,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进步与这种理论构造活动形成了不可分割的关系。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进步一方面用大量事实丰富了理论,另一方面使已有的理论的应用成为可能,而这将进一步推动技术的发展进步,技术进步与理论构造之间形成闭环。正是基于上述过程,资本主义追求剩余价值的生产与再生产活动合理合法化。事实上,一套经过整理的理论、有助于更新现有理论的新发现以及对理论的实际应用,都不能由纯粹逻辑的方式推出,而只能在现实社会中加以理解。因此,传统理论指导下的研究活动所形成的理论,本质上不过是为资本主义的技术进步对社会生活的支配提供的合法外衣而已。
霍克海默进一步指出,在传统理论范式的指导下,呈现给个人的、原本是由人类活动塑造的世界,现在表现为给予的东西,个人在知觉活动中感觉是被动的、依附的。原因在于,传统理论范式将预测和利用结果看作是研究的终极旨趣,并以数理逻辑推演的方法认识事物,按照这一逻辑,任何事物都可被推导出来。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个人的活动是抽象的、有意识的,个人在有意识地从理论上解释事实之前,这个事实已经被当前公认的观念和概念规定好了,就像原始部落里人的知觉是其生存条件的结果一样,这个过程是现代生产方式的结果。在工业社会中,人们生活的世界每个角落都打上了有目的的劳动的烙印,工厂、建筑、汽车甚至是人自身,由此,很难再对什么是属于无意识的自然和什么是属于人类活动的产物进行区分。正是通过这一方式,资本主义塑造了传统理论范式的特性,并使之沿着它已经设计好的道路向前推进,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和工业成就为传统理论范式的合理性和价值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明。与此同时,传统理论范式则借助积累起来的知识发挥着建设和肯定资本主义社会的作用。
霍克海默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传统理论范式之所以能在关于人与社会的研究这一领域中成为主流范式,是因为其产生和形成与作为具体社会历史形态的资本主义社会有着密切联系。
其一,传统理论范式的分析方法迎合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符号化倾向。他以新康德主义马堡学派为例指出,就当今的研究状况而言,这一学派将影响社会的决定性因素归结为理论构造活动,从而把理论提升为永恒的“逻各斯”。他们借助继承自康德哲学的形式主义,将哲学的目的归于阐明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可能性,认为哲学包含于科学理性之中,而数学的发展于哲学而言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通过微积分的方法可以从无穷小的概念中推出全部有限量,也即从数学中一定可以推出任何数据的所有规定。这种符号化倾向与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相契合,资本主义社会的符号化既是技术的产物,也是社会的产物。随着商品交换方式的成熟,符号这一代表社会内容的独特形式流行起来,商品、身份地位乃至交往形式都存在于符号形式中。这种符号化浸透在人的日常生活中,成为资本主义控制社会的一种新意识形态。
其二,传统理论范式通过构造抽象的、纯客观的和超社会的理论体系来解释和预测社会的发展状况,其实质不过是以理论形式呈现的资本主义经济结构,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平稳运行“保驾护航”。具体来说:
首先,传统理论的形成所依据的是资本主义劳动分工在一个特殊发展阶段里进行的科学活动,在本质上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具有结构上的同一性,因此,它必然导致个体逐渐丧失对社会总体的认识。工业社会劳动分工的精细化和专业化,一方面提高了社会的凝聚力,另一方面又使个体之间产生高度疏离。作为构造理论的科学活动是人的特殊实践形式,也是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环节。这种科学活动与人的其他社会活动同时发生,但与这些活动之间却不存在显而易见的联系,似乎是孤立的,它不关心理论对人的社会生活而言意味着什么,只关注理论对它产生于其中的孤立领域而言具有什么作用。例如,从整体科学系统来看,在物理学中值得研究的问题,在生物学中却是不成问题的问题,社会科学则把人和非人的自然视为先天存在,只研究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从学科内部来看,在生物学中,生理层面提出的问题在心理层面不具备研究价值。问题在于,人类社会是各个生产部门所开展的一切工作的综合结果,即使是在劳动分工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各部门也不是完全独立自存的。就这一方面而言,传统理论范式并没有理解科学真正的社会功能[2](189)。
