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地区书院藏书考述

2023-12-28 15:38张社列
图书馆 2023年10期
关键词:讲学理学藏书

张 晨 张社列

(1.复旦大学 上海 200433; 2.河北大学 河北保定 071000)

“书院之名,起于唐玄宗时,丽正书院、集贤书院皆建于朝省,为修书之地,非士子肄业之所也。”[1]唐宋之后,书院制度逐渐确立,刻书、藏书、讲学成为书院的主要活动,书院藏书也成为我国古代藏书事业的四大支柱之一。

徽州,古称“新安”,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改“歙州”为“徽州”,从此历经宋元明清四代,统一府六邑,即:徽州府、歙县、黟县、休宁县、婺源县、绩溪县、祁门县。徽州世称“程朱阙里”“文献之邦”,丰富的书院藏书资源是徽州学术发展的重要动力,而学术的繁荣又吸引着理学家们在此著书立说,不断充实着书院藏书。

1 徽州书院沿革

明熹宗天启六年(1626),御史张讷疏言:“天下书院最盛者,无过东林、江右、关中、徽州。”[2]卷十五·艺文志康熙《徽州府志》凡例记“新安讲学书院较他郡为多,另作一卷附于学校后”[3],由此可见徽州地区书院数量之多。目前学术界对徽州书院的具体数量尚无定论,但从总体上看,书院在地理空间方面呈现出以歙县和婺源县两地为主导的特征。明清时期徽商不断繁荣壮大,“贾而好儒”的传统促使私人、宗族积极创办书院,为书院建设提供了强大的经济支持。

1.1 两宋时期

1.1.1 北宋时期

徽州书院在两宋时期兴起,一是因为宋初学校教育不振,二是因为新安理学的兴盛[4]。北宋著名文臣尹洙指出:“太学生徒,博士授经,明发章句,究极义训,亦志于禄仕而已。及其与郡国所贡士并拔其术,顾所得经义,讫不一施,反不若闻里诵习者,则师道之不行,宜矣。”[5]彼时的学校教育竟不若在家诵读,因此理学兴起之后,书院教育便迅速发展起来。

北宋为徽州书院事业之滥觞,这一时期的书院多由学者或宗族藏书家创办,此时徽州共建有书院五处:景德四年(1007)绩溪人胡忠在龙井建立了徽州最早的一所书院——桂枝书院,书院带有族学的特征,其目的为“教乡族子弟,群一族之英,兴一族儒学之昌”[6]。天禧年间(1017—1021),张舜臣于婺源县建龙山书院,诗人汪存讲授西京文学于婺源县四友堂,此外还有休宁县秀山书院、绩溪县乐山书院。

1.1.2 南宋时期

有学者认为“书院的兴起和理学发展曾经结下了不解之缘,有着相互推动、互为因果的血肉联系”[7],理学集大成者朱熹是书院运动的倡导者,据民国《婺源县志》载,朱熹于绍兴二十年(1150)和淳熙三年(1176)两次回婺源省亲,并讲学乡里,“日与乡人子弟讲学于汪氏之敬斋,随其资禀循诱不倦”[8]。作为程朱阙里,徽州自然积极响应朱子所倡,据吴海生研究,南宋徽州新办书院十四所,高居安徽各府州榜首[9]。关于南宋书院的建置情况,《续文献通考》中有记载:“至理宗时尤多,其得请于朝或赐额或赐御书,及间有设官者”[10],如淳祐五年(1245)徽州府知府韩补为祭祀朱熹、弘扬理学所建的紫阳书院得到了宋理宗御书的“紫阳书院”匾额。此外南宋徽州的著名书院还有:歙县的灵山精舍、秘阁书院,绩溪县的云庄书堂、东麓书院,婺源县的万山书院、山屋书院,休宁县的柳溪书院等。

1.2 元朝时期

宋元之际,战火连绵,徽州许多书院在这一时期受到重创,如紫阳书院于南宋末年毁于战乱,典籍、书版皆没。文化较为落后的蒙古族入主中原后建立元朝,并且在全国划分人种等级,只有蒙古人、色目人可选为正官,汉人、南人只得做次官,因此徽州士人多“不肯一俯首就试有司”[11],纷纷设馆授徒,闭门著述。如元初胡一桂于婺源建湖山书院,黟县汪泰初建遗经楼。另外有一所官办书院晦庵书院,为至元二十四年(1287)婺源知州汪元圭创建。

