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电影的在地化实践
——以《暴风》为例

2023-12-26 15:53吴佳滢
西部广播电视 2023年19期
关键词:暴风汕头潮汕

吴佳滢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

电影《暴风》融合了香港商业电影风格和主旋律红色叙事的同时,还取景于故事发生的真实地点广东省汕头市,为观众重现了20世纪30年代的汕头历史风貌。影片中的潮汕文化符号也是地域文化与该类电影相结合的一次尝试。本文旨在通过分析电影中的汕头地域文化元素,进一步阐释影片如何艺术化地呈现地域文化符号,实现谍战电影的在地化表达。

1 历史叙事与商业叙事的融合

从2009年上映的《风声》一直到近几年的《悬崖之上》《无名》等,21世纪以来的谍战片已渐渐成长为内地市场中重要的商业电影类型,以反转迭出的悬疑叙事和紧张刺激的心理体验赢得了观众的喜爱。虽有较为固定的类型模式,但近些年来的谍战电影也在遵循类型特征的基础之上,尝试探寻出更有新意的内容表达与形式呈现。电影《暴风》选取的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中央红色交通线中唯一未被破坏过的汕头秘密交通站作为叙述背景。1930年到1934年,在地下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下,南方秘密交通线将周恩来、邓小平、邓颖超、董必武、刘伯承等多位党的核心领导成员安全转移至中央苏区。同时,秘密交通站还承担着向中央苏区转递大量重要情报文件、输送急需物资和经费的任务,为革命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目前有关汕头红色交通站的文艺作品已有纪实小说《秘密交通站》、电视纪录片《中共闽粤赣秘密交通线传奇》、电视剧《绝密使命》等。而此次《暴风》则是以电影的形式再次讲述了这个历史故事,这些文艺作品的出现也让这个发生于汕头的隐秘的革命故事逐渐进入大众视野。

地域历史作为地域文化的一部分,留存了城市空间中独特的时代与地域人文印记。《暴风》取材于真实历史,塑造了一群红色交通员的历史人物形象,将地域历史文化与红色文化相结合,讲述了在国民党中央党务调查科剿共行动组组长王历文前来汕头抓捕接头的共产党员、破坏交通站的艰难处境下,红色交通员受命保护交通线,并秘密传递出情报密码本的故事。电影在汕头实地取景拍摄,尽可能地回归历史真实,为观众展现了一段隐秘而伟大的革命史诗。

历史上汕头因地理优势被中央指定为红色交通线的其中一站,主要原因如下:一是汕头作为当时华南地区重要的商埠港口,侨民和客商间的商贸往来频繁,乔装打扮不易被察觉,也便于掩护。这在片中就有所呈现,如前来送密码本的神秘人江河就自称是香港人来汕头跑单帮、做生意。二是汕头作为水路交通便利的港口城市,是当时前往其他交通站如大埔、闽西的必经之处。片中王历文早年告别陈家栋外出打拼或是上级组织安排江河离汕等故事情节,都运用到了码头场景。接头暗号也是与水路相关的“桅杆尖头下的航船还在”“船靠岸了,信寄出了吗?”等。因此,将叙事空间放置于汕头,让交通员在此交换物资与情报信息,恰好符合影片的叙事语境。电影也是通过精心打磨这些具有地域特点的细节,成功构建出20世纪30年代的汕头场景,以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统一,唤起观众对这座城市的红色历史记忆。

历史是地域意象的重要元素,而人与地域之间又存在着特有的精神联结,因此地域的文化精神也作用于历史人物意象中。但影片并没有选择有名的历史英雄进行塑造,而是精心刻画了一系列国家危难时刻下的小人物群像。由于信仰不同,小巡警陈家栋不惜与自己昔日情深义重的兄弟反目,二人从一开始的惺惺相惜走向最终的兵戎相见;一直在乱世中选择明哲保身的纨绔公子哥十二少,却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拉车小弟刺仔虽目不识丁但重情重义,看不惯平民百姓受欺压,在知晓心仪的女孩被公安局局长凌辱而死后,不顾一切为其报仇;为了温饱在日本餐厅给敌人打工的服务生虎牙,其实是深藏不露的地下工作者;新任公安局局长赵三响看似小人得志,实则暗藏身份,并在最后时刻协助陈家栋反击了叛徒王历文……这些人物的身上都具备着时代性,影片通过一个个小人物形象,展现了红色历史中无名英雄的家国情怀。

