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当代音乐”本身作为一个“进行中”的概念,其被预设的“边界”往往是用以被“突破”而非用以“设限”的。本文选取两种在当下具有代表性的艺术价值取向视野,即“中国叙事”与“人类世”的声音图景予以批评阐释,并在此基础上讨论其“非普遍主义”的可能性追求。
【关键词】当代音乐;价值取向;艺术边界
【中图分类号】J6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18—181—03
当代音乐艺术的边界是一个复杂而多样化的议题,它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一个时代的艺术价值取向,并进一步影响音乐创作、音乐研究与相关衍生的音乐行为。有鉴于此,本文将从当代音乐的艺术边界出发:什么是当代音乐?可以为“当代音乐艺术”设界吗?“边界”对当代音乐艺术的作用何在?并进一步讨论试图打破这一“边界”过程中的几种音乐创作价值取向与可能性追求。
一、可以为“当代音乐”设界吗?
“当代音乐”本身作为一个“进行中”的概念,即“当代”本身的“所指”就是作为一种随时间流变而自然演进的过程,它将受到文化传承、科学技术、社会影响、传播媒介与个体创造力的影响,以各种样态突破自身原有的设限。这让“当代艺术”成为一个充满创新与探索的领域。有鉴于此,若要为“当代音乐”设界,这一行为本身也同样将充满争议:支持者认为“设立边界”将有助于理论家更清晰地定义与理解当代音乐,而反对者则会认为由于当代艺术的自由与开放性,难以实现客观而全面的边界划分,并将限制艺术自有的创造力。
上述争议再次凸显了“当代音乐”概念界定的复杂性,那么“当代艺术”或者“当代音乐”的边界究竟在哪里?不妨以当代艺术的创作主体(作曲家身份)对该问题予以转化讨论。当代音乐的作曲家在追求艺术价值取向之时,存在着这样一种追求“独创性”的主流共识,如贾国平教授所言:“因为所有的历史经验都不能支持我们往下走……文化符号是一个有指向的标识,个人身份和个体的标识——既不重复历史,又不重复当代他人的经验,创造属于自我的经验。也将是音乐历史由当下延续至未来的必然选择”,换而言之,这一价值观好比作为“当代人”创造属于自己的音乐,则称为“当代音乐”,这意味着他们对当代艺术的价值取向,事实上建立在创造个性“烙印”的基础上,由个及彼、从微至著、以小见大,从而影响社会成为时代印记。
从这个意义上推论,所谓的预设“边界”似乎往往用以“突破”而不是用以“设限”的。“边界”虽然是一个中性词,词义被释读为“范围”或“界限”,但隐约着“框定一个东西”的意蕴,例如“边界感”一词暗示着:“不要跑出这个范围,不要侵犯他人”。但“当代艺术的边界”在主体的自我解构下,这样的“边界”已转换成为一个自我“突破”的契机。因此,边界可以被视为一个机会,音乐家可在其中挑战和突破传统,以便开发新的创作。这种突破有助于推动当代音乐的发展,并将其引向新领域。
尽管如此,仍不可忽视“边界”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边界”的两侧划分着“现有”与“未知”:边界一侧的“现有”领域是已被创造、可被认识、会被听到的范畴,边界的另一侧的“未知”领域是未被创造、有待认识、可能会被听到的范畴。当站在“现有域”,满怀憧憬地“瞻仰”着边界尽头,凝视着另一侧的“未知域”:作曲家是拓荒者、演绎家是开垦者、理论家是探索者……他们满怀热情,亦饱含迷思:另一侧究竟有怎样的声音?这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问询,并将踏入“上下求索”的征途。
二、视野一:“中国叙事”的艺术价值取向
在寻找突破“边界”的方法上,追求自身的音乐语言“中国化”是现当代我国作曲家一个主流的艺术价值取向,这同样是作曲家群体寻找身份认同的体现,选择以“国别”作为宏观的身份标识,并以此作为探索“微观”音乐个性表达语汇的基石,通过选择具有中国特色(古代、传统、民族)的符号材料与文化密码作为叙事元素,具体方式体现在寻找使用民族乐器、古曲音调、历史故事等,以此跨越边界探索“未知域”。
从理论家的视角,学界对中国当代音乐所反映出“民族主义”倾向的论断也持一种多元的立场:音乐创作中的“中国性”研究是国内学界的基本共识;国际中,如《东亚当代音乐》主编吴熙淑(Hee Sook Oh)的观点:“20世纪东亚的作曲家承担了民族或文化代言人的角色,个人身份与国家或亚洲代表性之间的衔接是关键所在”,这即是一种对当代音乐中“民族性”价值取向的肯定。但國际上也不乏一些商榷的声音,例如,德国汉学家芭芭拉·米特勒(Barbara Mittler)曾撰文《反对民族风格:中国新音乐中的个人主义与国际主义》,并作出如下的论述:
听众不应将中国音乐视为一种外来音乐或“他者”,而其本身在国际舞台上就存有权利,并应将其视为独立于中国民族传统之外的重要音乐。……中国音乐的“中国性”(中国特色)不应被视为一种自然特征,而应被视为个人选择和发展的问题。所有中国作曲家都在创作自己的音乐(无论是否中国化),他们所创造的不仅仅只是一种传统。
这一论述反映了理论研究者在观照创作现状时,并不认同将“中国音乐”视为一种外来物,而应当独立平等地身处当代音乐的语境之中,因为在“中国新音乐”并不只是复述传统,对传统的借鉴体现出的仍是当下的创作,但这并不应该重新归属到某个民族文化中。此外,有更激进的观点认为本世纪的严肃音乐正在远离与单一种文化和民族的联系,如沃尔夫冈-韦尔施(Wolfgang Welsch)提出了超越文化内涵和边界的“跨文化性”概念,认为“文化在人类社会本身是同质的,而单一种的文化在全球时代不再有效,所有的文化都是混合、融合、混杂和不断继续变化中的”。这些从理论出发,对于“中国叙事”作为艺术价值取向的合理性的异见,虽然有其合理性,但主要从对文化的认识与概念缠绕出发,并不涉及实践层面。