政权稳固之后,为笼络士人,元政府开始鼓励创建书院。至元二十八年(1291),元世祖忽必烈于江南发诏:“先儒过化之地,名贤经行之所,与好事之家出钱粟赡学者,并立为书院。”[12]165自此,徽州书院开始复兴。如至大三年(1310)胡淀建明经书院,胡炳文为山长讲学其中;至正五年(1345)汪同建朗山书院,请东山先生赵汸为师,后赵汸归休宁建东山精舍,潜心著书讲学。至正年间还有休宁汪同建商山书院、歙县鲍元康建师山书院等,元末亦建有许多书院如查山书院、中山书堂、三峰精舍等。

1.3 明朝时期

盛西朗曾言,宋元之间,书院最盛,至明而寝衰[13]。总体而言,明朝徽州书院事业亦有所发展,但过程较为曲折。洪武三年(1370),明太祖朱元璋发布诏令,改天下山长为训导,书院田皆令入官,并于两年后对书院采取了进一步的禁绝措施,“革罢训导,弟子员归于邑学,书院因以不治,而祀亦废”[14],同时明政府大力鼓励官学教育,把官学作为科举入仕的唯一道路。因此,在明初的一百年里,徽州书院建设始终处于沉寂状态。

明朝中期,官学制度遭到败坏,科举教育日益腐败,加上王守仁、湛若水等心学大师常讲学于徽州各大书院,徽州书院事业由此开始复兴。据汪佑《紫阳书院会讲序》载:“维时嘉靖丁酉,甘泉湛先生(湛若水)主教于斗山(书院),庚戌东廓邹先生(邹守益)联会于三院。厥后,心斋王、绪山钱、龙溪王、师泉刘诸先生递主齐盟,或主教于歙(县)斗山(书院),或缔盟于休天泉(书院)、还古(书院),或振铎于婺福山(书院)、虹东(书院)以及祁东山(书院)、黔中天诸书院。”[15]400可见书院事业呈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明朝后期,书院的教育作用已经逐渐渗透到政治斗争中。嘉靖十六年(1537),御史游居敬上疏称湛若水“倡其邪学,广收无赖,私创书院”[16],请求毁废湛氏所设书院。天启五年(1625),魏忠贤矫旨禁毁天下书院,“率以此附致儒者于罪害之中,毁其聚讲之所,陷其受学之人,钳网修士,如防盗贼”[17]。天启后,徽州地区不仅没有建设新的书院,反而原有的众多书院遭到焚毁。

1.4 清朝时期

清朝徽州书院发展达到顶峰,据周晓光教授考述,清朝徽州书院可考者有六十余所,占安徽书院总数的三分之一,从地理位置上看依然是以婺源县和歙县为中心,其中婺源县二十所,歙县十六所[18]72。清顺治时期,徽州地区开始修复前代遭到禁毁的书院,如顺治七年(1650)太守祖建衡重修紫阳书院,顺治十年(1653)休宁邑人赵吉士捐资重修还古书院。康熙、乾隆崇儒尚道,重视理学,分别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乾隆九年(1744 )御赐“学达性天”“道脉薪传”匾额于紫阳书院,自此以紫阳、还古为首的徽州书院开始复兴理学、重尊朱子。《江南通志》载,乾隆元年(1736)六月,皇帝谕书书院之制应导进人才,以广学校之不及。圣谕谆谆如是,书院所由来兴,徽州书院事业迈入乾嘉之繁荣时期。

明清时期徽州商贾好藏书,富商宗族尤多建书院以存放书籍、教育子嗣后代,因此徽州书院整体上以民办为主。如嘉庆十六年(1811)黟县邑人重建碧阳书院,嘉庆十九年(1814)黟县宏村汪氏家族建南湖书院,乾隆年间歙县曹氏建竹山书院,同治三年(1864)婺源县人余龙光捐建崇报书院等。