其次,传统理论范式把市场价值看作是开展研究活动的推动力,其结果是,形成的理论以一种纯粹的脑力劳动来维护资本主义的再生产。在传统理论那里,对经验事实的理解呈现出形式主义和抽象化状态,这种形式主义和抽象化导致主体和客体的二元对立,客体仅仅是主体的观察对象,并认为通过演绎推理一定可以知晓世间万物。如此一来,在传统理论范式下,主体便无法真正认识思维与存在、理智与知觉之间的关系,也就无从知晓其认识对象及其本身总是属于一定的历史的社会总体。如前所述,传统理论范式所指导的研究活动,是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过程中的非独立环节,在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的相互作用中,这种活动导致的形式与内容的分离、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恰如其分地切合了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与再生产的需求。资本主义商品的生产与再生产的推动力是市场价值,生产过程根据商品的市场价值被组织起来,从而滋生了市场价值对生产过程的支配权。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传统理论范式植根于社会教育的本性之中,将关于自然和社会的知识整合为普遍科学,并使之转化为随时可被技术和工业利用的知识,为人们认识社会提供各种理论手段。另一方面,人们通过这类知识的专业训练又重新生产这样的社会生活形式。正是在这样周而复始的运动中,传统理论范式以其特有的作用维系了现存社会秩序。
霍克海默指出,传统理论范式成为主流范式且与资本主义社会有着密切联系,一方面是因为,传统理论范式是由建立在社会活动基础上的事实所产生的,在它那里,呈现给个人的知识不仅必须属于现存社会秩序,而且在必要的地方也必须加以改造,使它合理化,能够有助于让这种秩序成为可能。另一方面是因为,传统理论范式在目前社会环境中有其存在的现实需要,传统理论范式以现存的经济形式为前提条件,在资本主义整个经济运行过程中,也要求现实存在大量的理论具象化的创造物促进商品生产与再生产过程更好地运行。“在这一点上,工具是人类器官的延伸这个命题也可以反过来说成是‘人类器官是工具的延伸’。”[2](193)传统理论范式在资产阶级首次登上历史舞台之际主要倾向于攻击旧的社会秩序,摧毁封建社会,在当前的时代,这种理论范式早已作为一种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被人们普遍接受。人们认为现存社会既是他们自己活动的结果,也是他们能够并且已经实现的结果,因此,他们认同这个社会,这种状况归根到底是现存生产方式的产物。但是,资本主义的分工和生产的不断合理化造成人们在财产关系上的不平等,今天决定某一范式发展方向的主要是掌控着经济和政治的全国性以及国际性的领导集团,传统理论范式实际上是一种以意识形态表现出来的资本主义支配和控制人的工具。它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间存在着相互作用和相互支撑的关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传统理论范式的形成提供了事实材料,传统理论范式把自身培养成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普遍科学,这也意味着传统理论最终必然会走向异化。
霍克海默批判传统理论范式的目的在于使个体摆脱该范式的影响,摧毁顺从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从而探索实现个体自由和解放的道路。对于如何实现上述目标,霍克海默提出,应从恢复哲学的批判功能、唤醒人们的批判意识以及改变现存社会秩序两方面着手,建构一种新的、辩证的、历史的批判理论范式,以呼吁社会变革。虽然他强调该范式是对马克思思想的继承,以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为基础,把具体的、处在一定关系中的人作为研究对象,主张把社会革命同意识形态革命相结合,但是他在理论范式的实际建构过程中,却将范式的核心任务认定为如何实现哲学上的变革,重新恢复哲学的批判功能,以唤醒人们的批判意识,进而取代旧范式。霍克海默的取代方法,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霍克海默通过解构传统理论范式的研究对象、分析方法和终极旨趣,确立了其批判理论范式。在他看来,一方面,传统理论范式以客观存在的经验事实为研究对象,这是一种以笛卡尔《方法谈》为基础的经验主义范式和实证主义范式的变种。它力图通过逻辑推理的方式,借助自然科学的方法论来揭示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的一切关系,并以确保知识的准确性和普遍性为理由,倡导理论家在构造理论的过程中应保持“价值中立”原则。由此,“个别客观事实的起源、思想借以把握事实的概念系统的实际应用以及这类系统在活动中的地位,都被看作是外在于理论思想本身的东西”[2](199)。换言之,传统理论范式并不关心理论在人们社会生活中的实际意义,而仅仅关注理论本身的生产和构造。在此基础上,传统理论范式必然造成“价值与活动、知识与行动以及其他极端之间的分离”[2](199)。另一方面,该范式将价值与科学的严格区分视为现代思想最具标志性的成就之一[2](159),进而导致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问题在于,虽然作为认识主体的人总是囿于其所属社会阶级的限制在认识过程中往往受到某种制约,但是现行经济形式以及由此产生的全部理论知识都是人类活动的产物。也就是说,人与自身所处的社会并不是绝对分离的,相反,社会是人的活动的产物,二者是有机统一的整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霍克海默认为,传统理论范式所倡导的原则在实际中难以成立,而这一缺陷则使基于该范式产生的理论失去对社会现实的充分反思,丧失理论本身应有的批判性和否定性。而就在现行社会制度下探索生产力发展的剩余空间而言,这种反思性、批判性和否定性理论范式是不可或缺的。如果只是按照逻辑推理,那么即使传统理论范式能对未来的发展过程作出假设,这种假设也只是迎合了现存社会预先的设定罢了,故而该范式发挥着维护现存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功能。