另一种可能商榷的弊端在于,尽管“中国性”与“艺术性”从理论上并不呈现对立的关系,然而在现实反映中却又有容易造成之处,由于扎堆追寻“中国化”,在灵性不足的创作者的加工下,会体现为塑造艺术“刻奇”,使命题“丧失艺术底色”,并陷入文化认同的陷阱。就艺术价值取向而言,需明确“中国叙事”可作为一种“破界”手段,而非最终的目的与追求。另外,从作曲技术的“求新”,即对新音响、新技法的孜孜追求亦然,只是手段,绝非目的本身。
因此,当代音乐的艺术价值取向不应只是复述历史、加工历史,更需探索“未来感”的声音。尽管如克罗奇(Benedetto Croce)在《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中做出的著名论断“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但当历史作为“历史”,其仍然会被后人赋予“雕塑化”的对待,即静态的、需膜拜的。“艺术”可以作为艺术的艺术,也不能只是艺术的艺术,如当其被赋予社会价值,无论是如阿多诺(Theodor Adorno)所称的作为“促进者”或是“反题”,它更需具与时俱进:当代的艺术能不能唤醒同时代的“感觉”,能不能唤醒时代的心声?在当今社会一味模仿古代文人雅士的伤春悲秋,无论在技术上多么卓然,也存在一些虚伪性,如化用阿多诺式的犀利批判“好似精致的皮影戏”,或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评勃拉姆斯的用词“资产阶级的会客厅”,是相对缺乏能够使当代人产生“共情”的,也可成为稍加反思为何“当代音乐”总是很难被欣赏的源头。
三、视野二:“人类世”的声音图景
在跨越“边界”作为基本价值取向的目标下,在探索“未知域”的过程中,有许多当下迫切需要、并值得思考的话题,无论是文化命题到生态环境,从人类命运到寰宇苍穹,艺术家仍有孜孜不倦的发声余地。这些同样也可以,并且已经成为当代艺术价值取向的追求方向。
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在2000年首次提出地球已经进入到“人类世”(Anthropocene)的纪元,尽管这一地质概念尚未被正式认可,但已有许多地质学家的关注与承认,并且已广泛影响到生态美学与音乐艺术等领域。著名作曲家約翰·L·亚当斯(John Luther Adams)曾在《在“人类世”创作音乐:艺术家应如何应对生态危机时代?》一文中指出:我们必须思考“音乐究竟能否在与时事打交道的同时又与之分离?音乐能否与我们周围的世界产生共鸣,同时又能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因为“音乐是具有激发人类意识、文化革新的力量”,并且要能实现这一目标所需的仍需要专注在“艺术本身”,这既提醒了在面临生态环境巨变下,音乐家所肩负的责任与能力,能通过音乐声音图景唤起人类与世界的关系,从而采取行动帮助人们通过实践改变世界。他的管弦乐作品《成为海洋》(Become Ocean)正是在人类世命题的思考下写就,通过表达对存在的广阔、深邃和神秘的潮汐的冥想,也希望唤起人们对随着极地冰层融化和海平面上升,我们人类发现自己面临着可能再次成为海洋的前景的警惕。
在我国现当代音乐作品中,也存在与生态美学相关的艺术实践,用艺术创作回应人类世的时代呼唤,成为关注“人类世”声音图景的中国构成。如著名作曲家谭盾的《地图》取材于湘西张家界,而《水乐》的灵感源于凤凰古城的沱江,这也体现了艺术家创建“人类世”声音图景的愿望,呈现出一种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学观,使得音乐作品超越纯粹艺术领域。
然而,这一艺术价值取向中,仍然存有诸多反思之处:因为艺术能刻画现实、反映现实,却不能直接触及现实问题,艺术是否有足够的感染力来促进行动,进而实现所规划的理念?当代音乐艺术的创作者是否足够直接地回应当代社会的挑战?音乐作品是否能够更深刻地触及当下人们的关切和需求?这无疑值得更多的思考。
四、结语
当代艺术的价值取向到底需要什么?我们无法用普遍主义来讨论它,正如无法用普遍主义来界定当代的音乐艺术边界一样,因为“一切普遍主义都包含着自身无法消化的否定性和批判性潜能”,当代人无法替自己给出判断、更无法预见未来趋势,也只有通过不断的尝试与自我“批判”在曲折中前行:需要敬佩的是打破“边界”的尝试、对目的不明、安于现状的鞭策,甚至是批判“过分越界”的声音,正如恩斯特·布洛赫重构并创造性阐发了马克思的“自由王国”时的论断:“最好的东西就是招致议论者”,正如边界正矗立着被人们瞻仰,有待于被拓宽、有待于被破界。
参考文献:
[1]Son,Mingyeong.Negating Nationalist Frameworks: Aesthetics of Unsuk Chins Musical Individualism in Twenty-First-Century East Asian Composition[J].Asian Music,2022(1).
[2]Mittler,Barbara.Against National S t y l e : I n d i v i d u a l i s m a n d Internationalism in New Chinese Music[A].In Proceedings of the Symposium at the 2003 Chinese Composers Festival[C].2008.
[3]汪行福.论马克思的普遍主义[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2).
作者简介:陈芸萱(1999—),女,上海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音乐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