光绪二十七年(1901),清廷正式下诏:“著将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各县均改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19]至此,中国书院制度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徽州地区历来学术发达,书院林立,总而观之,可将其分为以下三种类型:一是带有官学性质,为科举读书之场所,代表书院有歙县紫阳书院、休宁还古书院等。其入学生员由“太守领之,挑选六县生童,肄业其中”。第二类是当地学者为著书讲学而创建,如歙县师山书院、休宁商山书院、祁门钟山书院等。第三类为宗族义学而创建,如婺源祝氏家族的中山书堂、祁门李氏家族的李源书院、黟县黄氏家族的集成书院、歙县曹氏家族的竹山书院等,这类书院一般是当地商贾富家为本族子弟读书或为教授乡里之后秀者而建,宗族特征明显,书院藏书通常由商贾藏书家自己置办购买。

2 徽州地区书院藏书情况

2.1 宋代:徽州书院藏书事业之发轫

北宋书院藏书有记载的为张舜臣于婺源县创建的龙山书院,据民国《重修婺源县志》所载,张舜臣曾与张竹房、张兰室、胡炳文等著有《四书发微》《通证》《通显》《诗经训释》等,藏于书院中以备讲学时用[20]。

南宋淳祐六年(1246)歙县建的紫阳书院,曾得宋理宗御书“紫阳书院”匾额一块,此为徽州府规模最大、历时最久、最负盛名的书院。此外,婺源县亦有一处紫阳书院,其前身为元朝至元二十四年(1287)知县汪元奎建立的晦庵书院,明时修复后改名为紫阳书院,二者非一处[15]3。诸葛泰的《紫阳书院记》记载,书院“前为祠堂,奉文公位于其上,中揭‘明明德’三字,以来学者。六斋并设,书楼立于前,披云阁峙于后”[15]323。紫阳书院作为徽州府学,《徽州府治》记载了其入学生员需从六邑选拔,“学政于六县童生中,以文试前列者”[2]卷十五·艺文志方可入学,因此紫阳书院藏书带有官学正统色彩。弘治《徽州府志》记载,藏书楼有《周易》 《尚书》《毛诗》《周官》《中庸》《论语》《孝经》《孟子》等四十二卷,皆为科举正统之书。

2.2 元代:徽州书院藏书皆奉理学经典

元朝徽州地区书院数量众多,由于这些书院多为理学大师创建并常讲学其中,所以书院藏书也多为理学经典。如陈音在《州学记》中所言,婺源县晦庵书院三贤祠与藏书阁皆朱子撰记。据《东山存案》卷十四《商山书院学田记》载:“自井邑田野以至于远山深谷、民居之处,莫不有学、有师、有书史之藏。其学所本,则一以郡先师朱子为归。凡六经传注、诸子百氏之书,非经朱子论定者,父兄不以为教,子弟不以为学也。”[21]可见这一时期理学发展之兴盛,亦足以窥见此时书院藏书皆为理学典籍。

皇庆元年(1312),婺源县胡淀为纪念唐明经进士胡昌翼建明经书院,知州黄惟中请于朝,得赐“明经书院”匾额,以示求真儒明经学。程敏政在《明经书院重修记》中言书院讲学“于《易》、于《诗》、于《春秋》,皆手笔也;于《书》、于《礼》《乐》,则指授其及门之士,而《学》《庸》《语》《孟》四书所以为治经之阶梯者,又皆焕乎炳如,无复遗憾”[22]卷十二·艺文:纪述六。尔后明经书院四方学者云集,一时弦诵之盛盖甲于东南[22]卷十二·艺文:纪述五。

经学家赵汸于至正五年(1345)应婺源汪同之聘,讲学朗山书院,后归休宁建东山精舍以读书著述。据《明史·儒林:赵汸传》载:“筑东山精舍,读书著述其中。鸡初鸣辄起,澄心默坐。由是造指精深,诸经无不通贯,而尤遂于《春秋》。”[23]书院藏其著《大易文诠》八卷、《春秋集传》十五卷、《春秋师说》三卷、《春秋左传补注》十卷、《春秋属词》十五卷、《春秋金锁匙》一卷、《东山存稿》七卷,皆行于世。

郑玉,学者称“师山先生”,精通儒学经典,建师山书院,以著书、教授为事。目前还存留的师山书院藏书有郑玉所著《师山文集》八卷、《遗文》五卷、《周易幕注》一卷、《春秋经传阙疑》四十五卷。

