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佳仪,张煜笛
(吉林建筑大学,吉林 长春 130000)
近年来,以稚拙、怪诞、极具个性的视觉表现打破常规审美风格的“新丑”设计风格已经进入大众的视野,为设计界带来了全新的活力。
2007年8月,《Creative Review》杂志发布了Patrick Burgoine的文章《The New Ugly》,文中首次提到“New Ugly”这个词[1]。作者在文中援引了Steve Slocombe和Mike Meiré在设计排版风格上的争议:Steve Slocombe的排版布局紧凑而繁杂,与现代主义的风格相悖,被暗喻为“Ugly”;Mike Meiré则坚守现代主义的排版风格,被视为规范。近年来,高田唯和国内一些设计师继承了这种违背传统审美规则的设计风格,他们的实验性设计被称为“New Ugly”。
《大田》指出,“稚”原指代晚植的谷类,意思是“幼禾”,后来扩展出“天真”和“孩子”的意思[2]。“笨拙”的原意是笨拙而不灵巧。老子曾说“直截了当,锋芒毕露,争论激烈”,这里的“拙”代表了一种最基本的状态,笨拙但充满活力,展示了一种自然和真实的审美观。在艺术设计领域,人们将“稚拙”视为一种美学气质,追求探索朴实无华的美,赋予作品一种返璞归真的触感,强调未经过多修饰的自然状态的美[3]。
“新丑”设计作品的“稚拙”表现为真实、有趣的色彩,颜色毫不含蓄内敛,喜用高纯度和高亮度的色彩碰撞,在色彩的应用上“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任性妄为”,通常没有经过调和而直接使用,也不在乎配色上的禁忌,给人一种天真而热烈的感觉,让人无意中被画面的热情吸引。
中国美术学院2023年的毕业视觉设计(图1)便采用了“新丑风”,画面看上去像是随意又荒诞的多种颜色混合,却是作者情感的表达。这幅海报没有描绘与“花园”有关的实物,但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悠远的花园深处,被漫天飞舞的花瓣包围,阳光洒在每一片花瓣上,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画面中的色彩绚烂纯净,没有杂质,梦幻而纯真,五彩斑斓的画面并不遵循传统的色彩规则,但不显突兀或炫目,反而非常具有感染力,散发着和谐的色彩美。
“新丑风”设计中的“稚拙”在于对元素的处理生拙而粗粝,缺乏技巧。“新丑风”的作品常常采用简单的图案随意涂抹而成,轮廓线条也没有细致考究,显得潦草而粗糙。创作者绘制主题图案常常显得生疏稚拙,但能以拙劣却有趣味的方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在线条的处理上也像个毫无专业素养的业余者,大巧若拙,使作品带有一种原始的形式感。高田唯曾设计过一系列以花为元素的作品,主体图形采用概括性的简单的立体元素组合成花,有些东倒西歪,也看不到过多炫技的手法以及精雕细琢的专业处理,甚至花朵的颜色都像是直接从孩子的调色盘上挑选的;画面非常干净明亮,元素粗糙却透出一种回归原始的生命力。
“新丑风”的创作不追求准确表现造型,真实刻画和完全还原实物形态,主体物的刻画常常表现得十分随性,造型十分夸张,边缘处理得十分粗糙,线条勾勒显得生涩笨拙,整个画面完全没有显露出精致的感觉,给人一种狂傲不羁、自由放纵的洒脱感。
“新丑风”在平面设计中所表现出来的“稚拙”还在于版式的设计轻松与任性,打破秩序与平衡的限制,采用自由、轻松、随意、自然的排版布局,常常大胆采用突破常规的新奇构图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2010年,高田唯设计了东京杂货集市的海报,他没有使用传统的平衡版式布局,而是将标题和正文的文字以相同的字体和字号堆叠在画面上,没有其他装饰性图案,却给人一种无意识的原始感[4]。