传统理论范式对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维护,既表现在研究对象和分析方法上,也表现在终极旨趣上。在传统理论范式下,理论的最终归属必然在于应用于事实,检验理论是否真实有效在于其对社会发展状况的解释和预测。如前所述,传统理论范式下所开展的研究活动是资本主义劳动分工在一个特殊发展阶段里的一部分,它在本质上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具有结构上的同一性。故而,传统理论不是产生自理论家的头脑,而是产生自工厂,为确保理论的有效性,传统理论范式必然要符合社会生产与再生产的需要。正因为如此,传统理论范式必然将处于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个人视为抽象的、孤立的个人,消除人在社会活动中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将人塑造为只能被动接受的个人,以此证明现存社会秩序的合理性和永恒性。
霍克海默通过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强调应当建构一种新的批判理论范式取代该范式。这种新的批判理论范式在研究对象、分析方法、终极旨趣上都与传统理论范式大异其趣。
首先,从研究对象上看,传统理论范式以客观存在的经验事实为研究对象,问题在于客观存在不仅是经验事实,还包括人及其活动。故而,霍克海默提出批判理论范式的研究对象应是“处在与其他个人和群体的真实关系之中的、与某个阶级相冲突的、因而是处在与社会整体和自然的关系网络中的特定个人”[2](201)及其活动构成的整个社会。也就是说,传统理论范式的研究对象针对的是某一自然事件,尽管人可以对这种事件进行控制性干预,但也仅限于利用先验的规律进行干预,因此,从根本上说,这种自然事件是独立于人的实践的现实。批判理论范式则把“社会自身”作为研究对象,该范式自身也是其研究对象的一部分,故此,批判理论范式的研究对象和研究主体不是外在的[4](16)。
其次,从分析方法上看,传统理论范式以笛卡尔式的方式论为研究手段,把一切概念和范畴抽象化、永恒化,使之成为纯粹的演绎推论。其理论体系由基本命题及其推导出的派生命题构成,其中基本命题规定了普遍概念,也就是说,任何事实都必然能够找到其所归属的普遍概念。霍克海默认为,由于传统理论范式将理论与实践截然分离,将主体实践完全从理论产生过程中排除,代之以数理逻辑演绎,因而这种普遍概念是抽象的。批判理论范式则明确以马克思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批判为研究手段,将建立在商品交换关系上的资本主义社会作为自己的现实基点。该范式将社会视为一个运动的整体,通过辩证的、历史的批判,在具体社会历史过程中研究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联系,从而消除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其所形成的社会批判理论不是源自简单的理论推演,相反,它们产生的每一个环节都依赖于在科学活动和历史经验中所积累的关于人和自然的知识,是对人类活动的历史分析,该理论自身也在这个运动过程中不断发展变化。就此而言,相对于传统理论范式,批判理论范式不仅拥有关于自身形成的实践条件,而且其本身的运用受到人的控制。
最后,从终极旨趣上看,传统理论范式产生和形成于现存社会制度之中,认为现存社会是先天存在的、永恒的。该范式作为一种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终极旨趣看似是以构造抽象的、纯客观的和超社会的理论体系解释和预测社会的发展状况,实则是为了证明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合理性和永恒性,以确保其更好地运行。批判理论范式则质疑并拒斥那些现存社会中被传统理论视为有用的、合理的范畴,它把现存社会理解为系统的过程,认为这个社会不是人自身的社会,而是资本的社会。该范式指导下形成的社会批判理论“首先是一种立场,一种政治实践,其次才是一种特定的理论”[5](136)。因此,批判理论范式不是旨在形成系统阐述某个阶级观念、为既存现实服务的理论,而是要解决社会现实强加的苦难,揭露社会现实的秘密。也就是说,这一范式的终极旨趣在于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恢复人们的批判意识和社会的合理状态。
第二,霍克海默提出应当通过批判理论范式形成社会批判理论,借以恢复哲学的批判功能,使人们从社会的欺骗和规训中退步抽身,从而唤醒人们的批判意识。思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使人们能够通过对现实生活的反思和批判来改变自己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进而改变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因此,在霍克海默看来,传统理论范式下的当代哲学正在遭受危机。正是因为传统理论范式将价值与研究、知识与行动分离,从而割裂了科学与价值、科学与哲学之间的内在联系,导致哲学与人的思想之间关系的断裂。所以,这一范式才能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辩护人,维护现存社会秩序的合理性,从而“把人类驱向新的野蛮状态”[2](216)。批判理论范式则不然,无论是在理论的形成阶段,还是在其发展阶段,这一范式都对人们的现存生活方式、人自身及其潜能予以重点关注。在此基础之上形成的社会批判理论“是哲学本身的传人,它不仅仅是人类当下事业中显示其价值的一种研究假说,而是创造出一个满足人类需要和力量的世界之历史性努力的根本成分”[2](232)。因此,必须建构这种新的批判理论范式,通过这一范式重建价值与研究、知识与行动的内在联系,以此重建科学与价值、科学与哲学之间的内在联系,修复哲学与人的思想之间的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凭借哲学的社会批判功能,唤醒人们的批判意识,把人从奴役中解放出来。