祁门县中山书堂是汪应新为其子汪克宽兄弟肄业而建,汪克宽为元末明初理学家,朱子四出弟子,以善治《春秋》而名,世称“环古先生”。元泰定四年(1327)汪克宽会试落榜归乡,于中山书堂主讲,潜心讲道著述,并建“书舟可楼”,广藏经史,藏书极为丰富。

2.3 明代:徽州书院藏书“侈多心学,狭小宋儒”

明代心学发展迅速,王守仁、湛若水等心学大师及其弟子讲学于徽州六邑各大书院,“王湛”心学逐渐成为徽州书院的学术主流,出现学生“未有一赴紫阳者”的现象[15]400。书院藏书内容通常为讲学服务,因此书院藏书也是在向心学靠拢。

歙县斗山书院为嘉靖十年(1531)知府冯世雍修建,湛若水于嘉靖十五年(1536)中秋之日撰《跋斗山书院所刻训规》,次年至斗山书院讲学,《斗山书堂讲章》被收入《泉翁大全集》和《湛甘泉先生文集》。此外,湛若水还撰写了《宿斗山书院诗》和序,门生将其刻于书院墙壁。

明嘉靖十六年(1537),湛若水经婺源县在福山寺讲学,后知县吴镶便在此创建福山书院,湛若水讲学的《福山书堂讲章》仍载于《泉翁大全集》中。湛若水还于此处留下不少诗文,现录于《至福山书堂示诸学子诗有序》中。

赵继在《还古书院板藏记》中言“吾郡自朱子讲学天宁以来,书院后先相望,与紫阳并称者,惟休宁之还古”[24]卷十四·艺文。休宁县令祝世禄是一位忠实的心学信徒,他于万历十七年(1589)创建了以弘扬心学为宗旨的还古书院,该书院成为明朝中后期“阳明学派”举行讲会的中心,如邹守益(号东廓,王守仁弟子)、王艮(王守仁弟子,阳明心学泰州学派创始人)、钱德洪(号绪山,王守仁弟子)、王畿(号龙溪,王阳明弟子)等都曾讲学于此。因此,明代还古书院藏书多为心学著作,如《传习录》《王文成公年谱》《心斋语录》《韩乐吾集》《大象义述》《镜古录》等。

2.4 清代:徽州书院著书、藏书之顶峰

“新安自唐以来,名流辈兴,著作宏富。”[2]卷十五·艺文志据周晓光教授统计,清代徽州六邑学者著述经、史、子、集四部共1 295种,其中书院数量最多的歙县、婺源分别有614种和328种,可见清代学者们多于书院著书、刊刻,使得书院藏书规模达到顶峰[18]71。

清前期许多理学名儒讲学于还古、紫阳两书院,此二书院遂成为学者复兴理学的基地。紫阳书院修葺之后“六邑诸儒遵文公遗规,岁岁九月讲学于此”[2]卷三·营建志。 理学学者汪佑(号星溪,著有《名儒通考》)、吴曰慎(号静菴,著有《周易本义爻徵》)、施璜(字虹玉,著有《思诚录》)等均讲学于紫阳、还古两书院,志在复尊朱子,重兴理学,书院藏书有《紫阳遗书》《周易本义翼》《朱子性理吟》《圣学约旨》《朱子感兴诗解》等,又呈现出以朱子为宗的特点。

乾隆六年(1741),施璜于还古书院书室作《还古书院志缘起》,称“还古大业阐扬经传,来四方之贤俊,萃衣冠于一堂,俾子朱子之遗绪……当今圣天子重道崇儒,宠诏理学。自宸翰天章以暨举贡课试,学校选造莫不一以朱子之学为的。况生朱子之乡,读朱子之书,讲朱子之学,以传朱子之泽”[24]卷首。根据《还古书院志》讲学记载,可知书院藏书多为朱子经义。