“新丑风”的设计师们不再关注传统的设计规则,如网格系统、黄金分割和对称性。他们在处理画面中的各个元素时随意而自由,不再过分追求主次虚实的区分,也不再以清晰有条理的布局为目标。作品的文字和图像经常会被扭曲、拉伸等变形处理,使其看起来非常灵活和个性化。另外,文字部分并没有明确的对齐规则,画面中的各个元素之间留有很多空白,就像是未完成的,给人一种直接的真实感。
“新丑”设计的“稚拙”不仅体现在外观的视觉呈现上,还在于其“稚拙”的情感表达—纯粹质朴。在艺术领域,有一种天然去雕饰、自然、没有矫揉造作的至纯至真的审美理念,被称为“稚拙”[5],倡导顺其自然,以最真实、质朴的创作之心与世界沟通,摒弃过于精雕细琢而产生的机械、冰冷之感,追求有温度的人性化沟通创作。
作为一位年轻的优秀设计师,陈绮雯认为设计不仅是商业交流,还具有社会性的自我表达价值。关注到澳门这个城市正在受赌博经济的破坏,她希望通过自己的设计为与她密切相关的这座城市提供帮助。她的毕业设计《赌博城市》(图2)便是通过“新丑风”这样夸张讽刺的手法表达出作为城市一员的真实情感体悟。“丑”在这里不是自我表现,而是一种至真至拙的情感表达,借此作品触发公众对现实的思考,也以此感染公众。通过夸张讽刺的手法,她激励当地居民与政府进行沟通,使政府在经济发展与可持续发展之间取得平衡,这也是她的目的所在。
图2 《赌博城市》
如今,科技、商业和娱乐产业发展迅速,生活节奏变得越来越快,设计也变得更加表面化,缺乏真实的感情投入,无法体验到真正的人文关怀,很难与受众产生共鸣[6]。“新丑”设计试图通过一种纯净真诚的“稚拙”让设计回归最初的纯粹,追求返璞归真的美,并寻找设计中的人文情怀[7]。
在审美观念中,“稚拙”代表了回归和趋近自然的美,自然的美具有包容性,拥有更广阔的解释空间,无论真假、善恶与美丑都无所谓,这种包容性与“新丑”追求的审美观不谋而合。“新丑风”并非与传统审美观对立,全盘否定主流审美观,而是主张美与丑共存,呼吁审美平等和多元化,以更开放的态度接纳偏离主流审美的小众审美[8]。
丑与美的界定标准并非一成不变,但是“拙”的自然美在整个审美历程中一直存在。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拙”的美展现了东方智慧和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其比“巧”更具深度。叶朗认为,在艺术中,“丑”不仅不比“美”逊色,反而更能真实地展现人生的平常状态,营造朴实的生活氛围[9]。
“新丑”设计以一种粗粝、野蛮、不完善、不苛求完美的画面对传统设计美学提出了挑战。画面中充斥着对经典美学法则的反叛,试图打破那种平凡单调、毫无新意的美的循环周期。现代艺术某种特定的无形象、无秩序的组织方式被李泽厚认为是对古典艺术形式的完全否定,而那些故意组织起来的不和谐、不协调、拙、丑的东西恰恰代表了人类心灵的一种进步。或许,可以将“新丑”的“丑”看作一种“稚拙”,蕴含庄子思想中的包容。如今平等观念深入人心,不同阶级的审美趣味也应该拥有审美的话语权,“新丑”的“稚拙”是对平民化审美的包容。
在艺术领域,人们将美的表现方式区分为自然流露的“童稚”美和“藏巧于拙”的美[10]。要想达到“藏巧于拙”的美,需要艺术家具备极高的技艺和造诣,而“童稚”的稚拙美体现了内在的精神内涵。创作者借此稚拙地展示了真情实感,发自内心地创作,从而在冷冰冰的科技美和同质化的商业美中引起了观者的共鸣,展现了一种回归简朴的美。
当下同质化问题愈加严重,设计浮躁、缺乏灵魂,过度依赖科技、流于形式主义,因此,“稚拙”显得弥足珍贵。“新丑”设计倡导反浮夸、回归真诚,像孩子一样专注于最基本的情感表达,不迎合、不谄媚,以纯真、真实的方式呈现,以激发观者更大的想象力。此外,也可以引导创作者真切地关注社会议题,有针对性地表达时代焦虑与疑问,回归设计的本质价值,觅得设计中人文情怀的回归。