为什么要从哲学入手建构批判理论呢?霍克海默认为,科学研究某些十分具体的东西,具有公认的定义和方法论,与科学相比,哲学不具备科学的一般特征,如能被普遍接受的定义和方法论,甚至不同的哲学家对哲学的内容和方法都有截然不同的看法。综合而言,哲学处理的是与艺术和内心感受密切相关、与人类的最高概念和法则相关、与真善美甚至与上帝的认识相关的先验问题。同时,科学会有意或无意地受到社会需求的引导,哲学则没有这样的引导。也就是说,哲学在现实社会的实践生活中缺乏判定其成功与否的标准,由此引发了关于哲学存在价值的争论。一些人以科学的评判标准来衡量哲学,据此认为哲学没有存在价值,即使个别哲学家在哲学上取得了突出成就,也将这一功劳归于实证科学而非哲学本身,如笛卡尔的成就在数学,马赫的成就在物理学。不仅如此,由于哲学与现实的对抗,以至于哲学家与其生活的社会现实之间存在明显的紧张关系,导致上述那些人认为哲学只会通过表示蔑视对社会现实作出无伤大雅的攻击。
对于以科学批判标准判定哲学不具备存在价值的行为,霍克海默实难认同。他表示,尽管与科学相较而言,哲学不具备可兑现的实际市场价值,但是“哲学力图解决那些科学没有涉及或者科学无意识涉及到的难题”[2](242),这主要体现在对流行的事物进行批判。在哲学那里,人们的目的和活动从来不是盲目的必然性的产物,因此,它怀疑现存社会的一切事物。这一点在批判理论范式那里也表现得淋漓尽致,该范式质疑并拒斥那些现存社会中一切被传统理论范式视为有用的、合理的范畴。“这并不意味着对个人观点或品质浅薄地吹毛求疵,好像哲学家就是爱逞能的人一样。这既不是指哲学家对这个或那个孤立的情况大发牢骚,也不意味着哲学家要提出纠正的方法。这种批判的主要目的在于,防止人类在现存社会组织慢慢灌输给它的成员的观点和行为中迷失方向。”[2](250)然而,现在一些哲学家却试图将哲学实证化,使其成为科学中的一种特殊类型,他们宣称哲学不是社会现实的“批评家”,而是科学的“仆人”,希望以此证明哲学对科学的有用性。正是上述行为消解了哲学原本的批判功能,导致人们陷入盲目地抱守传统和对资本主义社会中流行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不加批判地接受,从而丧失对习以为常的社会现实的反思,被社会同质化和淹没,个人的独立性和能动性成了明日黄花,生存下来的只是一个个无差别的单子。正因如此,建立起批判理论范式,借此实现哲学上的变革,重新恢复哲学的批判功能,唤醒人们的批判意识,势在必行。
霍克海默立足于维护社会实践中人的主体性、能动性的实践立场对传统理论范式展开批判,其批判具有如下特征:
其一,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是建立在马克思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础之上的。霍克海默反对传统理论范式将对人类社会历史的研究等同于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等自然科学的研究,斥责那些试图将人类社会历史实证化、使其成为科学中的一种特殊类型的理论家。在他看来,这种理论家排除了作为活动主体的人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能动作用,从而导致理论固化。从形式上看,霍克海默反对以唯心主义方式对传统理论范式进行批判,他指出,传统理论范式以现存经济为前提条件,是整个资本主义经济过程的组成部分,而现存的经济形式以及由此产生的全部文化都是人类劳动的产物。因此,只有立足于马克思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揭示人类社会历史每一个发展阶段中作为物质基础的经济动力机制,才能对人类社会的历史展开正确的分析,把当代社会转变成一个正义的社会。在这一过程中,霍克海默同时强调要警惕经济决定论,“批判理论绝不可能被归结为专门的经济科学”[2](237),因为社会作为一个系统的整体,经济、政治与文化之间是相互作用的关系。他认为,理论与实践之间不是二元对立的关系,两者之间不存在原则的界限,理论本身能够成为推动社会变革的力量,“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6](11)。鉴于上述认知,霍克海默提出从批判资产阶级以交换为基础的经济开始,综合理论的意识形态的作用来批判传统理论范式。
其二,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既是一种意识形态批判,也是一种社会批判。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的批判主要是从两个方向展开:一是批判传统理论范式在分析方法及其形成的理论上所表现出的纯数学符号系统的倾向。霍克海默阐释和分析了作为传统理论范式分析方法的实证定量研究,指出这一范式立足于资产阶级的价值立场,将价值与科学严格区分,力图通过理论理性以逻辑推理的方式来解释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的一切关系,这种绝对形式化掩盖了形式逾越内容的事实。以此为研究手段的传统理论范式必然具有同样的弊端,致使其所宣称的自由和平等沦为意识形态的假象。同时囿于传统理论范式对资本主义社会现象与本质的模糊,个体无法看破这种假象,只能沉浸在这种假象之中并逐渐丧失对现实的反抗。