上述两所书院皆为官办书院,民办书院藏书情况可见黟县南湖书院、婺源崇报书院。黟县汪氏家族自宋朝起便为知名刻书家族,建有藏书楼并收藏了大量书籍。清嘉庆十九年(1814),汪氏建南湖书院,由志道堂、文昌阁、启蒙阁、会文阁、望湖楼和柢园六处建筑组成。其中志道堂为先生讲学场所;文昌阁祀孔子先贤;启蒙阁为启蒙读书处;会文阁为藏书处供学子阅览四书五经,阁前有“斗酒纵观廿四史,炉香静对十三经”“真学问从五伦做起,大文章自六经得来”等楹联[25]。清同治三年(1864),婺源县人余龙光捐建崇报书院,设藏书楼,藏文公(朱子)遗书,并附于紫阳书院行课、考试。

3 徽州地区书院藏书来源考

不同于其他地区以朝廷捐赠赐书为主,徽州书院的藏书主要来自书院学者著书和自行刊刻,这一是因为当地学术文化繁荣;二是因为该地刻书业发达,书院刻书较为普遍。总体上徽州书院藏书主要有以下四种来源。

3.1 朝廷赐书

弘治《徽州府志》载:“宋初,书籍散佚,乃即师弟子所聚书院,赐以九经并释文之属,又诏齐七经疏义并三史于杭州摹传之。”[26]朝廷赐书对象主要为官办书院,如歙县紫阳书院。《徽州府志》记载,宋绍兴十一年(1141),朝廷设知新堂,辟不斋以处学者,另置八斋藏御书《周易》《尚书》《毛诗》《周官》《中庸》等,紫阳书院设立后,原儒学建置改为紫阳书院[2]卷三·营建志,这些藏书也被赐予紫阳书院。此外,紫阳书院多次受御书赐额,如宋理宗于书院建成时,御书“紫阳书院”四字匾额,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御赐“学达性天”匾额,乾隆九年(1744)御赐“道脉薪传”匾额等。

总体来看,徽州书院受朝廷赐书较少,因为徽州书院多为民办和宗族创办,如程大昌于休宁县创办西山书院、胡炳文等于婺源县创办明经书院、郑玉于歙县创办师山书院等。这类书院藏书主要是由学者于此处著书立说、刊刻讲义而成。而宗族创办的书院,即前文所述的第三类书院,一般是由徽商宗族创办,这些商人本身藏书丰富,又善刻书,因此很少获得捐赠。

3.2 邑人捐赠

徽州世称“文献之邦”“东南邹鲁”,私家藏书兴盛,有“海内十分书,徽州藏二分”之誉。清乾隆年间,四库馆为修《四库全书》向天下征集遗书,两淮盐商鲍廷博、汪启淑和马裕各捐书四百余种,而当时全国捐赠图书超过四百种的也仅有四人,可见徽商这种“贾而好儒”的特质使得他们广藏书、善刻书,而这些藏书家们又以兴建书楼、捐赠书院、助学于教为旨归。如知县祝世禄于《还古书院于碑记》书“邑之好义者,赴工捐资、集经,始于壬辰落于甲午”[24]卷十四·艺文。此外,《还古书院志》中的《司里院务》记载:“天启丙寅会当难,书院为之一空,先生疾弥,留以光复事属吾兄怀英先生。既光复,吾兄司之,余不佞佐之。越明年,送籍钥于金叔起先生。”[24]卷三·建置曹于汴在《藏书楼记》中记载,藏书楼典籍毁于战火,于是儒生闻而捐资以建崇楼,寄模印之费以及家存经书。不过从目前典籍文献记载的内容来看,藏书家直接向书院捐赠书籍的较少,仍以筹款捐地建设书舍房屋为主。

3.3 书院刻书

书院刻书被称为“书院本”,源自宋、元、明代书院,以嘉靖时为盛,刻书也多在其中[27]。 徽州一直是我国著名刻书中心之一,徽州书院本也以其制作精良、质量上乘而闻名于世。徽州地区的书院刻本,以歙县紫阳书院为代表。紫阳书院在宋元期间开展的规模最大的刻书活动为淳祐十二年(1252)知府魏克愚刻其父魏鹤山先生经学著作十种三百二十七卷,以及咸淳六年(1270)刻罗愿撰《尔雅翼》三十二卷。明朝心学席卷徽州书院讲堂,万历四十四年(1616)紫阳书院刊刻毛调元《镜古录》八卷。清代紫阳书院刊刻得更为频繁,为光复朱子理学,书院刻朱熹《家礼》八卷、吴曰慎《周易翼义集粹》三卷、《程朱里志》八卷、《仪礼义疏》四十八卷、《钦定礼记义疏》八十二卷、《书经诠义》十二卷、《诗经诠义》十二卷等[28]。后紫阳书院逐渐取代徽州州学并成为官方刻书机构,有了官府的支持,其刻书业规模不断扩大,几乎无书不刻,至今仍有大量紫阳书院刻本藏于各个图书馆中。

