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L匈牙利项目水逆

文 / 孟华

虽不期待，但可以预见的桥段来了。曾经折磨马斯克3年多的柏林工厂环保问题，现在也将落到宁德时代头上。

宁德时代在海外最大的单笔投资——匈牙利德布勒森市的电池工厂，投资500亿人民币、产能100GWh，有可能遭到欧委会调查。匈牙利一直以欧盟汽车零部件生产基地著称，汽车工业占匈牙利GDP的10%和出口总值的20%。

8月30日，宁德时代回应称，该项目通过了匈牙利政府的环评许可，目前正顺利推进中。“有关公司被欧盟委员会调查的传闻不属实”。其实，匈牙利环评过关，与欧委会是否展开独立调查，是两回事。

发起方式不寻常

继德国埃尔福特项目之后，宁德时代德布勒森项目是其在欧洲的第二个项目。而SKI已经在匈牙利建了三个电池项目。

激活欧委会调查程序，是由匈牙利一个小党“对话党”发起的。该党通过一个名叫雅沃尔·贝内德克的前欧洲议会议员，向欧委会投诉，认为宁德时代得到的建筑许可，可能违反《欧盟水框架指令》和《欧盟栖息地指令》。理由是该市的地下水已经超采，宁德时代在当地的项目“可能”加剧了水资源短缺。

这件事的发起方式挺诡异。发起方明明缺乏匈牙利国内和欧盟的政治话语权——也就比打匿名电话稍微强一点，欧委会居然承诺启动独立调查，而非让匈牙利政府处理此事。而后一种做法，才是常例。

雅沃尔这个人此前名不见经传。事实上，他所在的党也毫无存在感。这个党小到什么程度呢？该党和社会党结成联盟，才在2022年的议会选举中谋得一个席位（即刚好过了5%选票门槛）。雅沃尔不是匈牙利国会议员，而是前欧洲议会议员，已经被选掉回家赋闲。

匈牙利的政治图谱中，中右势力一家独大。现任总理欧尔班之所以如此强势，是因为其政党，执政联盟（青民盟-基民党）去年获得国会199个席位中的135席，而6个反对党组成的匈牙利团结联盟获得57席。其余极右政党中，“我们的祖国运动”得6席、德意志少数民族候选人得1席。

既然执政联盟在国会中单独占据超过67%的席位，就算修改宪法，也能要风得风。

匈牙利这种一党独大的局面，让欧盟的某些势力和美国人都感觉不爽。他们很难找到代言人在匈牙利的议事程序中找到撬动点。

一般情况下，这种事会让当事国境内的环保NGO或者联合政府内的官员出来“搞事情”。特斯拉德国工厂的环保案，就遵循了这一规律。勃兰登堡州（特斯拉工厂所在州）的两个环保NGO，以“干扰蛇的冬眠”为由联名告到法兰克福法院，由后者下达了紧急指令，叫停了建设，也让勃兰登堡环保部门签发的建设许可，实质上被虚化了。

现在如果某方势力想拖延该项目，但既找不到内部愿意出头的环保组织，也找不到现任欧盟官员来推动，只能由这个“前欧洲议会议员”出来，走“投诉”程序。

如果宁德时代的匈牙利项目受阻，谁是受益者，谁就是主使者。

欧委会能否“执法”

说到“推动”，在环境问题上，欧盟各机构对环境政策，的确负有立法、监督实施、协调、推动的权力。但欧盟并无执法权，需要成员国负责将法规（如指令）转换为国内法，并具体执行。当然，欧委会可以通过每年的《欧盟环境执法与政策实施回顾报告》机制，来对成员国施压。

如果成员国拒不执行，或者成员国干脆就是“违法”（欧盟法律）的主体怎么办？欧委会只能和成员国政府，在欧洲法院打官司，由后者仲裁。

2019年有过欧委会和西班牙政府在欧洲法院打环保官司的案例，后者此前做了有限执行，欧委会不满意。官司拖到现在也没有最终的结果，可见欧委会或者欧洲法院并无真正意义上的强制手段（不过可以罚款，并在舆论上谴责）。

政治色彩浓厚

如果只从产业角度看，现在启动调查，对匈牙利的营商环境打击是巨大的。

宁德时代这个项目，不但是匈牙利史上最大的引资，也是欧盟最大的新能源工厂，将为欧盟碳排做出显著贡献。但是这个环保贡献巨大的项目，如果到头来因为环保被查，颇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投诉报告是2023年早些时候就呈给欧委会了，但欧委会对此事的态度是“留中不发”。这中间大概率有匈牙利政府与某方势力做了博弈，但到了7月份，宁德时代突然主动向德布勒森市政府申请“建筑面积变更许可”，即缩减面积、削减产能，也连带着减少投资，并减少招聘岗位……具体减多少，没有公布。

值得一提的是，2022年宁德时代宣布在匈牙利单一项目高达100GWh的产能，是应“客户要求”。据说有30家客户需要宁德时代在欧盟的产能。当然，这么大的产能，会有一定前瞻性，不会仅着眼于现实需求。

但宁德时代大概率手握相当一部分长协订单、框架协议等等，否则如此之高的投资是不可能推动的。整个建设过程中，还没听说哪个主机厂客户的电池需求砍掉或者缩水。也就是需求是有保障的，那么宁德时代为什么砍产能规模？

这似乎是匈牙利政府顶不住的信号。果然，到8月底，此事公开，欧委会着手调查介入。这个逻辑链条，与时间节点是能对上的。

排除一些可能性，此案的政治色彩是非常浓厚的。虽然宁德时代在匈预制产能最大，但更早建设的SKI三个工厂，似乎没碰到什么麻烦。也就是说，环保戏未必每个电池厂家必看。

有没有可能，这个案子真的是纯粹环保问题，不涉及政治？

宁德时代匈牙利产能，其实从2018年就开始前期建设，当时只投资2.5亿欧元。对于电池产能来说微不足道，建设许可在此之前早就给了。

100GWh的规模虽然是2022年8月份宣布的，但此事在2021年就基本敲定，因为有客户需求在前面引领。这就涉及到“建设许可”需要重新审核更新。新许可颁发前后，同样没有环保组织跳出来质疑。

此案的本质，是前欧洲议会议员质疑德布勒森的行政许可有程序问题，但他巧妙地将投诉包装为宁德时代违规采水。这样就需要后者直面欧盟的调查，而非匈牙利地方政府。

如果这个逻辑成立，谁是真正主使者？其实很简单，如果宁德时代的匈牙利项目受阻，谁是受益者，谁就是主使者。虽然宁德时代和匈牙利方面都很低调，但此事一旦启动，必难善了。

现在的问题，是匈牙利维护宁德时代当地项目投资的决心和手段更强，还是欧盟内某些代理人推动此事搁浅，甚至成为环保反面案例的能力更强。

当前欧盟已经开启“碳关税”过渡期，如果对本地投资再玩关门收割，可能会对中国汽车产业上游供应商产生非常负面的投资观感。此事标的比较大，极具风向标意义，欧盟如何拿捏尺度，其实有很多顾虑，前提是欧盟官员真正以欧盟利益为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