二是批判传统理论范式的终极旨趣的实质,指出这一范式实质上是为资本主义辩护。在霍克海默看来,理论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与社会是相互支撑、相互作用的关系,理论的稳定性取决于社会形态、社会的基本经济结构和阶级关系等诸多要素的同一性,而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理论对于维系社会的平稳运转来说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基于上述观点,霍克海默通过说明传统理论范式的形成根据,对这一范式及其形成的理论体系在本质上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结构上的同一性展开了批判。其中,传统理论范式以市场价值作为理论发展推动力这一行为正是该理论以纯粹的脑力劳动来维护资本主义的再生产的证明。从对传统理论范式分析方法的批判到对终极旨趣的批判,霍克海默实现了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意识形态批判和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批判的有机结合,阐发了其批判理论范式的要旨和纲领,也有效地展示出其批判的深刻性。
其三,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体现出明确的人文关怀。霍克海默之所以对传统理论范式展开批判,一方面是因为这一范式自身的内在缺陷,在它那里要么一切事物都是必然的、恒定的,要么没有任何事物是必然的,是一种无为主义或者顺世哲学;另一方面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异化问题,不仅仅是人的异化或者理论的异化,而是整个社会都处于异化之中。从传统理论范式自身的内在缺陷看,由于其奉行主客分离的二元论,将价值理性排除在整个理论构造过程之外,割裂了科学与价值、科学与哲学之间的内在联系。这就决定了在此范式下形成的传统理论必然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维护自身统治的意识形态工具,导致人们在传统理论中被视为一种与社会生活绝缘并且彼此孤立的抽象存在,个体脱离社会成为非人并逐渐丧失对社会现实的反思。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传统理论范式所宣扬和构筑的自由和平等归根到底同其所宣称的一切事物都是绝对必然的是同一个东西,即“实际上的顺从”[2](219)。从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状况来看,自由资本主义时期,有产者占有大量生产资料,掌握经济资源和生产要素。随着资本积累和集中,资本主义逐渐从自由资本主义阶段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垄断资本家对市场产生巨大的控制力,同时,科学和技术的快速发展以及国家的干预也对社会状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这一过程中,社会生产始终是为少数资本家的利益服务的,而不是为普罗大众的利益服务的。不仅如此,大众还在资产阶级灌输给他们的观念中慢慢丧失个人的独立性,沦为社会任意支配的工具。霍克海默批判传统理论范式的目的就在于,使个体从根本上重新认识其本身,消除人与社会之间的对立,进而恢复个体的自我意识和批判精神。因此,在他看来,批判理论应该被视为一种历史地发挥作用的理性的反思形式,而这种理性代表着一种解放力量。同时,批判理论也必须始终对不公正的社会关系保持批判态度,并以反身或自我批判的方式提供批判的标准[7]。在这一点上也体现出霍克海默人文关怀的与众不同。以卢卡奇、柯尔施和葛兰西为代表的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作为社会中受压迫和剥削最严重的工人阶级是实现社会变革的主要力量,应当通过组织和发动阶级斗争开展社会主义革命,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由于无产阶级被物化侵蚀,阶级意识消退,因此,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致力于重新 激活和培育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产业结构调整使传统工人阶级 的数量日趋下降,社会结构分化以及个人利益之间的对立有增无减。在此境况下,霍克海默认为,即使仅剩的无产阶级感受到了现实施加在其身上的不公正和无意义感,也无法使其成长为一种变革社会的力量。因此,他着眼于通过批判和反思现有社会制度寻求个体的解放,当社会的每个个体都获得自由的时候,整个社会也就获得了解放。
由此可见,从对传统理论范式展开批判到提出批判理论范式,意味着一种研究方式的变革。批判理论范式以社会实践作为自己的理论取向,并反作用于社会实践,就此而言,它是一种实践的、变革性的理论研究范式。该范式在社会变革层面的确立,宣告了作为一种调和辩证法的资产阶级旧范式的失败,标志着批判理论范式这样一种新范式的产生,这是霍克海默在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发展史上所做的重大贡献。从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中,我们可以窥见其通过拒斥实证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将批判理论范式的根源扎根于社会劳动中,强调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所包含的动态成分,反对经验事实崇拜,认为可借助人的理性力量创造出一个美好社会。这一范式始终影响着法兰克福学派后继理论研究工作的发展,尽管在代际传承间陆续出现过转向和修正,但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成员始终没有脱离这一范式[8](54)。