绩溪县云庄书堂建于南宋,元朝时其因刻书之广而声名远扬。叶德辉《书林清话》卷四《元代刻书坊之胜》载:“云庄书堂。无年号,刻《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六十卷、《后集》五十卷、《续集》二十八卷、《别集》三十二卷、《新集》三十六卷、《外集》十五卷。”此外日本涩江全善森立之等所撰《经籍访古志》也记载了云庄书堂的刻书特点,“每半版十三行,二十四字,序六行十四字,总目七行,目录与本文同,界长六寸余,幅三寸九分,……卷内木格内记‘云庄书堂’四字,纸刻精良,元椠之佳者”。

元代徽州很多民办书院实为私人刻书机构,其中以方回虚谷书院、郑玉师山书院、汪仲鲁商山书院最为著名。如方回于虚谷书院刻有其自撰的《瀛奎律髓》四十九卷,刻魏了翁撰的《古今考》一卷、《续古今考》三十七卷。郑玉师山书院刻有自撰的《师山先生文集》十一卷、《春秋经传阙疑》四十五卷,罗愿的《罗鄂州小集》六卷及《附录》两卷[29]。商山书院汪仲鲁刻赵汸的《春秋属辞》十五卷、《春秋左氏传补注》十卷、《师说》三卷,吴澄的《仪礼逸经传》两卷等[30]。

徽州书院刻书起于宋,兴于元,于明清达到顶峰,盛极一时。明万历至崇祯时期,徽州刻书冠于全国,世称“徽派”。这些书院通过刻书满足了书院藏书的需求,为讲学以及学术研究提供了必要条件。

3.4 著书讲义

徽州书院多为理学家们所创办或常讲学其中,他们将书院作为著书立说的场所,以著书和学生讲义不断丰富书院藏书。李梦阳在《东山书院重建碑》中记:“柴强恕读书以穷理尽性为本,尝作《春秋》《尚书》《论语》解,及《系辞》《中庸》《大学》说,《史评》《宋名臣传》。而双峰鲁、中行皆其门人也。双峰之学本于致知力行,所著有《五经讲义》《论孟纪闻》《春秋节传》《赢学述》《太极三图》《扁学十二图》《张氏西铭图》《近思录》《饶氏遗书》等书,吴氏称其学究天人,动则以善是已。敬斋之学动静表里,一主于敬,所著有《居业录》……”[31]胡炳文,时称东南大儒,至元年间(1308—1311)任婺源明经书院山长,著有《周易本义通释》十二卷、《四书通》二十六卷、《纯正蒙求》三卷等。漕泾于至元中任紫阳书院山长,著有《讲义》四卷、《书稿》《文稿》《俪稿》各五卷,以及《服膺录》《读书记》诸书。胡一桂于婺源创设湖山书院,于书院著有《易本义附录募疏》十五卷、《易学启蒙翼传》四卷、《十七史筹古今通要》十七卷,此外还著有《双湖文集》。

康熙四十二年(1703),在施璜的倡导下,还古书院归仁堂得以重修,施璜于归仁堂藏书室中开始了他的著书之业。其不仅主纂《紫阳书院志》《还古书院志》,还著有《辩学汇言》《五子近思录发明》十四卷、《西铭问答》一卷、《近思录发明》十四卷、《思诚录》《小学发明》六卷、《性理发明》《辨学汇言》等。新安理学的兴盛,吸引理学家们讲学于六邑各大书院,如程大昌、汪佑、郑玉等。这些学者讲学著书于此,一方面使新安理学得以繁荣发展,另一方面这些著作亦成为书院藏书的重要来源。