在电影的宏大主题之外,观众也能感受到影片中不乏商业元素。这与导演陈嘉上有关。他拍摄过大量卖座的商业片,虽然《暴风》是他首度涉足谍战片,但在如何有效缝合主流意识和商业元素这个问题上已是颇有心得。电影应以输出主流价值观为重要目标,适当融合类型电影特征以激发观众兴趣,扩大电影受众群体。在《暴风》中,导演除借鉴香港电影中经典的“双雄”角色关系设置之外,也不乏密码本、街头暗语、双枪对峙等惊险刺激的悬疑谍战元素,以及枪林弹雨、火中肉搏等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动作片元素。谍战片“与死亡共舞”的心理刺激和动作片暴力美学带来的视觉震撼,一同为这一红色题材电影的观众增添了心理与感官上的双重刺激体验。此外,明星的出演是观众观影选择时的重要影响因素,“一种心理是认为观看一部由明星出演的影片,意味着该片在演技、制作水平等方面有一定的保证,可减少影片质量的不确定性,从而减少时间、金钱方面的浪费。另一种心理主要针对‘粉丝’群体,他们出于对某一明星的喜爱,会将自己对于明星的喜爱投射到明星参演的电影产品上,进而建立起对电影的良好预期”[1]。因此,合理利用明星效应也是电影类型化制作的常用方式之一。《暴风》就邀请了陈伟霆、王千源、王泷正、尹正、王紫璇等明星演员出演。无论是近年来主演过《除暴》《你是凶手》《解救吾先生》等犯罪片和动作片的类型演员王千源的参演,给予观众一定的审美预期,还是流量小生陈伟霆自带的粉丝基础,都为影片带来了较高的关注度和讨论度,可见邀请明星参演电影,是吸引观众了解这段革命历史的有效途径。

概言之,《暴风》以历史叙事与商业叙事相结合的形式,实现了地域历史文化和主流价值的融合。同时,电影从小人物的个人情感叙事角度切入,淡化了宏大的革命话语,更大程度地收获观众的情感认同,从而完成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传达。

2 地域文化的视觉呈现

如前文所述,《暴风》是目前国内电影市场上较为少见的融入岭南地域文化元素的谍战电影。地域文化符号的应用既为影片提供了戏剧性因素,又营造出了岭南城市特有的视觉氛围。以民俗、饮食、建筑等为代表的视觉文化符号,展现了潮汕的市井民俗与生活百态,更使电影兼具地域性与时代性。

2.1 民俗符码

地域文化在片中的首次亮相是“营老爷”,这是潮汕民间的游神赛会活动,英歌舞、舞狮等表演也是这一民俗活动中的遗存。“民俗的真实性、独特性为影视作品故事的叙述以及环境的渲染打下了十分坚实的基础,有利于突出影视艺术的画面语言魅力,有利于提升影视的审美娱乐性,增强影视的艺术性。”[2]影片一开头就是对一系列潮汕民俗的镜头呈现,这种开场方式不仅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更是以节俗仪式特有的鲜明色彩、热闹气氛和传统艺术气息迅速吸引观众眼球。迎神仪式在信仰神明的百姓心中具有难以撼动的地位,但这种欢庆场面还未完全结束,就传来了日本军舰进入港口的消息,更是凸显出了“喜”与“危”的冲突。随即而来的另一暴力冲突场景,则是意图抓捕接头人士的公安局警员冲入茶楼,正在品饮工夫茶的茶客被吓得四处逃散。民俗在此承担着叙事表意符码的功能,暗示百姓的美好生活受到了侵扰。可以说,电影运用了民俗符码,既以民俗文化的形式美感营造出独特的艺术情境,也将视觉奇观与电影叙事巧妙结合,进一步服务于电影的情节发展和主题表达。