以哈贝马斯和霍耐特为例。哈贝马斯不仅继承了这一批判范式,而且将之与当代各种理论资源相结合,进一步发展了该范式,形成了其“交往行动理论”。哈贝马斯认为,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范式“攻击到了其自身的有效性前提”[9](147),霍克海默以自由和平等作为其范式的道德假设和价值前提,然而他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致使他拒斥理性,这便导致其范式的道德假设和价值前提缺乏理性的深入审视。此外,哈贝马斯还认为,霍克海默尚未摆脱黑格尔的理性概念,没有真正理解理性,他的批判范式也始终处于主体哲学的框架之中,缺乏规范基础。因此,哈贝马斯致力于通过合理重构的方式,借助内在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合理性,对生产逻辑和交往逻辑进行了甄别,提出交往理性的概念以重建批判理论范式的规范基础。他主张从主体性转向主体间性,从主体哲学转向语言交往哲学。他把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交往及其日常生活中的理论理性、道德实践观以及审美判断融合进其交往行为理论中,强调以语言为媒介,通过非强制的理性商谈协调主体间的行为和相互关系,以此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中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就此而言,哈贝马斯坚持了霍克海默一贯的主张,即以辩证的、历史的批判在具体社会历史过程中研究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变革社会现实,以维护作为主体的人的自由、价值和尊严为旨趣。
霍耐特与哈贝马斯拥有同样的立场,认为早期霍克海默确立的批判理论范式仍陷于主体 哲学的窠臼,其规范基础缺少理论论证。但是,霍耐特在哈贝马斯的基础上向前更进了一步,他对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范式的解释框架进行了拆解,认为其中包含了对后自由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学分析、社会心理分析和文化理论分析。然而,基于这一解释框架,霍克海默将历史化约为人对自然的支配过程,过于强调生产实践而缺少社会斗争维度,同时也没有明确界定批判活动和生产活动的区别,因此造成了批判理论范式在社会学方面的匮乏[4](40),陷入了功能主义还原论[10](91)。为了避免霍克海默批判理论范式的缺陷,霍耐特在借鉴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的基础上,对该范式进行了反思与重构。霍耐特从哈贝马斯交往行为那里引申出承认的必要性,并且通过对福柯的权力理论和哈贝马斯商谈理论的重新理解引发出其承认理论的正义构想。他以规范性重构为方法,内在地重构出资本主义社会再生产所依赖的核心价值,并以此为标准衡量现实发展是否符合这些核心价值。同时,他将规范研究与经验研究相结合,以此促进个体在爱的承认中获得自信,在法律的承认中获得自尊,在社会团结中获得自豪感,重建人际关系间的道德。在这一点上,他和霍克海默、哈贝马斯一样,都坚持内在批判,将其理论的批判标准植根于社会现实之中,通过揭示社会现实与其内在规范之间的矛盾最终实现社会解放。
诚如哈贝马斯和霍耐特所指出的那样,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以及他所确立的批判理论范式存在论证上的困境。但是,霍克海默认为传统理论范式的主客二分湮灭了主体的能动性,从而有意识地靠近德国观念论,强调主客体间的动态性,以此赋予批判理论范式社会性的起源,使其具有价值负载。从出发点看,这种批判范式坚持了马克思主义传统历史哲学的基本观点,即认为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是生产劳动发展过程;从结论看,该范式批判了传统理论范式中主体的缺席,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并致力于引导人们保持批判意识,以获得自由和解放。就此而言,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以及在此批判基础上确立的批判理论范式与其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追求人的解放这一目标的方法相适恰。故而,尽管在霍克海默之后,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在不同时期的发展中经历了不同的转型,但该学派依然秉持这一批判范式并对其进行完善。因此,在法兰克福学派再次走红的今天,霍克海默对传统理论范式的批判以及在此批判基础上确立的批判理论范式仍具有现实意义。
① 指社会现象背后的具体因果关系所实际具有的一种可能性。
[1] 汪行福.“西方马克思主义”已经终结了吗?—— 与张一兵教授商榷[J]. 学术月刊, 2006(10): 5−9.
[2] 马克斯•霍克海默. 批判理论[M]. 李小兵, 李云龙, 译. 重庆: 重庆出版社, 1989.
[3] 笛卡尔. 谈谈方法[M]. 王太庆,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0.