此外,学生讲义也是书院藏书的重要组成部分。《紫阳祠会纪》载:“元顺帝至正二十一年甲申春,讲学于郡城紫阳祠……明年春归,乃讲学读书于紫阳祠,与郑师山、倪道川、金元忠、汪蓉峰等相与讨论,始作《尚书旁注》。寻命诸生,用其义例,成《六经四书旁注》。”[15]291程曾在《紫阳书院集书后》中记:“曾间阅紫阳遗文、朱子实纪及石刻所载,其有关于书院祠事者,手辄录出,名曰《紫阳书院集》。”[15]404此外,《紫阳书院志》也附录有《四书讲义》五卷。还古书院的学生讲义《大学》《中庸》《论语》等二十五篇也被单独列为一卷收于《还古书院志》中。由于“匏更胡先生精深古学,讲道紫阳、还古两书院,作歌法解,与诸君子订定歌谱、鼓谱”[24]卷十七·歌谱,因此《还古书院志》中又另加歌谱一卷。

如前文所述,徽州书院多为学者和富商宗族创办,刊刻业发达,又是新安理学的学术中心,名儒学者云集于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当地书院得以大量著书、刊刻,以此充实藏书楼。加之当地的富甲乡绅不断为书院建置捐资筹款,故徽州书院的书籍大多可以自给自足。

4 徽州地区书院的藏书特色

4.1 藏书内容体现学术沉浮

徽州书院的一大特征就是讲学与学术研究相结合,学者所撰著作与经书注疏讲义这些研究成果即成为书院藏书与讲学的主要内容,因此从徽州书院的学术发展史即可窥见其藏书史,可知其藏书整体呈现出“朱子理学—王湛心学—皖派朴学”的发展特点。南宋至明初是新安理学发展的黄金时期,这一时期的许多著名理学家如休宁的程大昌、程若庸等,歙县的郑玉、吴曰慎等,婺源的胡炳文,黟县的季希士,祁门的汪克宽等,广泛创办书院,并于其中著书、刻书。因此从南宋至明初,徽州书院藏书呈现出以理学经传为主的特点。

明朝中后期,心学迅速发展,湛若水于休宁创建西山书院,并于徽州各书院讲学,还古书院更是成为阳明学派活动的中心,其擅长教授,几乎全为王门弟子,如余一龙、焦竑、徐鲁达等,书院藏书呈现出“侈为心学,狭小宋儒”的特点。明末清初,心学渐衰,一批新安理学家如汪德元、杨泗祥、汪佑、吴曰慎、施璜等人重振朱子学说,让理学重返被心学占领的徽州书院讲坛,此尤以施璜重建还古书院后为盛,其于归仁堂中刊刻了大量朱子经传、讲义等。乾隆年间,江永主讲歙县紫阳书院,戴震等人求学于此,由此朴学兴起。此时的书院藏书逐渐由理学转向经学,如紫阳书院于光绪八年(1882)刻有汪绒撰的《书经诠义》十二卷、《首》二卷计十四卷[32]14,光绪年间(1875—1908)刻《诗经诠义》十二卷、《首》一卷、《末》二卷计十五卷等[32]20。

4.2 藏书来源依赖书院自刻

善刻是徽州书院藏书非常鲜明的特点,由前文对书院藏书来源的考述,可窥见徽州书院刻书规模之大。如紫阳书院设立之后便取代了徽州州学,成为徽州著名的官方刻书机构,在宋至清的六百余年里刊刻典籍无数,所刻图书内容多为儒学正统,尤以朱子理学著作为代表,如《朱子语录》《诗集传》《朱子大全集》等,制作精良,被后世誉为“中国古代书院本中的精品”。明代著名图书评论家胡应麟曾在其所著的《少室山房笔丛》中说:“余所见当今刻本,苏常为上,金陵次之,杭又次之。近湖刻、歙刻骤精,遂与苏常争价,蜀本行世甚寡,闽本最下,诸方与宋世同。”歙刻即徽刻,当时社会上甚至还流传着“明刻之精在于徽”的说法,如胡氏明经书院刻《诗说解颐总论》两卷、《正释》三十卷、《字义》八卷等,目前均为国家级善本。

