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玉平
世间许多富有层次感的事物,极易一层层,重叠聚集在狭小心灵深处,依旧占据较大内存空间。
也极易出现敏感度和神经质,以及清晰度,比如:那傍晚连绵不绝的,一浪高过一浪的,伴随着母亲的呼唤,急急切切,或时急时缓起伏涌动的蛙鸣——
今夜,又一次漫过了我头顶。又一次淹没了我。
其实,列车呼啸着早已带走了一部分;
拥挤的大巴车卷起烟尘,运走了一部分;
飞机轰鸣着爬上高空,托运去了更远方的那一部分。
那些曾在哈日花河岸与血色玫瑰霞辉中,装满绿色小玻璃瓶的蛙鸣呵——
蛙鸣之后,是一道狭长的寂静:那层次分明,依旧喧嚣的寂静,此刻,只有用心才能看得到,摸得着的,属于广袤的科尔沁原野的,属于大自然的寂静。
那属于故乡的大型管弦乐团,和内部分出高低并旋即转成雄壮的和弦,一长串莫名的,从底部搅动心绪的古典音乐——
也是治愈国人千古离愁的——
一副良药。
这又是一个疯狂的,难以预料的六月。
那位沉郁的母亲,旧疾始终未能得到根治。
云团淤积于心空,是传说中的青山东移至科尔沁腹地所致。
难以留宿的六月的又一场夜雨。
一部分积雨云,悄然分化成盲眼中玻璃花的云雾,从虚空中慈悲地低下来,用温存的舌尖,轻轻舔舐——这湿漉漉、宁谧的人世。
干净了许多的,雾气弥漫的,低低的天空下,一头小牛犊,在天光下静默。
圈养我的一只巢穴,与往日别无它样,只是孤寂潮湿了些。
一扇封闭的窗户这边,有我呼出的自己的一小部分,在逼仄的空间内悄然飘散,无色无味——
我本能地摸摸自己,依旧没有感觉到自己在飘散。
世界在窗外吸收了雨水的重,但我看见树枝在频频摇晃——而我的轻,已经飘散——
我被一杯水盯视着……这,正是芒种后的第二天。
一阵凉风哗哗哗,踩踏过树冠中的鸟巢,踩踏过那些旷野里披头散发的头颅,正当万物被风践踏的时刻——
所有的黄金也深陷于毛茸茸的洁白的静默里,恰如一滴雨失踪于一场看不见的六月雪中。
静默的天空中什么也看不到。远视眼的眼眶,空茫。
一丝云都存不住的天空。一朵蒲公英为何一夜白了头?
一个幼童将蒲公英,轻轻放在唇边……天空便更透明了。
当幼童轻轻吹口气的瞬间,树木也轻轻摇晃。
天上飞过一只雀鸟,似乎也有些惊惶。
此刻,您的母亲或许已安然入睡。
而我的母亲已是杖朝之年,她长久坐在一朵莲花上,或想尽办法以加法的形式,进行几乎是时间之外的睡眠——
最终,一个人的睡眠也未能获得多少,也未能加上父亲生前的那一小部分,而且似乎是越加越少。
我扔进水中的小石子越多,回声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睡眠是浪花绽放中,安静的那部分。或从早到晚,一天天频繁穿梭于生活的正反面,虔诚为全人类担忧祈福。
——看不见的,密密麻麻的脚印,此刻只呈现在,心电图颤动的波浪中。
而母亲越来越注重人世间眼前横卧的物体的存在,并对其产生浅浅的疑虑和反对。
于是,她把睡眠收缩至手中舍不得即刻折断、抽出筋骨的一根越来越弯曲的豆角,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