[4] 阿克塞尔•霍耐特. 权力的批判: 批判社会理论反思的几个阶段[M]. 童建挺, 译.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
[5] 俞吾金. 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流派新编: 西方马克思主义卷[M].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2.
[6]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1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19.
[7] 刘光斌. 正义与辩护—— 论莱纳·弗斯特的正义批判理论[J]. 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 26(6): 33−41.
[8] 阿克塞尔•霍耐特. 理性的病理学: 批判理论的历史与当前[M]. 谢永康, 译.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2.
[9] 哈贝马斯. 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 曹卫东, 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 2011.
[10] HONNETH A. Das Andere der Gerechtigkeit: Aufsätze zur praktischen Philosophie[M]. 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 Verlag, 2000.
On Horkheimer's critique at traditional theoretical paradigm
YANG Liyin, LI Haiyi
(School of Marxism,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Horkheimer argues that the traditional theoretical paradigm is essentially a bourgeois ideology whose function is to prove the rationality and eternity of the capitalist social order in order to ensure its better operation. He thus analyses this traditional theoretical paradigm from three aspects: the research object, the method of analysis and the ultimate purpose, disclosing the basis for its formation and its dangers. He points out that a new dialectical and historical paradigm of critical theory should be constructed to form a social critical theory, to bring about philosophical changes, to restore the critical function of philosophy, and to awaken people's critical consciousness, so as to explore the way to achieve individual freedom and liberation. Horkheimer's critique at the traditional theoretical paradigm is based on Marx's critique at bourgeois political economy, which is both an ideological and a social critique, demonstrating his humanist value position. The critical theoretical paradigm he founded has all along regulated theoretic development of the successors of the Frankfurt School.
Horkheimer; traditional theoretical paradigm; critical theoretical paradigm; capitalism
10.11817/j.issn. 1672-3104. 2023.05.002
B516.59
A
1672-3104(2023)05−0012−10
2023−03−22;
2023−05−1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法兰克福学派视域中民主与正义的关系研究”(15BZX016)
杨礼银,女,重庆大足人,哲学博士,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西方马克思主义、中西马克思主义比较;李海艺,女,四川眉山人,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国外马克思主义,联系邮箱:lihaiyi95@163.com
[编辑:胡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