2.2 建筑场景

“当建筑成为一种电影意象,实际上它已经脱离了物质实体功能,而成为一种承载文化和人类精神痕迹的对象。”[3]《暴风》中出现的地标建筑作为另一类鲜明的地域文化符号,也承载着城市的历史记忆,具备相应的地域性文化气质。影片中的场景多是根据具体的情节,取景于汕头各具特色的标志性建筑,且场景在影片中的功能与其在历史和当下的功能基本保持一致。电影中双方在码头火拼时,岸边停靠的渔船和居住的渔民正是一种对“鱼米之乡”的海滨邹鲁形象的侧面刻画;繁华的小公园街区及鳞次栉比的骑楼建筑,更是对汕头“百载商埠、楼船万国”历史风貌的重现;接头地点凤记茶楼的取景地汕头大厦,其前身是汕头旧时四大酒楼之一的“永平酒楼”;十二少的两处家宅则分别取景于“岭南第一侨宅”陈慈黉故居与民国时期林姓商人的私宅桂园,中西合璧的府第式建筑和欧式洋楼风格,都正好贴合角色的身份背景。再如江河寄信时的邮政总局大楼、监禁嫌疑人的崎碌炮台、承担义务消防工作的存心水龙局、帮助平民收尸埋骨的存心善堂等,地域特色建筑的运用赋予并强化了影片的地域感。电影将这些地域建筑中的历史表征与文化记忆一同融入叙事当中,达成地域景观与叙事内容的相互契合。地域建筑也以其自身独有的文化特征,令观众的个人想象与影片构筑出的历史人文景观实现了心理对接与银幕认同。

2.3 人物设计

电影运用了服饰、饮食等日常生活方面的地域元素以刻画角色、传递情感,既展现了当地社会生活习惯,又使人物形象更加真实立体,凸显出人物对地域的情感认同。潮汕地区闷热多雨,片中不少雨夜戏体现了这一气候特点。陈家栋非工作状态下常穿木屐,既方便穿着又可用于雨季防滑,在当时潮汕一带普遍可见。在饮食方面,除了蚝烙、薄饼等传统食物外,粿条更是频频出镜。王历文第一次带陈家栋去日本高级餐厅时,陈家栋就表示不想在日本人的地方吃饭,回家后还连吃了两碗粿条当夜宵,刺仔因此问他高级餐厅的饭菜还不够好吃吗。之后王历文又看到陈家栋在日本餐厅里吃粿条,开玩笑道“在这种地方不吃牛排吃粿条,你也是够有个性的”,陈家栋笑着表示自己吃不惯外国菜。在此,不断出现的日常服饰、饮食等意象,既作为地域符号,又作为情感符号,双重体现了陈家栋对自己所生活的土地的热爱,也是为他后来在家国情与兄弟情之间作出最终抉择作铺垫。

简而言之,传统民俗、地标建筑、地方生活特色等视觉层面上的地域元素不仅作为影片的场景或道具穿插于情节当中,也成为展现地方特色和推动叙事的重要元素。电影中地域性视觉文化符号在承载了过往时代的人文记忆的同时,又进一步体现出片中人物的地域情感认同。

3 地域文化的听觉呈现

随着电影创作上的不断开放创新,方言已渐渐被运用于院线电影的创作当中。将方言合理有效地融入电影叙事,不仅能够为电影带来别样的点缀,也能增强环境与人物的真实感,让观众更加沉浸于影片所创造的地域空间中。近年来,各地域的语言特色在院线电影里时有呈现,如《老炮儿》《手机》中的老北京腔调,《无名之辈》《疯狂的石头》中的云贵川方言,《爱情神话》《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的沪语情调等。潮汕话方言版电影近来已有《爸,我一定行的》《带你去见我妈》等作品,但其故事的落脚点仍是聚焦于当下潮汕家庭的现实生活,属于主打温情和喜剧类型的小体量电影。而在商业性的谍战电影中运用潮汕方言,《暴风》可以说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此次《暴风》上映了三种语言版本,其中就包括贴合故事背景的潮汕话版本。如果说故事原型提供了历史层面的地域性,民俗、建筑等地方传统元素以视觉文化符号的形式提供了视觉层面的地域性,那么潮汕方言的使用则是在听觉层面上进一步增强了地域色彩。关于在电影中使用方言的想法,导演陈嘉上在采访中如此表述:“我经常强调语言,强调广东话,方言这一特质很重要,广东文化、华南文化对我来说是珍贵的,我们国家的文化之所以这么有趣,是因为由各种方言、由各种文化构成,普通话当然重要,但是令电影多一些接地气的感觉,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当地人会觉得原来我们在国家中是有位置的。”[4]

