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勇
亮亮焦虑的背后是自己想表现得更好的愿望化为泡影,这是对父母发出的爱的呼唤。渴望被爱、被关注、被喜欢是因为亮亮早年缺失父母的关注、接纳、疼爱,属于母婴关系的创伤内核。
“立秋”的前夜,妈妈带亮亮又一次前来咨询。我坐在工作室悠闲地翻阅着刚寄来的《家长》杂志。突然,一阵急速的声音响起,是雨点落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清脆敲打声。我看了一下时钟,7点25分,我们约定的时间是7点半。
打开手机,一条微信信息弹了出来,“老师,雨大,高架堵住了,迟到一会儿。”亮亮妈妈发来了一条信息。
“好的,注意安全!”我随即回应。
时间过得很快,从亮亮第一次来咨询到现在,一晃已近一年。记得当时亮亮咨询的问题是害怕班主任的眼神。亮亮上初中,个子不高,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整个人清清爽爽,眼神却不敢与人直视,表情腼腆得像个女孩。妈妈介绍时,他在一边安静地坐着,给人的直观感受是缺少一丝生命的鲜活。
妈妈说,亮亮学习成绩中等偏上一点点,平时很少操心他,都是他自己安排学习。但最近他说不太敢去学校,了解后说是害怕看到班主任的眼神,一想到老师直视的眼神就会心跳加快,脑袋空白,有时甚至会情不自禁地身体颤抖。妈妈在介绍的同时,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扫视着亮亮。
随后,在与亮亮的沟通中我问他:“你是初二才开始害怕老师眼神的吗?我觉得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开始有这种害怕的感觉。”亮亮迟疑了一会,轻声说:“以前看到老师是不害怕的,可有一天上课我在下面做小动作,一抬头恰好与老师对视。那个瞬间突然就觉得无比心慌,后来再看老师的眼神会越来越害怕,甚至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以后,我再也不敢主动看老师了,慢慢地甚至不敢与同学对视,走路也一直低着头。”
亮亮出生时妈妈刚刚年满21岁,自己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女,根本不知道如何为人母。据妈妈回忆,亮亮的爸爸经常不在家,自己独自面对新生命时会手足无措,以致于亮亮一有哭闹就会极不耐烦,要么吼他,要么不理不睬。当她说到自己面对孩子的哭闹没有反应时,我想起了沙利文描述的一个经典画面:孩子哭,妈妈不反应,孩子更凶地哭,妈妈还是不反应,孩子突然刹车不哭了。别看孩子外在的表现是停止哭泣,其实孩子经历了很多内心波折。一开始哭是对妈妈的呼唤,寻求回应,哭得越来越强烈就是对妈妈的呼唤越来越强烈,突然不哭是切断了与妈妈这个客体的联接,以此来维持内在核心自体的稳定,保持自己还“活着”的状态。
所幸幼小的亮亮在4 岁前寄养在爸爸的老家,由奶奶抚养。相信奶奶替代妈妈给予了亮亮人格上一定的滋养,不然他的状态可能会更加严重。当邀请亮亮回忆小时候成长的经历时,他说记忆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爸爸经常在外面,难得见一面,一次爸爸回家,他跟在爸爸身后呼喊,可爸爸却停下来,转身瞪他,然后告诉他别喊爸爸。二是小时候调皮,妈妈会用皮鞭抽打他。我问他想起这些画面有什么感受,亮亮沉思了一会儿说没感觉。这些画面的描述验证了费尔贝恩的一句名言——有一个坏客体总比没有客体要好!无论是婴儿期妈妈的不反应,还是后期父母的迫害性养育方式,这样的联接都让人感觉发怵唏嘘,心有遗憾,心生疼惜。
通过初步判断,亮亮的症状可以归到社交恐怖一类。从人格形成的发展结构来说,早年与养育者建立的关系对亮亮形成自我意识产生深层次的影响,刚出生的婴儿受到创伤容易形成人格障碍,显然,亮亮的人格结构相对是完整的。这类症状也不属于强迫型神经症,社交恐怖症比强迫型神经症发展要好,至少是外在环境的因素造成了个体心理的困扰,离开环境还是能获得相对自由的人格状态。亮亮社交恐怖的形成是对早年糟糕自我体验的唤醒,对自我体验偏差的固着。
青春期是个体自我意识发展的高峰期,特别需要在同伴群体中获得自我存在感,他们尤其关注同伴群体的评价——他们是怎么看自己的。青春期自我同一性的一个主题便是获得群体理想和特征的内心趋同:我是谁?别人怎么看我?自我形象的塑造后面,是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理想的自我和现实的自我之间的差距大小决定了焦虑程度,如果差距实在太大,在生活中容易期待落空,因此产生了焦虑情绪。可以猜想亮亮的恐惧焦虑背后有一个自我理想化的个体塑造,当理想化破灭会带来极大的恐慌感,这类个体在咨询中需要不断地在感受和体验层次进行讨论和分析,这对消除症状具有积极的意义和效果。
我们可能会困惑,亮亮怎么到了青春期才产生表达症状呢?其实,青春期是社交恐怖症的高发年龄阶段,通常发病越晚,人格完整程度越高,表现越好。社交恐怖症首发因素和诱发事件很重要,诱发因素激活了早年的创伤,沿着感受抽丝拨茧就能找到早年的创伤。当潜意识“意识化”了,困扰的症状便自行消融。当然,长期维持症状的因素与人格特征、早年创伤、原生家庭环境和社会支持系统有关。亮亮和爸爸接触较少,爸爸对他指责讽刺,不让他叫爸爸,说有事说事。妈妈情绪不够稳定,陪伴亮亮时会动手打骂。当然,亮亮也说到了与妈妈一起玩游戏时愉快的记忆。透过这些碎片信息,我们很容易判断,成长过程中妈妈的强势与爸爸的缺失导致了亮亮的社交恐怖症,但实质要追溯到亮亮出生早期母婴依恋的发展问题,是亮亮对双亲关注的渴望,是对父母爱的呼唤。
亮亮上课时做小动作,他与老师对视的一瞬间激活了小时候被抛弃、被遗弃的创伤体验。父母不能很好地涵容孩子,婴孩感受到的是“我不够好,我不值得被爱,所以爸爸妈妈不喜欢我”。这样的想法深深植入在亮亮内在的信念系统,只是因为时间而压抑着。当老师发现做小动作的亮亮时,压抑的这个信念被激活,搭建的自我理想化人格大厦瞬间坍塌,挫败体验在全身蔓延。这种情境触发了潜在的情感,内在压抑的声音又被唤醒:“我不是一个好孩子,不值得被爱。”当下本我的冲动(小动作),引起了超我的焦虑(自我批判),自我的理想化破灭,症状于是被保留下来,所以说当下的焦虑是过去存在焦虑的重复。
亮亮焦虑的背后是自己想表现得更好的愿望化为泡影,这是对父母发出的爱的呼唤。渴望被爱、被关注、被喜欢是因为亮亮早年缺失父母的关注、接纳、疼爱,属于母婴关系的创伤内核。
好在父母在明白孩子症状背后的成因后,一直鼓励亮亮与老师一起解决问题。经过一年的持续陪伴,亮亮变得越来越自信,重新走进班级开始了新的学习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