4.3 藏书服务科举考试

自书院制度确立以来,科举教育始终伴随着书院的发展。书院的官学化特征在明清时期尤为明显,有学者指出,“书院日趋官学化,甚至演变成为科举考试的预备学校,因此也就有了讲学和考课两种面目,学术与书院的关系趋于疏淡”[33]。具有官学性质的书院,如紫阳书院、还古书院、明经书院等,这类书院的教学就是为科举考试服务,因此书院藏书也多以科举书目为主。以明经书院为例,《婺源胡氏明经书院重修记》载:“于《易》、于《春秋》、于《诗》,皆手笔也;于《书》、于《礼》、于《乐》,则指授其及门之士,而《学》《庸》《语》《孟》四书所以为治经之阶梯者,又皆焕乎炳如,无复遗。”[12]165

此外,由徽州地区书院建置的历史可知,明清时期徽州书院的主创者大多为商贾宗族,在重农抑商的社会背景下,这些商人要想提高社会地位,唯一的办法就是由商而仕。因此他们创办书院的目的之一就是为科举服务,这些书院的藏书即为辅助科举之用,如黟县南湖书院会文阁藏四书五经,便是供宗族学子考试之用。

5 徽州书院藏书的功能

5.1 推动学术发展

一地书院数量的多少是衡量其学术文化发达程度的重要指标之一[18]72。清代曹振镛称:“自宋、元、明,迄今数百年,江以南之私淑文公,能于学校自表见者,必推我新安。”[34]丰富的藏书对书院讲学、学术研讨起到了推动作用。徽州六邑书院会定期举行大会,并且定有“会有统、会有期、会有仪、会有图、会有辅、会有指、会有录、会有论、会有程、会有章、会有戒”[15]279-285的会规,这不仅使讲学内容得到了充分研讨,也提高了学子的学术水平,传播了知识,活跃了学术。此外,因理学带有鲜明的地域特征,后世又称之为“新安理学”,于明末清初达到发展顶峰。乾隆年间朴学兴起,戴震于紫阳书院师从江永,此后徽州“朴学经师,魁硕迭起”。20世纪80年代后,由新安理学、新安朴学、新安书籍等组成的徽学与敦煌学、藏学成为国内地域文化的三大显学。

5.2 培养大量人才

书院之众,藏书之丰富,学术之发达,为人才的培育提供了丰富的养料。徽州地区自宋代以来人才辈出,仅在清代朴学方面,全国一百六十三位经学家中有七十六人来自徽州地区,除了江永(著有《周礼疑义举要》)、戴震(著有《孟子字义疏证》)和程瑶田(著有《丧服文足徵记》)等代表人物,还有程晋芳、汪梧凤、胡清照、余元避、吴骞等经学大师。此外徽州地区科举成果斐然,本籍中进士者,宋代有六百余名,明代近四百名,而在清代两百多名进士中,状元为十七人,占全国状元总数的七分之一。

5.3 保存珍贵书籍

书院藏书作为我国古代藏书事业的四大支柱之一,为后世保存了许多珍贵的文献。例如道光七年(1827)的《徽州府志·艺文志》记载,宋至清四朝里徽州地区学者共著述经、史、子、集作品四千余种,共七万余卷,这样庞大的数量,也是因书院的藏书功能才得以保存下来,将其用于讲学与刊刻。此外,徽州书院重视刊刻,官学书院如紫阳书院、还古书院等为官方刻书机构,一些民办书院也多为私人刻书场所。这些书院刻本不仅起到留存古书典籍的作用,其本身也是珍贵的文献版本资源。

6 结语

古徽州文化渊薮,在自宋至清的八百余年书院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无数学者在此著书立说、阐道扬经,新安理学、王湛心学、皖派朴学均在此落地开花,如今徽学也成为区域文化研究的三大显学之一,学术的繁荣自然离不开书院藏书的支持。徽州为商贾之乡,贾而好儒的特点使得此地私家藏书兴盛,富商宗族广泛创办书院以私人藏书支持学术发展,学者于书院讲学著书,刊刻流布又进一步丰富了书院藏书,因此徽州地区的书院即使没有得到朝廷赏赐依然藏书充裕。不过书院虽能自行刻书以满足藏书需求,但书院藏书的管理制度却未受到足够重视。例如白鹿洞书院以及芜湖中江书院都制定有严格且明确的书籍借阅管理以及编目条例,而这些在徽州众多书院志与相关文献中却鲜有记载,此对于研究来说不免为一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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