电影在视觉层面上已满足了地域文化呈现的需要,方言的使用可以说是在此基础之上加强了对地域文化在听觉层面上的展示。方言自带鲜明浓厚的地域色彩,可以将人物与特定的地理人文联系起来,因此潮汕话的使用在一开场就能将观众迅速带入极具地域性的叙事背景,也使其中的人物形象更加真实立体。以方言辅助构建出来的地域语境,有助于电影在叙事和视听层面保持地域性的统一,也使地域色彩得到更充分的展现。再者,影片塑造的并非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是隐匿在历史中的无名英雄。就此而论,方言的使用也更贴近大众群体,让角色与环境的契合度更高,叙事的真实感得到增强。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尽管电影分为三种语言版本,不同语言的采用仍是根据具体的人物情节设计的。如在潮汕话版本中,王历文、江河、竹君等角色并非汕头人,其他人物与他们交流时用的就是普通话,但同时又保留了一部分本地人的口音以贴合角色的地域特征。再如陈家栋得知江河来自香港后,立即用粤语要求江河出示证件,试图试探出其身份的真实性。

另外,方言的一大特点即接地气、通俗有趣。作为一种历史与文化的载体,方言也反映出不同地区的文化特质。学者史博公在《中国电影民俗学导论》一书中提到,方言能够逼近艺术真实的第四维空间,是张扬角色性格的得力工具,也是渲染喜剧气氛的有效途径[5]。潮汕话作为一地方言,在片中要比普通话更能直接地体现出一方百姓的日常,并呈现出普通话难以表达出的生动通俗的意味和喜剧效果。当陈家栋劝说刺仔和心爱的女孩子赛云表白时,骂了他一句“旦败仔”(傻小子)。方言在此处的使用更凸显了陈家栋对于刺仔一直不敢表明心意的无奈,以及把刺仔当作自己弟弟一样的爱护之情;其间“散靠北”(胡说八道)等粗话的使用则表现出人物身上也有粗俗的一面。一些俚语的使用也让电影呈现出原汁原味的潮汕风情和方言诙谐幽默的独特文化趣味,如“萝卜头”是当时广东地区对日本侵略者的普遍叫法;将“十二少”叫成“十二舍”,也是因为潮汕习惯用“阿舍”来称呼富家子弟;“无影”(毫无根据)、“食茶”(喝茶)、“做尼”(干吗)、“肚困”(肚子饿)等口头禅更是增添了人物之间对话的轻松氛围和喜剧效果。

潮汕方言的语音语调与普通话有明显差异,它有八声调,而不是像普通话一样有四声调,因此使用潮汕话作为本片主要言语表达方式,会使本土观众深觉亲切,对外地观众而言也会有一种“陌生化”的审美体验。当然,方言在翻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文化折扣现象,这也是目前大多方言电影面临的问题,即如何在不影响原本语言含义的前提下,更大程度地保留方言俗语中普通话难以表达的意味。

4 结语

《暴风》将历史、民俗、方言等潮汕地域文化元素巧妙融合于电影叙事,以历史文本、视觉文本与听觉文本互为补充的方式精心编码,并艺术化地呈现了一系列地域文化符号,展现了地域元素在商业电影中的更多可能。这种谍战电影在地化影像表达的尝试,既提升了当地观众的地域文化认同感和其他地区观众的陌生化审美体验,也大大减弱了以往类型化电影中程式化、类型元素重复等问题给观众造成的审美疲劳,让地域文化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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